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擔心了吧?”祝纓打趣她。花姐衝她一皺鼻子,扭臉走了。


    …………


    祝纓第二天且不能去育嬰堂,她還得給山雀嶽父餞行。


    山雀嶽父這一次比較滿意,他也不敢托大,態度十分的友好,賓主雙方都忘記了之前石頭的事情。


    山雀嶽父的兒子林風也被從番學裏帶了出來,這孩子看起來在番學適應得不錯。學生宿舍沒有家裏那麽的舒適,因為沒有貼身的仆人。但是番學裏配雜役,灑掃之類的工作都有人做。林風覺得有點新鮮,更兼交到了新朋友正在興頭上,他對山雀嶽父道:“阿爸,學校挺好的,博士也是我認識的!”


    他沒說的是,他已經跟阿蘇家的人約了個架,等會兒回去就開練。


    山雀嶽父滿意地離開。


    然後是喜金等人依次離開,郎錕鋙最後。他是來送兒子的,之前因為尷尬暫停了這個舉動,如今嶽父都走了,他就帶著兒子到了刺史府,親自托付。


    祝纓笑問:“孩子母親不親自來送,舍得嗎?”


    郎錕鋙摸摸脖子,說:“一提這事兒就哭,索性不見,讓我一個人來送。”


    “過年學裏放假,會讓他回去的。我讓仇文每日抽空過來教他讀寫,待語言通暢之後,再開始授課。”


    郎錕鋙道:“他?”


    祝纓道:“讓他到府裏來教。”


    “好。”郎錕鋙說,“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郎錕鋙道:“阿發還沒有一個能寫起來好看的名字,還請義父給他起個名字。”


    郎錕鋙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也就將兒子的名字一同拜托給祝纓。祝纓道:“阿發……唔,叫郎睿吧。”


    郎錕鋙道:“好!就叫這個名字!”又喚了兒子過來,鄭重給祝纓行禮。


    祝纓道:“來!”


    郎睿的服飾也改了樣式,仍然是仿著山下孩童的衣服,但是花紋等細節又是山上的特色。小孩子行個禮也有點模樣,想是事先也有人教過。祝纓道:“很好。我一會兒帶你去看你的屋子。”


    她將郎睿也放在後宅,與蘇喆的小院子一前一後,兩人成了街坊。郎錕鋙道:“他們倆住得相近,這個……”


    祝纓道:“他們兩個遲早是要打交道的。”


    郎錕鋙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又命人奉上兒子的行李。郎睿這一次就預備住上一個月,可是東西一樣沒少,鋪蓋、擺設乃至於小弓箭之類一樣不少。郎娘子人雖未到,卻給兒子配了一個保姆,兩個小男仆、一個成年的男仆。他們也一人一個包袱卷兒。


    祝纓道:“孩子和保姆都可以住在後宅。”成年的男仆安排在前麵同小柳他們住一起,同時還有一個蘇鳴鸞的男仆。兩個男仆見麵,又是一陣眼神的交流,看著也挺想肢體上交流一番的。


    祝纓笑道:“有的是地方,你們可以明著比試,但不許私下毆鬥。”


    待郎睿安頓下來,郎錕鋙才行告辭。祝纓先去看了郎睿的住處,親見保姆將他安排好。保姆在鋪床,祝纓就與郎睿聊天,不多會兒就知道這小孩兒已經學了一些語言,文字卻幾乎沒有學。郎睿不能說多麽的聰慧,倒也是個在長腦子的小孩兒,反應也不慢。


    祝纓摸完了底,又傳令,這個也是親戚,府中上下要禮貌對待,如果蘇、郎發生衝突,也要告知她。


    郎睿安頓完,蘇鳴鸞等人又離開。


    五縣縣令等人相繼離開後,祝纓終於有了功夫,邀上花姐一同往育嬰堂而去。


    第248章 改進


    育嬰堂的位置較為偏僻,為的就是取一個“僻靜”,誰扔孩子的時候也不想叫別人圍觀。


    祝纓和花姐兩人帶上了小柳和牛金兩個,再加一個胡師姐,五個人都著便服。冬天時節,五人衣服保暖,讓人一看就知道家境不錯。越往育嬰堂走越偏僻,通往育嬰堂路上亦有人家。


    這些人家見慣了穿著不錯的人去育嬰堂,從門裏往外一看,一男一女看著像主人家夫婦,又帶小廝、女仆,心道:看著像是殷實人家,不知道哪個小東西要走好運啦。


    祝纓路過一間臨街的小店鋪,見一個老頭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周圍一片安逸。


    走近育嬰堂就聽到裏麵的孩子吵吵的聲音,小孩子尖細的聲線襲來,聽著還挺活潑的。


    小柳搶上一步,看了一眼道:“咦?大白天的,門怎麽關了?”


    他拍了拍門,裏麵才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問:“誰呀?”


    小柳道:“來看孩子的。”


    一個駝背的老頭開了門,抬起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一下小柳,問道:“你是什麽人?是要什麽樣的孩子?”


