冷雲道:“剛才你怎麽不說?”


    祝纓道:“剛才當著那麽多人,您要覺得我不妥再說我,我得給自己留點麵子。現在私底下說,您就算罵得狠點兒也行啊。”


    冷雲笑罵:“就你機靈!”


    他也跟祝纓討價還價,想要讓麥子的收成也按之前水稻的收成比例來繳稅。祝纓道:“大人,各府縣都有逋租呢!府、縣的,也是州府的!將這一項平了,也是很不容易的。”


    “哦,方才董先生也說了這平逋租的事兒。竟這麽多麽?”他又想埋怨魯刺史了。卻不知道魯刺史沒讓這積欠的租子滾雪球一樣的脹大已是很不容易了。


    祝纓道:“不在乎多而在乎欠。隻要欠著不還就永遠是欠債,幹不了旁的事兒。畢竟是貧瘠之地,如果是富裕地方,別人也不會視這裏為畏途了。”


    “這樣啊!三府的收成能有多少?”


    “大人是想算一下自己會折多少吧?”祝纓說,“既然要吃虧了,不如將人情做足,再聚州城時大人宣布,屆時於各府、縣都是一個驚喜。”


    冷雲想了一下,咧了咧嘴:“就你會弄鬼!分明是你自己又想做好人了!嘖,憐貧惜弱的。行!答應你了。”反正,也是多出來的。


    冷雲對錢財有個“多少”的概念,具體有多少就不太清楚了。他隻要知道自己的收入肯定會增加,就是增加得少一點而已,也就點頭同意了。


    祝纓道:“多謝大人。”


    冷雲再次感歎:“你要是我的別駕就好了!”


    祝纓道:“我現在要是您的別駕,那可真是年少有為了,又是個高升。”


    冷雲也笑笑,他也知道這事兒不太現實。


    祝纓從冷雲這裏談妥了財稅的分成,在此間的大事已然完成,便帶著丁貴等人逛府城,又采購了一批珠寶、南貨、補品之類。盤點著心裏的單子,預備鄭霖婚禮的東西有了個八分了。這是最大的一樁。接下來就是正常的禮物了。現在做了知府,手頭更加寬裕了,又從丘知府那兒多摳了一季收成,她花起來也就更大方了,給各處送的禮物也更加厚了幾分。


    她算了一圈,自家還能比在福祿縣的時候多一些盈餘,雖不大富,但也滿足了。


    丁貴等人跟著她看得眼花繚亂,項樂更是驚奇!再次堅定了想法:能者無所不能,大人要是經商,就沒別人的事兒了。


    祝纓問他們:“你們不采購一些?項樂?”


    項樂道:“小人是侍奉大人的,怎麽能……”


    祝纓道:“出一趟遠差,給家裏買點兒東西不是應該的麽?隻要差使辦好了,辦些私事也是人之常情。誤了公事我自罰你們,不誤公事,你們自便。”


    項樂有些錢,丁貴等人才當差沒存下什麽錢來,項樂就借給他們一些,暫時不收利息。他們都跟著祝纓買貨,祝纓無論眼力還是砍價的本事都強於他們,他們跟著揀了不少好東西。


    項樂肚裏一盤算,即便將珠子販到南府去,也能加一些利潤的,這一趟是真不虧。由於跟隨祝纓,路上他還不用上稅,就更省了。師姐幾年的房租都能賺回來了,還能給母親、妹子添點珠子首飾。


    他們又往福祿縣的同鄉會館去,莫縣丞、關縣令也在那裏。同鄉會館的人雖知他們會到,但不知道確切的日期,莫縣丞這兒打了招呼,他們便想著也要拜見祝纓,不想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祝纓看到關縣令,問道:“你也來了?”


    關縣令小聲地說:“大人,這同鄉會館,不能隻福祿一個吧?”


    莫縣丞道:“老關,你這當著我的麵呢?”


    聽的人都笑了,同鄉會館的人今年輪換,主持的是上來挨了打的雷家人,他們很緊張,有點怕搶了生意,又知道敵不過南府。


    祝纓道:“那個再議。”四個縣,沒一個是她直接管的,是集四縣的鄉紳還是怎麽的?怎麽輪換?開哪兒?總不能一個州城開五個會館,四縣各一個、南府一個吧?那還挺浪費的。


    眼下這個是真不急,各縣於稻麥之外的作物都還沒種出來,會館一個很大的經濟上的作用就發揮不出來,不盈利就是賠錢。南府窮,暫時賠不起。


    關縣令蔫了。


    祝纓看了福祿會館經營得還可以,說:“你們不會商議?你什麽要他們援手,談妥了,他們會不幹?等你也開了會館,也幫他們。”


    關縣令道:“下官也想這麽說來著。”終不及自己弄一個便利,又想祝纓的話,難道是對自己這裏也有規劃了?


