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鯤道:“章炯給他派哪一府做知府去?”


    王雲鶴道:“不拘哪一府,我看都行。”


    “好。”


    兩人又將名單上的幾個人也都議過。北地旱災,兩人警醒,由此審核出一些問題、罷免了一些官員,這些空缺都要有人頂上。


    姚臻出任吏部尚書之後的一件大事,就是挑選官員填補空缺。姚臻新任,又趕上年末的大考核,忙得焦頭爛額。丞相們不免要將知府及以上的官員的任免接過來,為這個新人分憂。


    前幾日姚臻提到了還有章炯這樣一個“年富力強”的人,資曆也夠,曆年的考評也好。親自考查之後,王雲鶴決定今天同意。順手還詢問了章炯對祁泰的看法,因為祝纓特別要求,如果她調任需要帶走祁泰和幾個京城帶出來的衙役。


    兩人將名單敲定,知會姚臻之後,再一同奏報給皇帝。


    從梧州拿走一個用得順手的別駕,政事堂也就痛快地同意了祝纓所舉薦的趙振等人。因祝纓曾帶四人進京,王雲鶴見過四人,吏部很快發文往梧州,給了這四人官身,乃是各“諸侯”討價還價裏,最早被兌現的一批條件。


    驛路快馬在寒風中自京城一路南下,文書到達梧州時正值新年。


    ……——


    今年章別駕不在,祝纓坐鎮刺史府。


    這個新年的氣氛還算不錯,朝廷要多征稅,祝纓先出了告示,將情由與本地百姓說明,又下令除此之外,本州不再加稅,然後再開始收取。


    稅多收了些,但因梧州近來糖坊等的收益以及宿麥的種植,百姓生活尚可,除了偶爾幾個管不住嘴的說兩句,並無更多的不滿。


    祝纓打算燈節的時候讓州裏好好熱鬧熱鬧,同時也在琢磨鹽的事情。她早有心降低梧州的鹽價,隻是一直騰不出手來。


    鹽鐵官賣,比糖更加不可或缺,利潤豐厚,一個不慎百姓不能獲益,卻喂肥了蠹蟲。若能有一個合適的法子將鹽價一降,也能緩解一下百姓因加稅而帶來的不便。還有大半年的時間,應該能辦成,也算她離開之前給梧州留的一點福利。


    她取出信箋,準備給幾個刺史寫信,詢問一下情況。他們的轄區內有鹽場,很巧的是,他們都從她這裏拿過麥種。


    信才寫了一半,小柳就來報:“大人,京城有公文!”


    小柳的臉上帶著一點奇怪的神情,按時間推算此時正是閑的時候,除非大事,否則誰也不會想在這前後辦公。


    祝纓道:“拿來我看!”


    祝煉接過了公文,捧到案頭,祝纓拆了公文一看,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來——王相公真是公道,趙振等人的告身下來了。


    此事稍有一點驚喜,幾個都是實職,過完年就要赴任的那一種。


    祝纓道:“來人在哪裏?快,請來一見。小柳,把趙振他們四個叫來!”


    小柳道:“荊郎君他們在城內還好,趙郎君可是回家過年去了。”


    “那就派人去叫他來!是好事!他們的告身下來了!”


    “是。”小柳笑著答道。他很高興,大正月的聽到好消息,誰都會開心。他又悄悄地看了祝纓一眼,心道,跟著大人就是好,興許也能像小吳哥那樣……


    祝纓自己也高興,她想在自己離任之前多為梧州栽培出一些官員。隻恨不能讓她再任三年梧州!


    很快,荊生等家在南平縣的人在一片喜慶中跑到了刺史府。此時刺史府裏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當值的衙差臉上都帶著笑意。荊生是荊綱的族親,家裏知道規矩,早準備了許多的紅包,一路發了進去。


    待到了正堂,看到祝纓,荊生一個頭叩了下去:“晚生拜謝恩師。”


    祝纓上前將他扶起,道:“快快請起。”


    荊生仰起頭來時,臉上已掛上了感激的淚水:“若非恩師提攜,晚生哪有今日?”


