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開始,下官先將鴻臚寺的舊檔理一理,理順舊檔就開始做事。明天下官會給大人一份章程,還請大人審閱批示。”


    “好!”


    祝纓禮貌地從永平公主府告辭而出,天已黑透。


    第292章 鴻臚


    駱晟是個實在人,祝纓離開之前他又要安排人把祝纓送回去,祝纓忙說:“不敢再勞煩府裏了,今天下官是有準備的。”


    駱晟沒問她有了什麽準備,囑咐她路上小心。祝纓又讓駱晟不必遠送,兩人在門口道別,引來許多人的目光。駱晟與祝纓都不在意,祝纓道:“大人府上客多,請回吧。”


    駱晟道:“好。”


    祝纓翻身上馬,不給別人叫住她的機會,帶著人揚長而去。


    出了永平公主府,外麵已經宵禁了。路上的人很少,祝纓一行人很順利地回到了府裏。才扣響門環,門就打開了,祝文迎了上來:“大人,有位冼大人來拜訪。”


    祝纓問道:“人在哪裏?什麽時候來的?”


    “在大堂那裏,祁親家與咱們家阿煉與項二郎作陪,剛來一會兒。”


    祝纓快步走了過去,冼敬正在同祝煉說話,閑問幾句怎麽沒見到祝大和張仙姑之類的話。項樂道:“老封翁染疾不便挪動,大人不敢耽誤公事,老封君隻得留下來照顧。”


    祝纓走了進去說:“太常!”


    項樂與祝煉忙站了起來,祁泰看到救星一般,起身對祝纓拱手為禮。


    冼敬看到是她,從容起身:“促狹!”


    祝纓笑笑,她與冼敬算熟人了,如此稱呼官職有點生疏,麵對麵從她口裏說出來又帶了點戲謔,改口稱之為“冼公”。


    兩人坐下,冼敬道:“你這裏倒也住得,還算襯你。”


    祝纓道:“襯不襯的也就是它了,哪裏還有功夫另覓住處再搬一次家?我與冼公是必要做個長久的鄰居了,該著我去府上拜會的,因我這幾日抽不開身,倒累冼公先過來了。”


    冼敬皺眉道:“我來正為你這個‘抽不開身’,可是有人急著催你?”


    “倒還沒有人開口。冼公這麽說,想是有緣故的?”


    冼敬道:“這個事兒別人不好同你講,我隻好舍下臉來說一說了。別人再急,你不能急,更不好急著下手。你雖素來有主見,但鴻臚的事又雜又亂,且無甚權柄,不是個很好的地方。”


    祝纓道:“料到了。”


    冼敬道:“不止於此。鴻臚寺這個地方,若要說它不要緊也不盡然,它幹係□□顏麵。要生事,又能惹出個大把柄來。要說它重要呢?又全是些瑣碎爭執的事務。單說四夷排序一事就鬧出過無數麻煩,你可別什麽都沒問就一頭紮了進去。又有司儀署的事務,比典客還要麻煩些。”


    “還請冼公指教。”


    冼敬認真地說:“司儀署可是對內!這些喪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早年老師與我說起,都惋惜你不能多讀幾年書就早早出仕了。


    你這些年一是大理寺二是地方,都做得不錯,然而鴻臚又是一個全然不同的地方。你先前那兩處的經驗,在這裏不能說全部無用,也得是從新開始。這裏要講一個‘禮’,這是你以前沒有專攻過的。”


    祝纓讚同地點頭。與外番打交道要展示□□風采,禮儀是其一、文采是其二。喪葬也是“禮”的一個極重要的部分,凡事牽扯到“禮”就常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這方麵確實不是自己的長項。


    冼敬又說:“聽我一句,先別上去就動手,先把禮儀補上了再說。又有,五品以上官員是要有祭文的,怎麽安排?陛下麵前數得著的人,自會安排學士們寫,差一些的沒有安排,就要鴻臚寺自己去跑關節。你與文士一向不怎麽相交。哪怕有劉先生,你總不能事事都找他!”


