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煉還是不放心,甘縣本來人手就不太多,要分給蔣婉一部分,剩下的他得帶走搭出一個州的框架。能給祝纓剩下多少熟手呢?


    他讓蔣婉先走,自己與另一部分人多留幾天:“你先去支應著,我再看看。要是這些孩子還是手生,就將我手上的熟手分一半留下。老家太重要,不能都掏空了,就從我這裏分一些吧。”


    蔣婉道:“那你的人手豈不是又不夠了?我這裏還能再勻出兩個人出來。對了,我還遇到兩個很聰明能幹的西卡人,隻是不識字,但腦子夠用的,也可以應急。其實,有些事兒要不強求必會寫字,不識字的土人也可以用。”


    祝煉道:“道理都懂,但咱們是要將這些都納入戶籍。原本統計就很粗疏了,散落山野的人也不能盡數記載,再連粗疏的都不做,這一片地方還能算是姥的嗎?姥要的,是編戶,是一呼百應。你隻管做你的,我分一些熟手,再帶些小崽上路,邊幹邊教。學徒都這麽來的!去吧!”


    蔣婉隻得帶上丈夫上路。


    祝煉則硬住了幾天,直到巫仁前來報到。


    祝煉不讓祝纓操心,自己先跑去看一看,為的是有個心理準備。


    到了先吃了一驚:“這是?”


    巫仁身邊還跟著一個少女,約摸十二、三歲的樣子,與巫仁長得很像,祝煉心道:你偷偷生孩子去了?


    一旁林風大大咧咧上來擁抱了一下祝煉,道:“大郎,又見麵啦!我又帶了人來了!我們住哪兒?”


    祝煉按下了他,道:“聽老師安排。哎,小巫,你這……”


    巫仁大大方方地說:“這是我的孩子。”


    祝煉腳步有點飄地領他們進府:“那個,孩子,老師可能會問,以前沒聽說你,那個。戰時。你。”


    巫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就是戰時,帶她來幫忙的。阿寶她們與她也差不多大,她們能做事,她也能的。會寫會算的,可以的。”


    到了祝纓麵前,祝纓果然也很感興趣地把林風先放到一邊,問巫仁:“這是哪兒來的?”


    巫仁道:“這是我的孩子。”


    好在祝纓不是祝煉,直接問:“誰生的?”算算日子,十幾年巫仁應該已經到了山上了,如果有事兒,花姐應該會告訴她的。


    巫仁笑道:“從我弟那兒抱來的。三娘家裏想給她過繼個兒子,老夫人看了,就問我以後怎麽想的。我一想,向家裏一說,爹娘弟弟都說老夫人好心提醒。家裏要給我也過繼個兒子來著,我想,我又不會帶孩子。


    可咱們府裏的女孩子都養得特別的好!如果隻有侄子,硬著頭皮也得帶侄子。可既然有侄女兒,那就好辦多了!依葫蘆畫瓢,它有個榜樣啊!將來一定能養好的!”


    你還真是個天才!祝煉想。


    可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兒。天下,哪裏有比祝纓這裏更適合養好一個女孩子呢?


    祝纓對那個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倒也大方,上前福了一福,祝纓拉著她的手問道:“你叫什麽呀?”


    “巫雙。”小姑娘說,聲音脆脆的。


    巫仁道:“她是老二,上頭有個哥哥,一生下來她爹就說,這下兒女雙全了,就取了這個名兒。”


    “挺好。”祝纓說。又問她除了官話,還會不會方言、會不會奇霞話、西卡話之類。


    巫雙道:“祖母讓我學過一點兒奇霞話,西卡話還不會。”


    “好,慢慢也學點,在這裏與人說話用得到。”


    取出一份文具,裝到招文袋裏給了巫雙小姑娘,又讓巫仁帶侄女也先休息:“你先帶著她做事,待語言熟了些,與阿寶她們一道也要外出當差的。”


    巫仁也不問當什麽差,放心地說答應了:“趙大人還命下官又帶了些幫手來,說是怕您手下人手不夠使。”


    祝纓笑道:“很好。”趙蘇那裏有著梧州最大、最好的學校,看來他與花姐等人一直在努力。


    祝煉見此情形也放下心來,次日便向祝纓辭行。祝纓道:“照顧好自己,做好過冬的準備,今冬,咱們不停。”


    “是。”


    送走祝煉,巫仁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祝纓的身邊,問道:“大人,接下來要我做什麽?”


