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卞行沒聽著,但是逃回家之後回想起來仍是萬分惱火。又覺得自己剛才落荒而逃是丟人了,狼狽的樣子被隨從看到了。他虎著臉一直不肯說話。


    一個小丫頭有點討好地上來才叫了一聲:“大人……”


    “滾!”


    小丫頭麻溜滾了。滾出去後對外麵的人說:“還生氣呢別去觸黴頭了。”一行人躲得遠遠的。


    開了口之後,卞行的話就多了起來:“黃口小兒!奸詐小人!人呢?剛才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隨從們一個一個冒了出來,站在他的麵前挨他的罵。一邊聽,一邊想:是你先跑的。


    卞行罵一回仆人,又轉回來罵祝纓,說祝纓是混蛋、小人、背後中傷等等。


    這事兒是冤枉祝纓了。


    卞行背後沒少說祝纓壞話,也有挑剔河東縣之意,說習慣了,進京以後也沒改口。祝纓倒沒故意四處說卞行什麽,一有機會也絕不會誇他,但是魯刺史對卞行相當地不滿。


    魯刺史看冷雲接他的任已經不高興了,這又來了一個卞行!他在當地經營數年,到了京城之後就有渠道知道自己的“地盤”發生了什麽。


    卞行南下本也不是為了造福百姓來的,幹個差不多就得了。算了一算稻麥的產量,就認為可以用一部分的土地種甘蔗了。與祝纓不同的是,祝纓給新麥爭取了幾年的免稅之後,在這幾年裏她自己是真的不怎麽從這個麥子上刮錢的。也就收回點種子之類的費用。


    卞行則不然,五年之內,不用給朝廷,但是不能缺了刺史的。甘蔗糖稅他要抽,宿麥還按照原耕地總數的總量來收,這個時候他就忘了自己允許分一部分土地種甘蔗了。


    魯刺史的舊屬仍有留在原地的,魯刺史輾轉知道了一些訊息,這讓他在背後說了卞行的不少壞話。


    與卞行一比,祝纓就愈發的眉清目秀了起來。就更加覺得卞行不行。繼續再說卞行壞話。


    卞行哪知道一個前前任的刺史看他不順眼?反正他隻要不順了,就都把賬給記祝纓頭上了。這才有了今晚街上相遇時他的表現。祝纓也不知道他有這樣複雜的經曆,你對我不禮貌,那我也不用客氣了。


    卞行白白被她嚇了一場,第二天就告了個病,想借著有人探望的時候,將祝纓的惡形惡狀給宣揚出去。


    哪知這會兒大家都忙,連病了三天,才有人來看他。卞行自是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將“卞刺史夜路遇祝纓,無禮兒拔刀驚大人”的故事講了一番。


    以致次日祝纓上朝前在宮門口被裴清特意叫住了,問:“你與卞行遇到了?”


    “對呀,天天都上朝,不想看到他都不行。哎?他今天是不是沒來?”


    裴清道:“我怎麽聽說,有一天夜裏你路遇卞行,拔刀對他恐嚇?他告病到現在還沒好呢。”


    祝纓要說話,看到冼敬也走了過來,對她兩個說:“少尹也知道這件事了?子璋,怎麽回事呀?”


    祝纓還沒回答,陳萌又冒了出來:“三郎……”


    不遠處還有一些熟人都往她這兒看,魯刺史的步子也越來越近。祝纓心說:就這?


    她說:“什麽?他嚇病了?真是罪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吧,在京城裏看到人瞪著我,就心裏發毛。隻恨手邊沒個盾牌。早知道他先害怕,那我就不用怕了。”


    陳萌“噗”一聲笑了出來,冼敬等人都說:“促狹。”本來不想打你的人也要手癢了。


    然而考慮到之前的恩怨,又都搖頭散了,這事兒說不清楚。誰遇到過刺殺都得從此警惕,拔個刀而已,還沒動手砍呢。


    要祝纓跟段家和解?不說她有沒有這個度量,旁邊還戳著一個鄭家。段家不先跟祝纓低頭,祝纓是絕無退讓之理的。


    最後剩下一個魯刺史,說:“做了就做了,還能反悔怎地?”