    祝纓道:“還有沈少卿呢。”


    冼敬道:“就算他弄來了文稿,你也不能不上心。鴻臚寺有典客、司儀二署,你二人一人分管一個倒也妥帖,卻也不是千真萬確的,出了岔子,誰問你是管哪一項的?你難道不是鴻臚少卿?還是要擔責的。


    一個不巧幾家同時有事,為免麻煩,兩個少卿有時也會分頭致祭的。此外司衙內外的種種麻煩,我不說你也知道。”


    祝纓道:“我原也打算先看看舊檔、熟悉一下人事再做打算的。”


    冼敬道:“唉,那便好。如今我在太常、你在鴻臚,竟不如先前那樣暢快。好歹,那些賬目看得見,現在這些功夫喲……”


    祝纓道:“朝廷既然有六部九寺,想必各有各的用處。”


    冼敬容色一整,道:“這是自然!陛下調你回京不是無心之舉,鴻臚寺之典客署,連通各番,你懂嗎?”


    祝纓知道這句話才是今晚冼敬繞路許多之後真正想說的,忙坐正了,道:“想來調我過去,也是因為梧州羈縻的事辦得還行,與各族相處免了兵禍。”


    冼敬認真地一點頭,起身道:“天兒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祝纓親自將他送了出去,冼敬道:“明早同去?”


    祝纓笑嘻嘻地道:“我明早還能再緩緩,明天須得辦些雜事。後天就能與大人同行了。”


    冼敬笑道:“以後我路上就不寂寞了。”


    “彼此彼此。”


    ……


    祝纓回到府裏,神色未變,雖不知冼敬此來是不是王雲鶴授意,卻是一片好心的提醒,且都說到了點子上。


    他說得含蓄,祝纓聽得明白。就差直說祝纓出身不清貴,與鴻臚寺天生不對症候了。駱晟做這個鴻臚寺卿其實是對症候的,出身高貴,無論是司儀還是典客都鎮得住場麵。將祝纓與駱晟一對比,就看得出祝纓的缺陷了。


    比起祝纓,連沈瑛都更合適這裏!


    冼敬又告訴了祝纓,無論麵上看怎麽不合適,她都得把鴻臚給看好了。因為這裏麵有皇帝的意思,幫駙馬隻是順帶,主要還是看好鴻臚寺。新舊交替之時,不能在外務上出紕漏,不能在外番麵前丟臉,還要給朝廷做臉。在這方麵,駱晟的身份作用就不太大了,需要有人能控場。


    這一點祝纓自己也看出來了,鄭熹也點過了。


    鄭、冼二人的看法與自己一致,祝纓認為自己的判斷幾乎可以說沒有問題。


    將事看透,祝纓愈發從容了。她看了看一直裝大型擺件的祁泰,道:“明天你與我同去皇城。”


    祁泰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他以前是皇城內一小吏,被掃地出門的,現在搖身一變,以從七品的鴻臚寺主簿的身份又回去了!


    饒是與祝纓已經很熟悉,可以放鬆對話了,臉上依舊木木呆呆,感激的漂亮話也說不出來。他有點懵,心中五味雜陳。


    祝纓又對項樂道:“明天你知會丁貴他們一聲,叫他們在家裏等著。”


    項樂笑道:“是。”


    祝纓道:“都散了吧,阿煉,隨我過來。”


    祝煉小步跟著祝纓到了後麵書房,燭已點上,負責書房的是祝晶、祝寶姐弟倆。兩人又多點了兩支蠟燭,才退到一邊。


    祝纓先問祝煉:“還記得我給你上的第一課嗎?”


    “是。陳涉世家。”


    祝纓對祝煉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正式讀兩年書了。”


    祝煉微訝:“老師,我以前也是讀書的。”


    祝纓搖搖頭:“那不一樣。你從今開始,要開始讀《五經》。先前不讓你讀,是怕你年紀小,讀那個讀壞了。現在你可以開始讀它們了。”


    祝煉忙問:“學生駑鈍,不明白老師的意思。”


    祝纓道:“你才到家裏時就叫你讀它,有什麽用?讀到尊卑貴賤、夷夏大防,你打算怎麽想?現在已經識字了,也明白些道理了,又做過一些事,心誌還算堅定,現在你可以去讀這些書了。”


    祝煉心裏突然暖了起來。他想說什麽,祝纓擺了擺手:“這兩天可以隨意玩耍,過兩天我給你安排一個讀書的去處。休息去吧。”


    “是……是……”祝煉跪下咚咚咚叩了三下。


    “去吧。”


    祝煉爬了起來,又是一揖,退出了書房。走到屋外覺得臉上一陣癢,眼淚和清水鼻涕一起流了下來而不自知。祝煉伸手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深吸一口氣,大步回到了自己房裏。


    ……——


    祝纓第二天沒去早朝。


    吃過早飯,留祝煉等人看家,祝纓帶著祁泰、胡師姐等幾人出門。先到皇城,拿著祁泰的告身辦了門籍,然後才帶著他去鴻臚寺,時間算得正好,駱晟剛從朝上下來。


    駱晟看到祝纓不由一喜:“子璋,可算把你盼來了!”