    祝纓不打定了主意有個完整的規劃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喝了杯柘漿便走了。


    …………


    從州城到府城,一行人歸心似箭。


    到得府城,祝纓讓他們先休息一日,次日來開會,她自己也好在今天處理一下積壓的事務。


    顧同被他派了留守,等她換了衣服、將買的東西交給花姐和張仙姑,再轉到前院,馬上上來匯報:“老師,才收到公文,新任的福祿縣令病死在路上了。”


    “知道了,那個還是我發的呢。”


    “舊檔、舊案這些日子也已複核了一些了,我也看出幾件不太妥當的來。王司功、李司法複核的時候看起來也還算持正,沒有遮掩太多。”


    祝纓笑道:“那是當然了,他們隻要不是太蠢就一定會借著這個機會將以前疏漏之處過了明路。現在報出來還有我給兜著,以後再出事兒,他們的麻煩就大了。不過也有那等目光短淺的,死到臨頭還以為自己能夠瞞得下去。”


    顧同又匯報了幾件府衙裏的事情:“江娘子與小江都搬出去了,分給小江兩間房,她就奉江娘子同住。江娘子帶著女差們去……驗屍……呃……”


    祝纓失笑。


    顧同道:“可是,如此一來,她們就有點兒遠著江娘子啦,流言又變了一種。”


    祝纓道:“總比以前那些高明點兒。”


    “是。”


    然後是府衙裏的安全問題,顧同等人看了幾天,說是沒有發現疏漏。


    祝纓問道:“你確定?”


    顧同點點頭:“項三娘自己個兒當賊,想要溜進來的。她從後院潛入,藥倒了咱家兩條狗,被鵝給啄了。”


    祝纓大笑:“杜大姐又養上鵝了嗎?”


    “前衙避開了兩道崗哨,交錯處被第三處發現了。”


    項樂道:“她又淘氣了!真是胡來!”


    祝纓道:“無妨,是這麽個意思。”不過項安的本事並不能說是十分高明,如果換了她,隻要有耐心還是能潛進來的。不過能有這樣已然不錯了。府衙的牆頭比縣衙還高一些,還是比較安全的。


    接著,王司功等人又來匯報,將一些陳年舊事也都翻出來,祝纓也都一一批了,有能說得過去的原因的都給注明。有些事情辦得確實不好,不意連苦主都沒了,甚至無法追查。在府城,府衙裏的官員有意偏袒的情況下,苦主是很難能夠繼續生活在當地的。


    總的來說,雖然舊賬不少,都不像思城縣黃十二那樣過份,勉強還能糊得過去。祝纓先給他們記了過,使其戴罪立功。


    第二天,再與四縣開會。


    祝纓先問的是各縣的倉儲問題,然後是徭役的人力,再來才是識字碑的進度。麥種的分發是在秋收之後,但是分配現在就可以進行了——不用等福祿縣令了。


    四縣為了麥種又是一番爭執,莫縣丞此時就要求給福祿縣多留一些!關縣令道:“別當我不知道,你縣衙庫裏的都是額外多出來的,他們各家已種了的都自留了種子,你現在用不了這麽多!分發下去,明年有了收成,他們又將種子還你了,你不缺!”


    莫縣丞大恨,忘了這貨是他的老上司,對福祿縣十分了解了。


    他也十分嘴硬:“大人,福祿縣從朝廷領回來的種子,已然分出去許多了!扣去大人在福祿縣時分出去的,如今縣裏再拿出五百石就能還清朝廷了!大人還給思城縣撥了不少呢!思城縣難道自己沒留種?還有河東、南平,也都拿了!不能給那麽多!”


    他現在不怕關縣令了,大家都是府君的舊屬,誰比誰差呢?


    四人吵作一團。祝纓隻得給他們再次分配,福祿縣說得在理,就再出五百石。同時,府衙的公廨田也有盈餘,這部分祝纓可以抽出來分配給其餘三縣,思城縣少些,其他兩縣多些。到明年春天收獲的時候,三縣再歸還她。


    四縣私底下的勾兌,她不管。


    四縣終於平息,口頭還要哭窮,祝纓自己在戶部、州府也是這麽哭的,所以知道他們在假哭,於是也都不當真。


    接著,她就提出了清逋租的問題:“既多了收成,就逋租就可以清一清了。”


    關縣令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她把福祿縣的都給清了!其他三家現在得靠自己了。王縣令最鬱悶,福祿縣的清了,關縣令這兒有抄了黃十二郎的結餘,南平縣逋租最少,使使勁兒就還上了!隻有他!