    小柳道:“主人家要先看看。”


    老頭往他身後看到祝纓和花姐以及牛金、胡師姐,道:“要抱孩子?好模好樣的小子向來搶手,要是府上找幾個整齊的丫頭,養上兩年就能做活計的倒是有不少。要是不計較腦子、隻要有人賣力氣幹粗活,小子也是有的。不管帶走哪個,育嬰堂養了他們這些年,要帶走須得算還些房宿錢。”


    小柳道:“您老人家說這一堆做甚?我們進去自己看。”


    老頭道:“年輕人,慢來慢來,裏頭還有人哩!有人看時,你們不能見的。等會兒裏頭的人走了,輪到你們,也不叫別人看著你們帶了什麽人走。送養的跟領養的不見麵,領養的人也都岔開了不叫別人知道你來過,這是規矩。”


    小柳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規矩?”他還年輕,並不會無事逛育嬰堂,老頭不認識他,他也不知道育嬰堂還有這等講究。


    老頭道:“送來的都是養不活的,父母不養,就是斷絕人倫了,此後生死聽天由命,不再找回。不然,誰個替你白養孩子?養個一二十年,將孩子好好地養成了人,扔了孩子的父母知道了,又將孩子搶了走,別人豈不冤枉?那誰還來抱養?”


    小柳被老頭說得一愣一愣的,也不便硬闖,跑去對祝纓和花姐講了。花姐道:“既然裏麵有善心人,那咱們過一時再來吧?”祝纓看著這座育嬰堂,牌匾已經很舊了,房子看著雖然結實,卻是透著股破舊的氣息。她點了點頭。


    育嬰堂的門在他們麵前關上了,小柳有點好奇地又回望一眼,心道:怎麽這麽巧?也不知道是誰……


    …………


    小江冷著一張臉。


    她和江舟一大早就到了育嬰堂,她想領養個孩子。育嬰堂向來不拒絕“正經人家”領養孩子,開了門就請她們二人進去了。照例是稍作詢問,得知小江是梧州的官員之後,育嬰堂的婦人立時變得熱情了起來。必要給她“找一個好的”。


    婦人拉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對她說:“您瞧這個,麵相看著是不算俊。可是個好孩子呀!又老實,又聽話,是個以後能頂門立戶的!”


    小江伸出手中的手杖,將他們攔了一攔,道:“我屋裏不要男的。”


    這話一說出來,婦人就摸著她的底了,心道:原來是個雛子,哪有親自來看的?這不就露底了?不都得托個信得過的做中人?


    婦人歎了口氣:“我這兒女孩子倒是有,您既說是要養,我得給您挑個好的,不能坑了您。女兒是貼心,再貼心長大了還是要嫁出去的。縱您不發嫁了她,要坐產招婿,到時候還得挑女婿不是?還要看女婿人品。女婿哪有兒子靠得住?不如打一開頭自己養個兒子,自己養出來的,知根知底,將家業交給他也放心,多好?”


    江舟道:“娘子要看女孩兒,你就帶女孩兒來便是。旁的事兒,娘子自會斟酌。”


    小男孩兒看了看他們,知道眼前人是看不中自己了,他低下了頭,用力吸了吸流出來的兩管黃鼻涕。


    小江心底生出一股煩躁,說:“走吧。”


    婦人忙說:“娘子請留步!端正的丫頭也是有的!還有才送來的沒斷奶的,一準兒不記得親爹娘的樣兒,打小養,容易養得熟……”


    小江看了看門外、牆邊往這裏看過來的眼睛,不動聲色:“下次再說。”拄著杖站了起來。


    婦人道:“哎,那您這邊兒請。娘子,您再想想,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小江走出了育嬰堂,臉色不太好,江舟道:“娘子咱們不急!哎?那不是?”她伸手往前一指。


    聽到大門打開了,小柳下意識地一回頭:“咦?”


    他這一聲讓另外三人都回過頭去,卻見兩個女子從裏麵走了出來,步態有些眼熟,其中一人手中拄著一根手杖。


    幾人都是等閑不來育嬰堂的,一般人也不會沒事往這地方跑,此時一遇,都覺得對方有事。小江以為祝纓等人應該也不會是來育嬰堂堵她的,那就是巧合了?刺史應該不至於要抱養育嬰堂的孩子吧?難道是要養仆人?


    兩下對望四下一片安靜,一陣細風吹過,微冷。


    育嬰堂的門又打開了,老頭喊了一聲:“那位小官人……”送走一人,他要喊下一人的,卻見兩撥人還是撞了個對臉。


    祝纓道:“一起去看看?”又順口問小江,對育嬰堂有什麽看法。


    小江道:“就那樣,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她沒有馬上走,而是跟著祝纓又折返了,邊走邊說:“都是父母雙亡的孩子,哪有不苦的?哪個都巴望著有人來領她們走,見了你就拿一雙眼睛看著你。心腸但凡軟一軟,就得哭著出來了,什麽時候再提起來心裏都不好受。”


    她始終認為祝纓是個心軟的人,這樣的人進育嬰堂是令人不太放心的,帶著江舟又跟著殺了回來。


    老頭卻對小江道:“這位娘子,您不能與旁人見麵。”


