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鄭熹與祝纓去書房聊了一會兒。聽說了梧州信使的事情之後,鄭熹道:“這事不可馬虎,你明天到京兆府去我撥些人給你。”


    “好。”


    鄭熹又好奇地問:“再給你十年,能與西番接壤麽?”


    祝纓道:“不能,越往深山越難一點。十年不夠,手上又沒有兵,十五……二十年還應該差不多。”


    鄭熹歎了口氣:“怕是不能叫你再往那裏這麽久的。隻好留待後來人了。”他又問了一些累利阿吐、昆達赤等人的事,祝纓也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


    鄭熹道:“有些事就算看到了結果,也隻能如此。這就是造化弄人吧。”


    祝纓道:“人也是造化的結果,人又怎麽不算是造化的一部分呢?我看,人是可以奪造化之力的。”


    鄭熹指著她說:“猖狂!”又感慨,“到底是年輕!你有銳氣。”


    兩人再說幾句,祝纓道:“再給寫個條子吧,我得回家了。”


    回家就派了項安:“你明天就快馬回梧州,讓他們準備好應付禦史查問。”項樂心疼妹妹,自告奮勇:“我去。”


    祝纓搖了搖頭:“不好,你常隨我外出,一不見了,會引人懷疑的。”


    項安卻很高興:“我去!”


    “我寫幾封信。”


    第二天發生了很多事,項安帶了幾個隨從悄悄消失了。祝纓從京兆府借了一些衙役,林風一進京城就被項樂堵住帶到了祝府。


    第308章 調整


    林風與項樂是老熟人了,一見麵就笑開了:“項二哥!”


    項樂道:“可算等到你了,快來!”


    林風的打扮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項樂趕緊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問:“其他人呢?”


    “他們都還沒來嗎?”


    項樂道:“巫星已經到了,其他三人還沒到。你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到嗎?”


    林風搖了搖頭,項樂對京兆的衙役說:“勞駕諸位,另幾位的衣服跟他穿的這一身差不多,我得先把他送回府裏。”


    衙役們都笑著說:“二郎隻管去,我們認得了。”他們也有點好奇地看著林風,林風的年紀再配上裝束,在他們眼裏添了一點傻乎乎的氣質。他比巫星不同,他還帶了個仆人,主仆二人,有點兒像鄉間小地主家的無憂無慮的傻兒子帶了個也不怎麽靈光的倒黴小廝。


    項樂將林風拖回祝府,林風第一次到祝府,四下打量,說:“這裏比那個宅子大,又不如那個看著舒服。那個樓多。”


    項樂道:“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好,現在就住這了。”


    他將林風領到了一處客房裏,說:“大人近來每天都忙,讓我等著你,帶你回來,你先住下來。又要問你一些事。”


    “什麽事?”


    項樂道:“巫星捎的信都到了,原委已知。但是大人說,你們弄了那麽大的陣仗,五路進京,最後全都平安到了什麽危險也沒有。不像話。仿佛憋了半天等著有什麽熱鬧,結果隻放了個大炮仗,呯一聲,沒了。既然你是要留下來的,其他三路就不要露出來,就當他們沒能到京。巫星已經出去找人了。你快想想,他們還有別的什麽說法沒有?”


    林風搖頭道:“沒有。是說我們裝得不像嗎?”


    “有大人呢,你且歇息一下吧。”


    “好。”林風答應了一聲。


    項樂問道:“奏本和信呢?”


    林風摸了摸胸口,道:“我得親自交給義父的。”


    項樂麵色不變:“好。我讓廚房給你做吃的去。”


    林風在祝府裏收拾得整整齊齊,吃得飽飽的,倒頭就睡。天快黑的時候祝纓回來了,府裏護衛來叫他,他一個骨碌爬起來,有點發懵:“這哪……哦!義父!”


    他趿著鞋跑了出去,跑出院子才覺出冷來,仆人跟在後麵抱著件鬥篷追上來給他披上。兩人要去書房,又被項樂攔了一下:“林小郎,你這一身……”


    林風忙道:“我、我這就去穿好!”