    “我冤枉。”祝纓說。


    虧得朝會馬上就開始了,才結束了這一場鬧劇。


    …………


    於祝纓,過幾天就要離開了,混完這幾天就走。


    親友們都告別得差不多了,幾畝薄田依舊托給了溫嶽,她又取出些錢來,托溫嶽再給買些田產,預備回京之後多些收入來源。兩年後再回京,家裏人口必然增加,日常開支也會增加,得預先多弄個進項。


    此外還有家宅,自家人口不多,護衛、仆人是真的多。她的品級也升了,建現在的房子的時候沒想到自己這官升得有點快。六品小官的房子,住個四品,是有些不合適的。以刺史回京,品級最低也是個不升不降,朝廷會再給她配些“白直”。眼下的家裏住不下。


    到時候得預先準備下,不買也得長租一個。長途帶錢不方便,就暫用溫嶽處存的租子。


    用會館的兌換途徑也行,但是祝纓覺得如果交給項大郎幹這個事,他恐怕得從中補貼一些給自己。一些小事就算了,大件如宅子田地,還是別這樣比較好。


    自己都快要回來了,她也不再到處問人願不願意跟她南下了。到處再轉一圈,最後往皇城各衙司走一趟,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公務要辦,掃個尾。


    最後讓項大郎派人來看宅子,齊活。


    她得盡早離開,路上跟盧刺史商議調人的事兒,然後發個緊急文書給吏部,爭取能趕上這一波比較集中的任命調整。


    祝纓計劃得好好的,先到政事堂。王雲鶴和施鯤在,鍾宜昨晚當值,今天上完朝就回家休息了。


    王雲鶴與施鯤都打算她這次任期滿了之後調她回來,施鯤道:“你這一走,今年冬天就不是你來了吧?”


    “是,是前年來過的別駕章炯。梧州羈縻,長史、司馬乃是三族五家輪流擔任,他們幹不了上京這個差使,隻有我與章炯輪流。”


    王雲鶴道:“梧州八縣,兩種情形,如此混雜恐怕不好。你有心將羈縻化作編戶,一時恐怕不能如願。尋常刺史恐怕應付不了這樣的局麵,還是要拆開來才好。”


    祝纓道:“那羈縻五縣自成一個州麽?刺史怎麽弄?一個弄不好,要散架,一散架就要亂,到時候還能不能有現在的局麵就不好說了。”


    “也還是輪流呢?”王雲鶴問。


    施鯤道:“先不提這個,你離開後,有沒有人選可以推薦?”


    祝纓沒有報誰的名字,而是說:“一州刺史的任命,我不敢妄言。”這時她就不說刺史得有命到梧州了。到了刺史這一個級別的,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湊個人過去。朝廷不可能長期放任一州沒有主官。


    “沒讓你定,問你看法。”


    祝纓道:“梧州這個品級它不方便調一些老辣的刺史過來。也就是從別駕、知府之中選。那我認識的真的不多,不好說。隻有一條,這人別瞎折騰就行。別處折騰,百姓罵兩句。梧州如果折騰得大了,怕出事。”


    王雲鶴和施鯤還道她仍然對尚培基的事情耿耿於懷,都輕笑一聲。


    施鯤道:“也對。”


    反正從四品這一級的官員裏,也沒什麽人能比祝纓更能幹了,蕭規曹隨就行。


    正事說完了,王雲鶴才問:“我仿佛聽說你路遇卞行了?”


    祝纓無奈地撇撇嘴:“早上已經有好些人問過我了。遇著了,他目露凶光。我是才是那個驚弓之鳥。”


    施鯤有點煩卞行,他是最怕麻煩的一個人,卞行弄這一出,事不大但煩心。這麽些年還沒看透麽?腦子也沒祝纓快,心也沒祝纓狠,就還要撩!


    王雲鶴道:“路上小心。”


    “是。”


    王雲鶴道:“你直到今年隨從才多了那麽兩個。心太大了也不好,不妨分一點心力在自己身上,置產業,招護衛。”


    施鯤也讓祝纓注意安全,居住、出行都要有足夠的護衛。


    祝纓道:“是。以後會小心的。”


    祝纓離了政事堂,接著到禮部,然後是吏部等處。六部九卿那裏,也就宗正之類的地方她沒去,段琳正在做太仆,她也沒去太仆寺。倒是太常寺,以前段琳在的時候她不沾這兒,現在是冼敬,她去那裏小坐了一陣。


    大理寺也是重頭戲,一些熟人離開了,剩下的人就給新來的講“小祝大人”。直到她離開皇城,老人還在給新人講當年的好日子。什麽過年的年貨都不用自己買了,什麽家裏人都能跟著沾光之類。說完又罵一陣蘇匡。


    祝纓特別與左丞多說了幾句,問他:“你還留在這兒?如今鄭大人都去禮部了,你要不換個地方?活動活動才好升一升。”


    左丞果斷地道:“不換!”