    小柳道:“您老的話好多,您還看不出來麽?我們是認得的,一起來看看。”


    老頭這才閃過身,衝內叫一聲:“張大娘,又有官人來了!”然後對祝纓道,“官人,您裏邊兒請。”


    祝纓打量著這個育嬰堂,她到南府以來沒到過這裏,不過於府衙日常開支裏支取這麽一筆時簽個名畫個押按時撥付錢糧。南府升為梧州之後,也給這裏再漲一點錢。她要項安不妨雇女工,項安也曾匯報往這裏挑選過幾個小女工。有家的女工頗有兩個家裏容易鬧事的,這裏的女孩子無父無母更沒個兄弟丈夫也要向糖坊討工錢,孤兒充做學徒幹活拿錢,非常便利。


    育嬰堂的房子式樣已經比較舊了,好些地方有了破損,整體看起來還算結實,不知道是哪一位善心人用心修的,看起來還能再住個二十年。院牆很高大,一麵牆上開個長方形的洞,一個釘了五麵板子、隻空出上蓋的木盒正正好可以放在這個長方形的口子裏,仿佛一個大抽屜。外麵送孩子的天黑後將嬰兒從“抽屜”裏放入,裏麵的人聽到哭聲從裏麵拉開“抽屜”將孩子抱進來。雙方不見麵,放進“抽屜”之後孩子的一切都同親生父母無關了。


    一個稍顯精神些的中年婦人快步,迎了出來,看清麵前的人就叫了一聲:“哎呀!大人?!朱大娘子?咦?江娘子您怎麽也回來了?”


    婦人忙跪下來迎接,老頭嚇了一跳:“這……這是……”


    婦人對他連連做手勢:“這是刺史大人!快點兒!”


    “轟!”育嬰堂裏連孩子帶幫工的大人都炸開了,他們擠著上前,也要來拜。


    孩子們大小不等,入眼前的約有十個上下,聽動靜,後麵還得再有一些。有男有女,男少而女多。女孩子大部分看著比較正常,男孩子看起來總有點不協調。孩子們的衣服都很舊,補丁也多。


    婦人又吆喝:“都老實點!”又轉過臉來向祝纓解釋,育嬰堂是她丈夫在管,但是男人平常也不大過來,女人看孩子更合適。她家也在這附近,往來也方便。她丈夫姓張。


    祝纓道:“張六?”


    “是。”


    “都甭跪著了,起來說話吧。”


    婦人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上前道:“大人來是……要用工?還是要用丫頭?都有!都有!還是……要抱個養來給將來的小郎君小娘子就伴兒?”看到祝纓,她就不猜是要收養了,這裏的孩子最好的下場就這些了。


    祝纓將這婦人上下一打量,隻見她穿得樸素整齊,衣服上有兩塊小補丁。


    祝纓問道:“這裏有多少人?”


    張娘子趕緊說:“數目在小婦人丈夫那裏。三丫,快往家去,把你爹叫來!”一個麵目平平無奇的女孩子答應一聲,跑了出去。張娘子又解釋這是她女兒,也是在這兒幫忙的,因為人手不夠。


    一邊解釋一邊請祝纓等人進正堂裏坐下,這裏打掃得倒是非常的幹淨。擺設也還能看得下去。又有幾個看著伶俐的女孩子過來奉茶,女孩子也都有七、八歲的樣子,都偏瘦,臉色微黃,麵目都還周正,也不說話,但是眼睛都是忍不住的往祝纓等人身上看,臉上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期盼。


    張娘子解釋道:“在這兒的孩子咱們都用心照顧著,可誰也不能吃白飯不是?學著幹點兒活,以後出去了才能養活自己。誰個能養他們一輩子呢?都是調-教得手腳利落的,您要教她們規矩,領回去說一說就行的,都聽話。”


    花姐問除了現在看到的,是不是還有更小的孩子。


    張娘子道:“有,在後頭擱著呢。”


    她們於是起身去看,後院一間屋子,一排通鋪,上麵擺著五個雜色的繈褓,有好有壞,新舊不一。有嬰兒在哭,一個哭了,連著幾個跟著哭。一個約摸七、八歲的女孩兒趕緊上前抱起一個哄著,又說:“許是尿了,剛才喂過粥了。我這就給她換尿布。”


    張娘子陪笑對祝纓道:“這兒就小婦人幾個人,如今孩子多,在這裏吃飯的都有十來個,就叫她們大的帶小的。”她的身後,幾個粗糙的婦人臉上也都帶怯,生怕被挑刺。體麵保姆的工錢高,育嬰堂也不可能雇奶媽子來一人一個的看孩子。就隻有這三、四個人,還得負責做飯,也洗衣服、縫補。遇著孩子之間打鬧、爭搶之類,她們還要拆解。


    祝纓伸手在窗戶邊上試了試,有點透風,張娘子又趕緊說:“晚間都會堵上的。”


    這裏看著比當時思城縣那個收容過祝煉的地方好一些。


    祝纓未及細問,張六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心裏直呼倒黴。他平常也小小偷懶,但是貴人們一般不親自往這兒來,誰知道今天就叫刺史大人給撞上頭?張六跑得頭頂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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