    項樂道:“不急。你別穿錯了衣服,我同你去。”跟他回了房裏,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來一套冬衣:“這是新做的。”快過年了,府裏本來就在做冬衣,知道他要來就先挪用了祝煉的一套衣服給他。


    林風有點手忙腳亂,項樂道:“真不急,大人回來也要先換衣服呢。”


    祝纓已經回房換了衣服,又叫來祝青君:“你換身衣服,一會兒你的老師們會來。”


    祝青君忙問:“不知是什麽老師?又要換什麽衣服呢?”


    “鬥篷沒關係,裏麵換上昨天讓佳茗給你帶來的。換好了到前麵去。老師麽,我讓她們教你些律法,你能從她們身上再學到些什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祝青君很開心,來的時候花姐叮囑過了要好好跟祝纓學習,她也知道祝纓有多麽的忙,跟在身邊像番學那樣學習幾乎是不可能的。祝纓又特意給她找了老師,她鄭重地點頭:“是。我一定好好地學。”


    蘇佳茗的鋪子裏有瑛族的服飾,祝纓就讓蘇佳茗找了兩套拿過來。祝青君雖然不明白,仍是聽話地去換了。


    換好了衣服到前麵去,卻見前麵堂上坐著兩個服色青綠的女子。她們的樣子讓祝青君心中心生出一絲親近之感——這裝束她熟啊!在梧州的時候,花姐和小江日常也會這麽穿,雖不是官服,但有點一官服的影子。再體會一下氣質,也有一點點的像。


    她上前去:“大人。”


    祝纓對武相、崔佳成道:“人來了,就是她。”


    武相與崔佳成可謂祝纓一手提拔出來的人,十幾年來也沒有忘了她們,凡有聚會也不曾落下。二人的官職不得寸進,但日子比起囿於內宅著實強了不少。於崔佳成,她有兒有女,祝纓捎帶她與一些官員聚會,她的兒女也有一分人脈。武相更不用說,孤兒寡母能撐下來,皆因於此。


    因此祝纓一張帖子,二人便忙不迭地過來了。還要道歉:“昨天回到家裏看到帖子時已宵禁了,今早又要應卯,來得晚了。”


    祝纓道:“莫急莫急,我有一事相托。”


    二人沒問事情便說:“請大人吩咐。”


    祝纓對她們說:“我這裏有一個女學生,要請你們教導一下。”


    聽了這個話,武相還罷,崔佳成心裏有點打鼓。女學生,讓她們教,那就是……律法?難道也要安排進大理?這就與崔佳成的安排衝突了。她的女兒年紀也不小了,女子能做的官就那麽兩個,崔佳成是希望自己的女兒或者孫女將來能接手自己的位子的。


    自己做了官之後,她比別人更明白這其中的好處。眼下官職是沒有世襲的,但是“家學”加持之下,她家比“外人”更有優勢一點。祝纓要安排人,那她肯定是比不過的。她有點擔心自家後輩。


    心思一閃而過,又覺得脖頸發燙:我怎麽有這樣的小人心思了?


    等祝青君一來,看清小姑娘的裝束,崔佳成越發連臉頰都熱了起來。祝青君的裝束一看就是不知哪裏來的夷人,再想祝纓的履曆,那得是梧州的“獠人”呐!這人十有八、九,她得回南邊去,跟自己人起不了什麽衝突。


    可真是小人之心了。


    祝纓道:“這是青君,青君,這兩位就是我給你請的師傅。”


    祝青君上前一拜,禮儀看著倒也不錯。


    祝纓道:“她是奉家母之命來看我的,哪知一來就病了,不宜再奔波。這孩子閑著也是浪費了,正好她是個姑娘家,我就想到了你們。先學些東西,養好了身體再說。還請你們做她的老師,教導她律法、大理寺斷案的一些門道。”


    崔佳成打破了習慣,搶著說:“小娘子一看就是聰慧之相,大人珠玉在前,教導不敢當,串講一下條目也還使得。”


    武相看了她一眼,崔佳成也沒注意,武相也說:“小娘子多學些東西總不是件壞事。隻怕下官這些微末道行在大人麵前是班門弄斧了。”


    祝纓道:“一直沒放下就比很多人強了。以往我倒還親自查案、斷案,後來落到我手上的案子就少啦。”


    當了刺史之後,她的更多精力必須放到民政上,倒是進山更多了。現在更是在鴻臚寺,忙的事與查案斷案幾乎沒有聯係了。


    幾人一陣唏噓。祝纓道:“你們要是答應了,咱們就將事情定下了?”