    祝纓道:“除了轉運軍需、統計新附之外,你現在有兩件事,第一、新兵,第二、女兵。”


    “誒?”出聲的是林風。


    祝纓沒看他,而是繼續對巫仁說:“新兵要訓。接下來還有二年的仗要打,光憑祝縣、甘縣與林風他們的一點親兵,就算打下來了,兵消耗光了,也難以治理。既然新附之地可用,那就用。但是訓兵、養兵是要花錢的。此外,還有騎兵,更是燒錢,這個要統籌好。”


    “是。”


    “還有,我要征召女兵。”


    原本是混雜的。因為在祝纓眼裏,男的女的都一樣使。無論是習慣還是實用,男子更壯一些,從來都是男兵更多。哪怕是祝青君的隊伍,也有一半是男兵。又有林風這樣的,也不愛帶女兵,還是以純男兵的隊居多。


    但是巫仁養侄女兒的事提醒了祝纓,為什麽不組建一支純女兵呢?


    “女兵靈巧。我既然會養女孩子,何妨將她們湊在一起多養一些?”


    林風小聲說:“那……我可不太會帶女兵。”擱別處,別想有女兵,輕輕鬆鬆就能給欺負哭。但是梧州不一樣,梧州的女人凶,比福祿縣的還要凶,還特別愛抱團給你講道理。虧得這裏沒有那個周娓,那位酷愛強詞奪理,僅人十分頭疼。


    祝纓道:“不用你帶,我親自帶她們。”


    林風鬆了大大的一口氣:“那我帶剩下的。哎喲,朝廷要是知道您專練女兵,又要生氣啦,哈哈哈哈!”他笑得沒心沒肺,頗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也不知道跟朝廷有什麽仇什麽冤。


    祝纓道:“愛氣不氣。”


    巫仁等人也大笑了起來,江寶還拍著手說:“憑什麽要討它歡心?”


    祝纓道:“好了,咱們開始幹活吧。江珍江寶,你們先跟著小巫幫忙。”又下令,祝縣、甘縣及所有新附之地的女子,也可投軍。定下了標準,年齡要在十二到二十歲,個頭、力氣等等都有規定。攏共收八百人,八百人也沒什麽講究,就是養不起太多。


    祝纓將大帳安到了新兵營裏,與新兵同吃吃住。


    另一麵,祝青君等人腳步不停,秋收之後天氣漸涼,竟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時節。一氣打到了春節,吉瑪、西卡人都不過這個節,祝青君、蘇喆等人也懶得過,數月之間,竟又讓她們拿下一州之地。


    至此,梧州的兵鋒抵到了吉瑪人的麵前。


    三千裏外,京城也接到“輾轉”遞過來的奏本。


    冼敬看到奏本都氣笑了:“她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道路不通?梧州土產在京城照賣不誤,她想幹嘛?”


    鄭熹陰陽怪氣地:“不是想幹什麽,而是不想幹什麽。她給咱們找好借口了,不想撕破臉。”


    冼敬冷笑一聲:“她倒是敢!”