    祝纓忙與他見禮。


    駱晟很熱情,對沈瑛道:“光華,這就是咱們新來的少卿祝纓祝子璋了。怎麽樣?少年俊傑吧?”


    沈瑛字光華,正是另一位鴻臚寺的少卿,也是陳萌的舅舅,還是當年給鄭熹當過副使的那位沈大人。


    沈瑛麵皮抽了一下,勉強地說:“是。”


    駱晟又給祝纓介紹沈瑛:“這位是沈少卿,單名一個瑛字。你們二位以後必能處得來的。”


    他語氣誠懇,蓋因無論祝纓還是沈瑛,與他處得都還可以,他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二位好人也能相處得很好。鴻臚寺將來必是一團和氣。


    祝纓麵不改色,對沈瑛一禮,沈瑛也不失禮,還了一禮。


    駱晟道:“來,進來說。”


    祝纓對祁泰道:“跟上。”


    駱晟掃了祁泰一眼,邊走邊問:“這位是?”


    “祁泰。”


    “哦,祁主簿。”


    “正是。”


    祁泰進了生地方、見了生人,一聲都不吭,又變成了個活啞巴。兩人說到他了,他才對駱晟、沈瑛二人行了一禮。仍然跟著祝纓往前走,直到進了駱晟堂內,駱晟懷疑祝纓接下來是不是講什麽事兒的時候要用到他。


    當時敘座,上頭一個駱晟,下頭祝、沈分坐兩邊,祁泰自發地往祝纓下手坐下,依舊不吭氣。


    駱晟道:“先前缺了一位少卿,我們好忙,亂七八糟的,如今子璋來了,我們也可以鬆一口氣了。呃,鴻臚寺兩署,二位各看一署,如何?”


    祝纓與沈瑛都說:“但憑大人安排。”


    駱晟的分派也毫不意外,祝纓管典客署、沈瑛管司儀署。二人也都無異議。祝纓卻發現沈瑛的表情不太自然,駱晟也特意地多看了沈瑛一眼,他沒看出來沈瑛的不自在。


    駱晟又問祝纓:“子璋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祝纓道:“下官新來,聽二位的。”


    駱晟心下奇怪,又看了祁泰一眼,仍是說:“那好吧,來人,叫他們都來,拜見一下祝少卿。”


    一個書吏跑了出去,很快便將鴻臚寺大小官吏叫了過來。按製,鴻臚寺該有一個正卿、兩個少卿、兩個丞、一個主簿、兩個録事。典客署有一令、二丞、十五個掌客。司儀署一令、一丞。


    這是官員。又有吏,吏也分幾種名目,分管各類事物,人數不等。


    典客令從七品、司儀令是正八品,一望便知鴻臚寺的重點是哪一個。駱晟多看沈瑛一眼也是為的這個。沈瑛出身又高,年紀又大,讓他管一個不太重要的署,卻將另一個品級更高、人員更多的署給更年輕的祝纓,駱晟也知道這個分配不太平衡。


    但是思之再三,駱晟還是覺得應該這樣分。非止皇帝對他說過:“給你調個能與番邦、諸獠打交道的人來。”他自己也覺得祝纓更合適些。沈瑛出身不錯,又是文官路子,管個喪葬得心應手一些。與五品以上官員之家打交道,出身官宦世家的沈瑛顯然更熟悉內情。且鴻臚寺上一位少卿在的時候,與沈瑛的分工就是如此。


    為此,他頭一天還跟沈瑛談過心。說這件事,時候,沈瑛話比平時少了很多,但也勉強同意了。


    今天一看,沈瑛果然是個大度的人。駱晟笑得很真誠:“以後務要通力協作!王、阮二位,以後若有事,可報與祝少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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