    他的心中也如小柳一般有期盼,小柳的榜樣是小吳,他的榜樣是顧同。本想著沉下心來老老實實聽幾年使喚再探一探口風,哪知祝纓不聲不響給他辦成了。


    荊生喜極而泣,連連頓首,祝纓都把不住他,荊生道:“恩師深恩厚德,學生沒齒難忘!嗚嗚……”


    荊生嗚咽良久,才在小柳等人的協助下站了起來,看祝纓一派平和的樣子,他又不好意思了起來。


    小黃知機,去打了水來給他洗臉,荊生更加不好意思了。匆匆洗了臉,同學汪生、方生也嗚嗚著進來,二人進來沒看到他,見麵就是一跪,也是叫一聲:“恩師。”


    荊生瞪眼看著兩位同學嗚嗚地感激涕零,覺得汪生說的“學生必恪盡職守,以恩師為榜樣,不辱沒了恩師的名聲”以及方生說的“上報陛下、恩師,中慰父母,下安黎民”比自己說得好。他忙添了一句:“我們都是這樣想的。”


    汪、方二人這才發現荊生,不由耳朵發紅。待二人也洗了臉,祝纓含笑道:“終於不負你我相識一場。”


    三人又是一番感謝。荊生猶豫了一下,問道:“不知趙振他……”


    “他家遠,過兩天也過來。到時候大家一起聚一聚,我有事囑咐你們。”


    “是!”


    ……


    趙振到來時,荊生等人已各自回家準備慶祝了。趙振由父母、本族的長輩趙翁等人陪同。福祿縣的人到州城來,總是覺得底氣格外的足。


    他們到了門上遞了帖子,很快便得到了接見。


    趙翁與趙振的父母激動得話音裏有點哆嗦,趙父一個不小心說溜了嘴:“自打大人叫他過來做事,咱們就常說,福氣快到咱們家了,比別人雖晚了一點,好飯不怕晚,嗷嗚……”


    趙母將腳從丈夫的鞋子上又碾了一碾默默地移開,後悔踩得晚了。她的裙擺挨著他的衣擺,一疊,又散開了。趙父忍痛忍得麵目扭曲。


    祝纓一笑:“你們的好日子也快到了。”


    趙父、趙母都開懷,兒子做了官,他們也可做得封翁封君了,一家子都感激了起來。


    祝纓對趙振道:“我請你們吃飯,還有荊、汪、方三位,大家夥兒一起,我正好有事囑咐你們。”


    趙振響亮地答:“是!”然後又笑,“學生有些慌,也不知道要怎麽做,正想請教老師呢。”


    趙家一家人住在福祿會館裏,到得次日,祝纓在府中設宴,作陪的是府裏的官員。排麵給得足足的。


    祝纓給他們都安排好了,先在家中慶祝幾天,然後就要動身。幾人要任職的地方比較遠,都在北方,不像顧同,隔倆月就能捎封信過來請安問好,順便捎帶些東西。趙振等人要去的地方遠在千裏之外,通信並不方便。


    祝纓特地叮囑他們:“或與前些日子一些官員被罷有關,你們到了那裏之後務必小心。你們幹事的本事我是不懷疑的,但是人有水土不服、事也有水土不服,人情往來也一樣。去了先摸摸底再幹。”


    “是。”


    四人都在祝纓手上幹過些實務,雖不如顧同、趙蘇那樣的嫻熟全麵,但也耳濡目染,自思可以應付。


    祝纓又說:“到了之後務必心懷百姓。與上下要處好,對同僚要客氣。且不要動歪心思。隻要你們能將事做好,不會被埋沒的。”


    得了這一聲,四人都安了心。祝纓又贈他們盤纏,父老們亦各有贈,沒出正月,四人就結伴離開。他們要一同北上,走過一段之後再分開。四人並不知道,吏部那裏一批批了不少人,那些人沒他們的好運氣,須得到吏部走個過場、由吏部官員審核才能領到告身。


    祝纓也不知道,此時的京城,皇帝也已同意了姚臻的舉薦,要將章炯調離梧州。章炯的品級更高一些,手續也複雜一點,文書下得就晚。政事堂打算將繼任者選好,然後一同下文,不給她反應的機會。


    她還很高興,正在去別業的路上。她打算去別業探望一下父母,再回來主持春耕並等章炯回來。


    張仙姑和祝大兩個自從知道祝纓的計劃之後,反對也無效,隻得想著先在別業給祝纓“扒拉好窩”。因為項樂新婚,正在福祿縣老家小住,新年不在別業,老兩口覺得沒有自家人看著別業不行,就沒有下山來。