    陳萌道:“這裏是政事堂!不是鬥嘴慪氣的地方!看來是顧同等人自作主張,不是她的意思。就讓這‘道路’重新通了吧,梧州不能丟在咱們手裏,也不能亂在咱們手裏,否則青史之上,你我難看。


    江政這兩年也夠辛苦的了,放在那裏盯著子璋,誰去誰受氣,調回來吧。有的是需要能臣幹吏安撫的地方。”


    鄭熹卻出聲反對,道:“江政還是先不要動,祝子璋靜悄悄的,不會隻作這一個夭!且近來朝廷錢糧耗費頗多,南方財賦也不能忽視。吉遠府,祝子璋經營多年,底子好,這個時候不能出岔子,讓江政這個能臣幹吏再守幾年吧,祝子璋不會一直沒動靜的,看出端倪來再動江政。當然,道路通還是要通的,邸報,給她。”


    第485章 交鋒


    趙振匆匆地踏進宮門,守門的禁軍笑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早?”


    趙振也笑答:“今天不用當值。”


    自祝纓走後,他們的日子就過得不很如意。這種“不如意”並不一定體現在每時每刻,趙振人緣兒好,平素與他接觸的人也就待他客氣。但是報功、晉升、優等考評之類就輪不到他了,這才是最大的“不如意”。


    原因他也知道,並不是因為他的靠山祝纓是個女人,而是他的靠山祝纓失勢了。


    但今天,情況似乎有了一點改變,有相熟的書吏告訴他,南邊有好消息,趙振聽了之後便警惕起來,謝了來人,匆匆跑出宮去約見同鄉、好友。


    剩在京城的同鄉已經不多了,但是京城相熟的同僚倒有幾個,大家湊在一起,不免有人說:“邸報又發過去了,繼任縣令的敕封也下來了,朝廷這是不是有點兒別的意思了?”


    趙振輕輕地搖了搖頭:“可也說不好,總不能讓咱們那位大人再回政事堂來吧?隻是恢複了邸報,我等不可張狂,還照舊用心國事才好。”


    這話得到了老成者的讚同,大理寺是祝纓經營最久的地方,裏麵的老油子也不少,聞言點頭:“這話在理。政事堂是不再做什麽,而不是要做什麽。這樣對大人也好。不再對針對大人,也就不會再刻意針對咱們啦。接下來,朝廷要是沒什麽動靜,這一關就算是過了,彼此安靜,各不相幹。”


    “朝廷,怕也沒功夫對付大人吧?”


    “噤聲。”


    幾人嘰喳一陣,將一些人的興奮勁兒給壓了下去,各自約定依舊要夾起尾巴做人,靜觀其變。


    過不兩日,果見邸報發抄有往梧州去的份兒了,趙振等人也漸漸放下心來。放心之餘又有一絲絲難言的期盼——萬一這是那位大人要回來的信號呢?


    想了一陣兒,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此反複。


    政事堂就沒有那麽不安了,他們也就是求個“相安無事”而已。可老天偏偏不讓他們安,就在邸報恢複之後沒兩天,政事堂就接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又有民變發生,暫時阻礙了交通,這一封代表“和好”的邸報到底沒到祝纓手裏。


    不但祝纓沒拿到,由於中路斷絕,南方十幾個州的邸報都被耽誤了。雖然周圍的官府、駐兵反應比較快,及時組織圍剿、反擊,亂民也逃走了,但仍然在附近徘徊,仗還在打。當地一麵請求朝廷派出官軍圍剿,一麵努力修複。


    原本扯謊的“道路斷絕”竟然成了真的,可謂世事無常。政事堂隻得一麵平亂,一麵下令邸報繞遠重新發放,新的邸報裏便添上了向南方各州通報匪情的內容。下令重新發抄的時候,陳萌不期然地想起來:她別再以為這是我們編的事由好配合她的借口吧?


    那可真是太冤了!