    祝纓扼腕:“外頭的缺多,各地官員並不是都滿員的。在這兒跟人爭太吃力,到地方上轉一圈,興許機會就來了呢?”


    “老了,走不動了。就這樣吧。”他還以為祝纓要拉他南下,那這個是不太願意的。他本來有心將兒子托給祝纓,但是一想到梧州太遠,就又放棄了。


    京城傳說,梧州是越來越富了,或許有人願意去做個刺史,但是縣令以下三千裏求財?真是要人為財死了。


    祝纓道:“好吧。保重。”


    轉了一圈,又到京中自己熟識的地方再轉一轉,然後通知項大郎,讓他把項漁的行裝收拾好。再派人到四夷館,讓小鬼們也準備行裝。再提前去準備船隻,一到吉日就出發。


    項大郎早就開始準備了。


    以前商人走遠路就比較喜歡跟著官員的隊伍,雖然需要孝敬一些,但是過關卡省稅、路上也安全。現在是自己州的刺史,又一向好說話,項大郎就準備好了采買一些北方的物產,派人跟船押到南方販賣。


    又省心、又有利潤。


    連祝纓船上的東西,項大郎都給她準備好了。


    臨行之前,祝纓還得跟皇帝約一次見麵。見完了皇帝這一麵,她就能走了。


    這一麵比之前的都簡單,皇帝不問她什麽事情,泛泛地鼓勵她到了梧州之後要繼續好好幹。


    祝纓也說著官樣的文章,向皇帝表忠心,說自己一定不負聖恩。


    麵聖畢,就沒有別的什麽事了,祝纓回來就宣布:“後天咱們就啟程!趙振你去將杭勤接過來,明天我們一道為魯公送行。”


    趙振與荊生去國子監,又有廣寧王府送了禮物來。廣寧王不大管事,王府裏做主的是鄭霖,她派了一個宦官、一個自己的侍女,兩人帶著一些隨從過來。道是王妃有孕正在府裏安胎,所以不能親自過來,十分遺憾。


    禮物也是周到細致,鄭霖沒有挑選珍奇古玩之類,而是給張仙姑、祝大、花姐,一人準備了一箱子的東西。綢緞藥材新式首飾都有,都是用得上的。


    祝纓道:“上覆殿下,不勝感激。”又給他們發了紅包,再問幾句鄭霖夫婦身體之類。然後對侍女說:“有什麽要用的南貨,隻管捎信來,我來尋找。不要客氣才好。”


    侍女很高興,福了一福:“是。”


    …………


    第二天,祝纓帶著杭勤等人給魯刺史送行。


    魯刺史道:“明年咱們就見不著啦,後年還不知在何方,每年這個時候都是結交同道中人的時候,不要怕麻煩。”


    “是。”


    魯刺史看了一眼杭勤,說:“你的家裏,我會派人知會一聲的。”


    杭勤忙道謝。


    又有魯刺史的熟人之類來送行,祝纓又看到了唐王府的文學戴瀛,也同他點頭示意。魯刺史人都要走了,見到戴瀛就表現得很親切,說:“下次我進京,咱們再敘。”


    陳萌也來給魯刺史道別,他曾在魯刺史手下做過知府,後升的刺史。他真的有個丞相爹,魯刺史在他麵前也擺不起譜來拿捏,兩人相處倒還和諧。陳萌見著祝纓有點吃驚:“三郎?”


    祝纓笑道:“是我。”


    魯、陳、祝三人站成了一個三角形,打量彼此,不由一笑。


    祝纓送走魯刺史,接著就是自己走。吉日不在休沐日,給她送行的人也不少,鄭熹這樣自己能做主的就親自來送:“回去好好保重,大家都等著你回來呢。”


    祝纓能幹,沒事兒都能挑出事兒來,卞行一直“病”到了現在。想想就挺可樂的。


    溫嶽來不了,鄭奕來了,拍著祝纓的肩膀說:“三郎,你隻管放心,京裏有我們呢。”


    大理寺裏的前同事們都不得來,但是陳萌與吳刺史等同鄉卻來了。他們也是在這幾天都要回去的,陳萌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嘍!”


    祝纓道:“有緣必能再見,有心就有辦法。”


    “那是自然!”陳萌說。


    一群人正說著話,又湊來另一撥人。陳萌好奇地問:“那是誰?找你的嗎?”這個時間很多人都往回趕,再加上一些正常的出京的人,都在城外送別。陳萌有點吃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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