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才各自分開,到自己的住處去,分別密謀。


    “太子”憤怒不過,要去殺了這位庶母,累利阿吐道:“她已經那樣說了,現在隻有弄明白緣由,讓她改口。她要死了,就坐實了是咱們在殺人滅口。”


    “你保證她會指認二弟的。”


    “是我的疏忽,我這就去再問。”


    “同去。”


    年輕的夫人被關在她原本的房間裏,原本的侍女已經被替換成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女奴,她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


    “太子”進房之後,看這庶母居然沒有一點愧疚不安,還端坐在妝鏡前,不由生出一股無名業火來:“你這條毒蛇!”


    累利阿吐攔住了他,他開始認真對待這個年輕的女子,他問道:“為什麽?我已答應了你,會給財富,放你離開,你可以好好的生活。”


    “好好地生活?”夫人笑了。


    累利阿吐不客氣地揭了她的老底:“你不是族中貴女,大汗一直知道,你是被獻上的最普通的族中的女子。大汗的寵愛,讓你過上了現在的生活。你本也沒有許多財富。我答應給你的仆人和牛馬,也絕不算少。比起你本來的生活,當然要好上許多。”


    “那些都不是我要的,我有自己的愛人。”年輕的夫人的手撫在胸口,她的腦袋端端正正地安在脖子上不再歪來歪去,她毫不畏懼地看著累利阿吐。


    “太子”笑了:“二弟?”


    年輕的夫人冷冷地看著他:“他也配?我的愛人,是最好的勇士。”


    “你們族裏把你獻過來的!誰稀罕麽?”“太子”很憤怒,各部之間的聯姻,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麽?!!!現在又說什麽狗屁的愛人!早怎麽不說?


    “我的愛人死了,你的父親、那個糟老頭子殺死了他。”


    累利阿吐怒道:“那是大汗!是大英雄!是所有部族的希望!大汗娶各族女子,與她們生下孩子,與各族的血脈相融,從來如此。”


    “那他就該去專心做他的英雄,別做年輕姑娘的丈夫!”年輕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累利阿吐,“你也是個糟老頭子,你們這些老掉牙的東西,看著讓人惡心!沒有年輕的姑娘會真心喜歡你們!


    被迫罷了。


    在你們的身邊,不過是因為你們手裏的刀!你們本身沒有一丁點兒讓人喜歡的地方!


    看到那邊了嗎?衣服好看嗎?跟衣服架子有什麽關係?汗位真好啊,跟坐在上麵的人又有什麽關係?殺他跟殺條狗沒有區別,狗挨上一刀,也會死,大汗挨上一刀,也會死,大汗和狗,沒有區別。”


    累利阿吐氣得眼前發黑:“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大汗的偉業,可以讓所有的部族都得到好處!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就不想想你的族人嗎?!”


    “不,吃第一口的是他,吃第二口的是他的家人,你這條狗隻能吃到第三口,第四口是跟在你身後搖尾巴的。我們?輪到我們就隻有你們啃剩的骨頭了!不,你們會先啃了我們的骨頭,再去啃南人的!啃完了我們,你們啃不動南人了,又縮了回來,接著啃吃我們嗎?!你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成‘自己人’!”


    “夫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想想我的族人?他們在哪兒呢?拿我們的族人去澆滅南人怒火的,難道不是你?讓他們用血肉之軀擋住南人鋒利刀箭的,難道不是你?”年輕的夫人輕蔑地看著這位國相,人人都說,這位國相是草原的賢者,是會輔佐大汗創造輝煌的人。


    真輝煌啊!


    這光芒裏,有一縷是以她與她的族人為柴燒出來的吧?


    燒我的骨頭給你煮飯?那就一起餓死算了!


    “太子”憤怒地拔出佩刀:“我殺了你!”


    年輕的夫人輕輕地放下了手,一支長長的簪子插在心口,沒了遮掩的衣衫上一大片血跡展現在眾人麵前:“你弟弟找上的我,讓我行刺,我答應了。國相也找到了我,讓我指認,我也答應了。我照著你們說的做了,你們可還歡喜?”