    與她同行的是別業隨從。


    花姐等人被她留在了刺史府,隨時關注著梧州的動向。


    ……——


    山路比之前好走了不少,五縣說不修路,也將大路略略平整了一下。祝纓騎在馬上,嗬出一團白氣。一行人走的是近路,即中路。


    南路即左路是阿蘇線,北路即右路是塔朗線,中路則是要過那道狹長的山穀。山穀取直,所以比左右路都要近些。


    如今山穀盡頭已經建起了一個簡易的堡壘,或者說關卡。


    祝纓一行人到了關卡下麵,祝銀大聲說:“大人來了,快開門!”


    關上的人往下一看,忙跑了出來:“大人來了!”


    這是兩個年輕人,臉上都帶著點激動的笑,看著祝纓的眼睛亮晶晶的。關卡上有約摸二十來人,他們都是侯五帶出來的人,一見祝纓來,派了兩個看門的,餘下的都過來在祝纓麵前站好隊。


    祝纓向他們道了一聲辛苦,又指其中一人的靴子問:“過年沒領到新的?”


    那人笑道:“有的,今天輪到我打柴,就換上舊的。”


    祝纓又問他們吃住如何:“到卡子上幾天了?什麽時候替換?還忙得過來嗎?家裏的活計有人幹麽?”


    領頭的一個小胡子道:“回大人,我們這一班守一個月,還有五天就來人替換了。家裏盡有人的!咱們吃大人飯,當然要先幹大人的活!沒有大人,哪裏有我們的今天?”


    祝纓道:“也要顧家。”


    小胡子的官話不太好,聽得一愣:“咱們是祝家的,顧家是哪家?”


    祝纓一笑:“對,你們是祝家的,不是別家的。”


    小胡子用力一點頭:“嗯。”


    祝纓一路順利地去探望過了父母,在別業小住了兩天,將別業的春耕事務先安排一下,以防到時候自己走不開,別業春耕無人安排。


    等她再次下山,便收到了朝廷給她的驚喜——章炯升任安陽知府,朝廷給她安排了一個新的別駕。來人姓張,名運,名聲不顯,祝纓之前也不知道他,其人性情如何更是無從得知。


    朝廷這些老狐狸,真是一肚子的壞水,十分會給地方上添亂。


    第287章 突然


    祝纓將文書仔細地又看了一遍,沒有找到更多的訊息。她輕輕地將這份文書放到一邊,對小柳說:“發抄吧。”


    小柳接了文書,匆匆走了出去。祝纓對一旁的小黃說:“你跑一趟,把項安叫過來。”


    “是。”


    項安正在糖坊,身邊一個項漁一個阿金,手裏捧著小本子不時地在上麵記些什麽。聽到祝纓叫人,項安不敢怠慢,對項漁和阿金說:“你們在這裏,將剛才的數目仔細核對。”


    阿金惜字如金:“是。”


    項漁則好奇地問:“會是什麽事呀?莫不是有好事?”


    項安橫了他一眼:“管住你的嘴。”


    項漁縮了縮脖子,項安道:“要是我不回來,你們不用等我,幹完了活就自己吃飯去。”


    “哦。”


    項安匆匆趕回刺史府,路上,她輕聲問小黃:“可是有什麽事?”


    小黃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大人的心思誰能猜得著呢?”想了一下,想說祝纓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轉念一想,也不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小黃將剩下的話又給咽了。


    項安留意到了他表情的一點變化,追問了一句:“怎麽?真的有事?”


    小黃臉上帶點疑惑地道:“不像有事呀。”


    兩個人也琢磨不出來,項安卻因小黃這一點表情的變化,心裏更加沒底了。她家兄妹三人,兩個哥哥已經成家了,母親的壓力全移到了她的身上,一旦有人找她又不明說是什麽事,她都不免要懷疑是母親的說客。所有說客裏,祝纓的意見是最不能夠被忽視的。


    懷著忐忑的心,項安到了簽押房,祝纓先讓她坐下,問道:“二郎還在家裏?”


    “是。”一說到自己的家人,項安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祝纓道:“大郎與二郎,你覺得哪一個更適合守家?”


    項安輕呼一口氣:“大郎。打小就是這麽分的,我與二郎更喜歡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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