    他忍不住再想多要點麥種。


    祝纓道:“今年先種這些,明年再給你更多。”她算了一下,這事是翻番的越到最後鋪開得越快。明年就能全種完了。


    且清逋賦她還有個絕技——搜括隱田隱戶!這是一項長期受益的事情。隻要派人下鄉宣講稅賦,同時信守這個約定不多征,正經身份也算有點吸引力。再來,她在兩縣轉了一轉,對兩縣另外種點什麽也有了些想法,這就更容易吸引人。


    最後,她亮出了刀子:“咱們來談談麥收之後的稅吧!”


    四縣心頭一震,又違逆不得,隻得硬著頭皮與她繼續談價。即便是上官,他們也得罵她“奸詐”!她是有準備的,他們四個毫無防備!祝纓對上摳了一點,對下又擠了一點,下了個公文。她打算用這些錢改善一下南府的狀況譬如翻新倉儲、獎勵府學等等,同時也可以用來支持開設同鄉會館。


    整個南府共用一個同鄉會館,各縣出點力也是應該的。


    談妥幾件事,她才將四縣的縣令放走。


    郭縣令就在她隔壁住著,回到縣衙裏就開始準備識字碑的事情了。這事兒祝纓有經驗,都照著她的步驟來,郭縣令情知這種“教化之功”自己是爭不到了,但為討好上司,該做的還是要做。


    祝纓這裏,又請了南府的梅校尉過府來吃席、議事。


    梅校尉管著兩千兵馬,是一股大勢力了。也因如此,南府司兵的權責被大大的壓縮了。祝纓先向梅校尉道歉,說是自己早該與梅校尉好好交流一下的。


    梅校尉已然知道她都幹了什麽了,深覺她是個厲害角色,忙說:“大人新任知府,當以正事為先。”


    “就為正事,想之前黃十二的案子,若非校尉這根定海神針,非但是我,便是刺史大人也要身陷險境呢!”


    梅校尉也謙虛了幾句,又說:“職責所在!且與大人打交道十分爽快!大人又撥與我們錢糧,孩兒們都問,下回什麽時候還能再來這麽一次哩。”


    祝纓笑道:“正是這個話,以後少不得要勞動校尉的,不要嫌煩才好。”


    “那不能夠!”


    祝纓關切地問:“前番黃十二郎的案子,我手頭也緊,並不曾分撥太多。如何聽校尉的口氣,似乎覺得還不錯?可是營中稍有些……”


    梅校尉心領神會,道:“人吃馬嚼的!且在一地駐紮得久了,不免有人拖家帶口。這……”


    祝纓道:“長此以往,豈不要軍心渙散了?那可不成!可惜我在福祿縣的時候被參過,不好再犯。”


    她給梅校尉出了兩個主意,第一,宿麥種子她白給梅校尉,使梅校尉所管的田地可以種兩季。第二,她給錢,用的正當理由是——南方潮濕,器物容易損壞,用作更換甲胄的補貼。當然不是每年全換新的,而是以輪換的名義。這筆錢也是按照品級來分發,梅校尉拿最多的,底下依次遞減。


    “眼下不敢多給,福祿縣百來號人還罷了,校尉這兩千人,有點兒犯忌諱。”


    梅校尉道:“不錯,領兵在外,還是謹慎些好。”


    祝纓又給他許諾,以後如果南府有什麽新的進項,梅校尉可以參與。梅校尉問道:“也是橘子嗎?我那裏的地,倒也可以種。本錢也有一些。並非我貪財,糧餉自開國初定了下來,這麽些年了沒怎麽見漲啊!”


    祝纓道:“懂,我們的俸祿也是。”


    “俸祿還漲了點兒,”梅校尉公平地說,“又有田可免稅,士卒的糧餉就千難萬難,一加,就要加多少萬人,嘖!戶部、政事堂一聽就要搖頭,每每隻肯給一點兒。這裏又不同於他們太平地界,剿匪人手不夠時,還要自募些,糧餉我們自己就要犯愁啦。”


    祝纓道:“我在一日,便與校尉共甘苦。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大人隻管說。”


    “請嚴明軍紀。”


    “哎?這話就不對了吧?我的部下絕沒人亂來!”


    祝纓笑道:“要有人亂來,我就該與校尉理論,而不是請求啦。”


    “哦哦。我道又是誰胡說八道呢。”


    “因我以後必有事要托校尉,不得不先講明。”


    “哦。什麽事?”


    “現在說了就不靈了,到時候校尉就知道了。”


    梅校尉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又得不到解答,隻得帶著一些錢囊將豐的好消息回營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想吃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想吃肉並收藏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