    …………


    “哦,居然是訃聞?”駱晟說。


    此時已是五月,大家在一起吃粽子。


    冷侯年輕大了,嫌不能消化,吃了三個就停手了,說:“看來,我能回去了。”


    祝纓道:“奏本已經上了,等他們批複下來再動身,免得扯皮。”


    冷侯笑道:“好。”


    現在不告訴朝廷,朝廷就會認為接下來還有可能再打仗,對報功的奏本批得就會比戰爭結束之後要快一些。


    而奏本批下來,冷侯也確實該回京了。大軍消耗巨大,拖得太久,朝廷怕是要算賬的。祝纓還可以多留幾個月,她也準備好了奏本,名義就是“安撫”,大戰這不是到現在才算是結束嘛!


    那善後,也就是從現在開始。


    祝纓是想拖到秋收再回去的,現在又有和談的事兒,到秋收後,問題不大。


    所謂“和談”,也是從“訃聞”說起的。雖然胡人的繼承不是由朝廷定的,但兩國算是鄰居,鄰居家死人了,給你一個訃聞,沒毛病!


    有這一個口子,就可以開始談了。


    祝纓又說:“這個,得奏報朝廷。”


    趙蘇道:“我這就行文回鴻臚寺。”


    “行。”


    冷侯心情不錯:“那我可在京城等你們了!等你們回來,螃蟹正肥。”


    祝纓笑問:“您請客?”


    “我請!”


    “好嘞!都聽到了?回去找君侯吃螃蟹,吃窮他!”


    冷侯笑道:“光螃蟹吃不窮。”


    他們不知道王庭發生了什麽,但是知道,他們可以暫時鬆上一口氣了。


    十日後,冷侯啟程,官軍調走了一部分,留下少部分駐守。祝纓與趙蘇忙碌了起來,祝纓之前的善後計劃可以開始執行了。


    如果是民政的話,就全是在她掌握之中的事了。她將計劃呈交政事堂,列了日程表,將將在秋收後可以攜眾南歸。


    趙蘇這裏進展也很順利,冷雲那裏來了一封公文:盡量分而治之。


    次日,旨意下來,也是個“盡量分而治之”,要削弱胡人的力量。政事堂緊接著發來一個份更詳細的指導。


    蘇喆很懷疑,冷雲的公文是照著政事堂的作業抄的,隻不過鴻臚寺裏他說了算,不用走太多的手續,所以搶先送了過來。


    到得八月末,趙蘇與雙方終於談妥,朝廷同時冊封“太子”與“二王子”為可汗——累利阿吐是發訃聞的,二王子是早就與趙蘇眉來眼去的。


    朝廷還假惺惺地在詔書裏勸他們以和為貴,讓他們雙方不要再打了。


    單看兩份詔書,祝纓都要相信朝廷裏全是良善之輩、可憐的勸架老翁翁了。


    嘖!


    “待雙方使者到來,咱們就動身吧,快著些。今年難得沒有大災,搶收秋糧要緊。雙方使者來了,給他們放到同一個驛館裏,但不要住在隔壁。要能看得見,但互相摸不著。對了,保護好他們的安全。北地,可有許多人與他們有血仇呢。”


    趙蘇笑道:“是。”


    第376章 召回


    越是臨近回京,祝纓反而越忙碌。需要她安排的事情很多,即便把胡使給駱晟和趙蘇、蘇喆接待。,她依舊有許多事要忙。之前幕府的人員需要安置、即將到來的秋收也需要盯緊,今年的年景依舊稱不上風調雨順,隻能說“勉強正常”而已。


    此外,祝青群麾下的女兵也需要安置。祝青君不可能隻依靠祝纓從別業那裏調來的幾十號女兵就能打得這麽順手,北地招募的兵士裏,也有祝青君麾下的一些。這些人,哪怕不給個官做,也得給人家一個交待。


    整支隊伍調走也不太現實,祝纓計劃著給兩種選擇,一是分一些土地,二是將她們分到各州縣,給個女吏之類的缺幹著。隨便她們自己選。


    此外又有依附的普通胡人,人家是想好好過日子的,南下來種個地。但是北地與整個“胡人”都有血仇。也得安置好了。


    又有之前墾荒的老兵……


    她攏共才在這裏呆兩年,時間真的不夠用!