    陳萌的這點子冤實在不算什麽,江政這兒接到了邸報,一麵知會了邵書新,一麵下令允許邸報信使通過立卡入山,並且讓信使的捎過去一封信給祝纓——出來見一麵吧,你們私下貿易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山城,趙蘇聽到“邸報到了”的消息,會心一笑。再聽說信使要見祝纓,微訝道:“信使?邸報來就來了,要信使做甚?請來一見。”


    然而信使本人也提供不出什麽消息,隻將一封信交給了趙蘇:“煩請轉交祝府君,小人立等回信。”


    趙蘇收了信,將他安置在客館,暗中吩咐:“不許走漏風聲,不許叫他知道姥不在家。”恢複邸報是他們有預料的,江政的再次約見實屬意料之外。趙蘇打開邸報,卻見上麵又寫了一條民亂的消息,匆匆派人快馬給祝纓傳遞消息。


    ……


    邸報到達祝纓行轅的時候,祝纓正在看一群大大小小的姑娘練習。訓練她們的成本對於梧州來說是比較高昂的,如果隻是普通的大頭兵,就很簡單,能拿根長矛走個齊步就差不離了——走齊,對於許多兵來說都是需要訓練的,能走齊都算有點模樣了的。


    如果想訓練出一點利落的、戰場上殺敵的武藝,就又要再多花時間。如果再多培養一點複雜的內容,比如射箭,光兵器的開銷就又是一大筆。在此基礎之上,要有騎兵,那花錢就沒個數了。


    祝纓訓女兵也是層層篩選,教學生她確實不太在行,但是根據女孩子的身體條件去製定一個標準,訓練她們達標,對她而言卻是極容易的。


    首先是統一口令,將同一語言的簡單口令確定為指示,讓她們記住口令代表的意義。然後才是訓練動作。在訓練動作的同時,整頓紀律。根據表現,給她們分派不同的角色。有長矛兵、有弓兵、有騎兵。當然也有分去學個醫,或者是幹點別的。


    巫仁一天天地看著賬本上走數字,沉靜如她,也三天兩頭找祝纓:“姥,又支出若幹布,若幹米,庫裏又調若幹鐵……”


    此時,祝纓手底下才攢了五百人,離她定的目標還差三百。


    女兵營的不遠處是林風等人訓的男兵營,他們的訓練方式比女兵要粗糙一些。蓋因能達到祝纓標準的女孩子,多半更聰明堅毅些,篩選出來去燒錢的比例更大一點。可是男兵的食量又非女兵可比,人數也更多。


    巫仁每天到祝纓麵前都是一副隨時要昏厥的樣子,祝纓說一句:“隻要不是浪費,就支出去。”


    她又死氣沉沉地出去,依舊給各處分派統計,再順手兼一下甘縣本地的倉儲管理,還要安置東來西去的遷徙人口,隻好扭頭給江珍、江寶、巫雙等人分派任務。每天看著都像要死了一樣,第二天又吊著半口氣準時出現。


    隻要是能幹事的人,祝纓向來不挑剔,巫仁頂著這麽大的壓力,表情倒黴點兒怎麽了?能幹活就成。她每天見巫仁的時候都笑得很親切,親切地繼續給巫仁加壓力,親切地看著巫仁又挺過了一天。


    挺好的。


    祝纓心情愉悅地對一個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兒說:“莫急,越急越不得,你站穩了,胳膊端平……”


    正講解,趙蘇的信差到了,既有邸報,又有敕封到了的消息,還有江政要求見麵的事兒。祝纓掃了兩眼手上的內容,邸報與邵書新那兒抄錄來的沒有出入,看來有民亂是真的,這朝廷也夠倒黴的。


    祝纓對女孩子們說:“你們先練著。青葉,你看著她們。”匆匆去往大帳,胡師姐一步也不離地跟著。


    祝纓到了帳內,給趙蘇寫了個回信——你與江政接觸,可便宜行事。再給江政寫了個客氣的回帖,寫久仰大名,期待見麵之類。


    回信送出,祝纓又踱到了男營。林風正在高台上監督操練。兵士們見到祝纓,也都叫:“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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