    二人飛快地答應了,雖然幹的是獄丞的事,但也沒斷了研究律條。二人各有擅長,又因她們是輪流帶班值宿,值完一輪夜班可以多休息一天,祝青君三天一次,到二人家裏請教,其他時間就在祝府裏完成老師給的功課。


    講定之後祝纓又讓捧出給二人準備好的錢帛當做束脩,二人要推辭,祝纓道:“這個不能不要。”


    武相比崔佳成大方一些:“如此,下官愧受了。”


    崔佳成也默默地接了,既無衝突,便決定好好教導。


    待武、崔二人離開之後,祝纓對祝青君說:“遇到功課不明白的,就來問我。我再給你安排另一個老師。”


    祝青君道:“您已經給我花了很多錢了。”


    祝纓道:“那還是花得起。”


    “我一定好好學,那,還要學什麽呢?”


    “她們兩個都有官要做的,你豈不是太閑?尼師見過了吧?我再給你找個仵作。”老楊仵作沒了,他兒子、徒弟可還都在。


    祝青君眼睛發亮:“我學!”


    “嗯。先把這些理順,再找阿煉拿幾本書來看。”


    “是。”


    很快祝煉也回來了,祝纓道:“林風來了。你們學裏也該放假了,這個新年你們倆就做個伴兒出去玩吧。”


    祝煉笑道:“那可太好了!我與府裏那些人氣味終究不太合。”


    祝纓一笑。


    林風換好了衣服,項樂把他帶了過來。進來就拜:“義父!”


    祝纓道:“起來,我看看。”


    他又長高了些,在南方人裏算高的,但是到了北方就不顯眼了。祝纓在女人裏算高的,他現在跟祝纓差不離。


    祝纓道:“以後你們就都住在家裏了,要好好相處,可以打架、可以拌嘴,但哪兒說哪兒了,別存隔夜仇。家裏的事不許往外混說。”


    三人都站好了答應。


    又過一會兒,巫星也回來了。


    祝纓道:“開飯吧。”


    …………


    繼林風回來之後,祝纓一邊讓京兆的衙役們在京城裏搜尋,一麵暗中派人帶著衣服將其他三路悄悄攔下。攔住了人之後,將外袍一換、鬥篷一披、帽子一帶,再往車裏一塞,誰知道這是哪兒來的人?


    人換了衣服往家裏一放,外人也分不清他們是不是祝府原有的仆人。過完年再動身南下,了無痕跡。祝纓回收了這三份奏本,打開檢查了沒有特別的內容,將這三份投到火盆裏燒了,將林風的那一份奏本拿去給王雲鶴交差。


    王雲鶴已將張運叫過去仔仔細細問了一回,問到的事情與他猜得也差不多。梧州刺史並非貪暴之人,卻是十分的“不合適”了。


    王雲鶴也沒放過張運,將他訓斥了一番:“你是別加駕,遇到刺史辦事不合時宜,為何不阻攔?”


    張運慘兮兮地回答:“下官駑鈍,白長了一張嘴,辯不過他,他說的話都是引經據典。”


    “何為經典?經典落不到關愛百姓上,就是一串佶屈聱牙的破字!那麽喜歡講經典,做什麽官?開個私塾哄傻子算了!”


    張運被數落得屁也不敢放一個,老實聽訓。


    王雲鶴又很仔細地問他梧州的府庫還剩多少積蓄,比祝纓離開的時候是多還是少,等等。問得張運直冒汗:“那是……少了一些。”


    “稅呢?征得是多了還是少了?”


    “那是……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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