    祝纓又有一個自己的念頭:我多留一日,至少今年的賦稅能夠輕一些。


    眼看著田裏的莊稼在黃中還帶著一點點的綠,祝纓盼著明天它就全熟了!


    祝纓蹲在地頭,看著飽滿的穗子彎垂下來,一旁的老農笑道:“比去年好些,能夠安心等莊稼熟了再好生收了晾曬,去年收得急,好些散的穗子落在地裏沒來得及。回過味頭來想再收拾,好些也不知怎的竟發芽了。”


    祝纓道:“豐收就好了。”


    老農一笑,臉上泛起一堆褶子,眼睛也亮了起來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忽然,遠處一騎飛奔而來,項漁道:“大人,有天使來了!”


    祝纓蹲那兒仰起頭:“啥?”


    項漁跳下馬來,說:“說是急召您回京,陳大官人正應付著呢!二叔叫我來請您回去。”


    項樂招呼了好幾路人分頭出來找祝纓——祝纓此人,閑時亂逛,不多派幾路人馬容易找不著她。


    剛才還笑的老農臉都變了,跟著祝纓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祝纓,問道:“大人,這就要走了麽?”


    祝纓輕歎了一口氣,如果是京城來人相召,大概是不走不行的。


    老農道:“還沒嚐著今年的新糧呢……”不知怎的,說到一個“呢”字,他的嘴裏發酸,抬手抹了一下鼻端,不停地抽著鼻子。


    祝纓道:“我回去看看他們,你留神些。”


    “哎。等等!”老農忽然叫了一聲。


    他彎下腰,從地裏揪下幾綹泛青的穗子,放在粗糙的手裏搓去外皮,左手倒右手右手再倒左手,一邊倒一邊吹,終於搓出一捧飽滿的顆粒,捧著遞到祝纓麵前說:“還是生的,可也甜,您嚐嚐?”


    項漁眨眨眼,別過了頭去,不敢開口。祝纓抬手接了,往嘴裏塞了半把,嚼了嚼,沒有完全成熟、曬幹的顆粒嚼起來有點韌勁又不太費牙口,帶一點草木的清香,又有一點點的香甜。


    “挺好吃的。”她說,“別再揪啦,留著熟了自家吃,粥還能稠點兒。”


    “一頓兩頓的,”老農含糊地咕噥著,“真的就走了啊?”


    “哎,我回去瞅瞅。”


    ……——


    回到行轅,項漁鼻尖還紅紅的,看祝纓冷著一張臉,他也無心勸解。


    祝纓跳下馬來,自有隨從接了,牽馬去飲水喂料。祝纓一麵往裏走,項樂迎出來一麵說:“天使才到,看他們的麵相,像是有急事。要不要去知會駱駙馬一聲?萬一有個什麽事兒,他總得來說句話的。”


    駱晟雖然不太會做事,畢竟身份在那裏。


    祝纓道:“現在先不用。”


    祝纓到了大堂上,卻見陳放、荊綱等人正在陪著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累得兩眼發直,顯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祝纓記得這個人,年齡的原因,她與如今京城的年輕人接觸不多,隻能記得一些見過的人臉。這個年輕人有點來曆:他是今上舅舅家的孫子。


    今上登基的時候,生母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如今宮中沒有太後,但是皇帝也沒有忘了舅家。現在這個年輕人,年紀隻有祝纓的一半,細論起來算是太子的表弟,在禁軍中任職,約摸是當年陳放的那個位置。雖然是儀式擺設,確實是真正的天子親衛。


    他正與陳放聊得投機。


    看到祝纓來了,他也不敢托大,站起來問一聲好,然後說:“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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