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她崩潰得想要創死全世界,現在她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麽難活下去了。


    有一天,薑狸看見了這座墓地的主人。


    呼呼的風聲裏,她看見了一個披著大氅的高大青年。


    大雪無聲地落下,穿透他的身體,寂靜地飄落在地上。


    薑狸害怕極了,她屏住了呼吸,生怕引起那個大反派的注意。


    ——但是,玉浮生到底是已經死了,留在這裏的隻是多年前遺留的一縷神識。


    那抹神識沒有意識,也不會說話,隻是憑借著本能保護著這座禁地。


    關於虎神玉浮生的傳說有很多。


    她知道他是這千年裏成神的第一隻大妖,隻是隕落在了一百年前。


    這個名字像是璀璨的流星一樣一閃而過。在他的巔峰時期,人們甚至不敢提起他的名字;據說,他用了邪法成了神,卻遭到了反噬,在滅了妖界十三墟後,很快也就隕落了。


    若說江破虛是千年來最為驚才絕豔的天才是不對的。因為在玉浮生活著的時代裏,他的光芒才是獨一無二的。


    隻是人死如燈滅,風雪漫天裏,隻剩下了一縷殘魂看著天上的雪花落下。


    ……


    因為經常看見那抹殘魂出現,漸漸的,薑狸也習慣了,有時候她覺得孤單,就嚐試著和那抹影子說話。


    殘魂的意識是很少的。隻是偶爾薑狸對著他說話的時候,殘魂會微微偏過來一點,低下頭看著她,就像是在聽她說話一樣。


    所以這片禁地雖然很清冷,但薑狸卻並不寂寞。


    薑狸認為命運和她開了一個玩笑。


    ——小說裏的江破虛修煉無情道,感應到了天地間即將有浩劫發生,他肩負起了責任,決定斬斷情絲飛升成神,阻止即將來到的劫難。


    但是他雖然失去了記憶,和女主角卻情根深種。


    就像是那個著名的列車問題,在創死五個人和一個人之間,江破虛選擇了一個人。


    道理薑狸都懂。


    但是她對那抹殘魂說:“你說,憑什麽啊?”


    螻蟻還想偷生呢,薑狸也想活啊。


    而且江破虛為什麽不想辦法解決自己身上的情絲,要解決她呢?有那個和女主角虐戀情深的時間,絕情水都研究出來第五代了吧。


    薑狸還耿耿於懷自己穿來的時間不對。


    “要是穿到三百年前就好了。”


    她說,如果穿到故事的開頭,她會大殺四方,打得江破虛落花流水。


    她說,她也是天縱奇才,要不是沒有成長的時間,狸花可是戰鬥力很強的——


    區區劍尊,小小化神。


    她站在那隻巨虎的身上指點江山,把爪子拍得虎虎生威。


    薑狸在吹牛。


    ——隻是她意難平,總是要過過嘴癮的。


    反正,殘魂也不會反駁她。


    她怪運氣太差、江破虛腦子不好、天時地利她一個不占。


    薑狸知道自己是在怨天尤人,她鑽了一個很大的牛角尖,但是她孤零零地待在一座墳裏,隻有一個殘魂為伴。


    她鑽不出來。


    又一次她以“要是穿到三百年前”為開頭的時候,薑狸發現那抹殘魂在看向一個方向。


    她問:“好冷啊,你在看什麽呢?”


    那縷殘魂沒有反應。


    她順著他的視線抬起頭。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看這片天空。


    ——貧瘠的冬天竟然也有這樣璀璨的星星。


    ……


    漸漸地,薑狸接受了現實。


    她不像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樣怨天尤人,滿心都是詛咒這賊老天;也不再將一切歸結於倒黴,總是希望自己突然間變得幸運、一下子就擺脫虐文女主的命運。


    春天的時候,薑狸興致勃勃地種了一些花。


    有一次,她看見那縷殘魂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花邊上。像是在看它們。


    她很好奇地觀察了一會兒,又花了點時間把花繞著他的墳種了一圈。


    來年,整個禁地裏就開滿了野花。


    她漸漸掌握了一些力量,剛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那種朝不保夕、小心翼翼也慢慢地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變成了一隻貓妖的緣故,偶爾她看書的時候注意力會被飛來飛去的蝴蝶吸引。


    這種蝴蝶叫做冥蝶,多在墳墓邊出沒。


    山穀寂寞,除了和殘魂說話,實在是沒有什麽娛樂。


    狸花貓喜歡在虎神像上麵躥來躥去地撲蝴蝶,等到玩累了,就蜷縮在火堆邊無所事事地玩自己的尾巴。


    她寂寞地玩了一會兒後,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那縷殘魂緩慢地移動了過來,低頭看著那隻狸貓,他坐在了火邊,大氅就蓋在了那狸貓的身上。


    ……


    大雪漸漸穿透了他的身體,卻沒有一朵雪花落在她的頭頂。


    ……


    時間過得很快。


    對於作為人的薑狸,每一年都很漫長;然而對於妖而言,時間的流逝很不明顯。


    就像是蝴蝶,一碰到翅膀就溜走了。


    她時常閉關一段時間,天地間就從酷暑到了寒冬。一開始薑狸還會拿著石頭刻正字記時間、試圖給每個季節分月份,後來實在是分不清,也就不記了。


    薑狸不知道自己在這座禁地裏到底待了多久,十年?二十年?她看見飛鳥來了又去,冥蝶春生冬死,換了一批又一批。


    唯一不變的是那抹長久地待在這座墳墓裏的殘魂。


    薑狸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座禁地裏麵躲上一輩子。


    而江破虛,也一定會在天地浩劫前找到破開禁製的辦法。


    果然,在某個清晨,薑狸正在享受著冬日少有的陽光,突然間,她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她抬頭,就看見禁製裂開了一道縫。


    這座庇護了她很多年的藏身之處要碎了。


    此時,薑狸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中期。雖然,和男主角硬抗仍然沒有勝算。


    死期將至,但是薑狸發現自己還挺平靜的。


    她這些年一直在禁地裏,沒有去刷江破虛的好感度,江破虛的心本來就硬得和鐵一樣,現在殺她更是沒有心理負擔。


    但也許是因為時間過去真的太久了,恐懼、害怕這些激烈的情緒都被時間衝淡了。


    她對那抹殘魂說:“我可能快要死了。”


    她和殘魂打了個商量,問他能不能在這裏給她分塊地兒,她在這裏待了好多年,不想埋別的地了。


    她又等了幾個月,終於等到了禁製徹底碎裂。


    那一天,薑狸聽見了禁地外麵的包圍聲,聽見了簌簌風雪裏嘈雜的人聲。


    薑狸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殘魂。


    她帶上了原主放在儲物戒裏,多年前和男主角定情的匕首。


    她把匕首藏在袖子裏,想起了一句詩。


    風蕭蕭兮易水寒。


    她被自己逗笑了,朝著禁地外大步走去。


    這是一個和她穿過來那天一樣漆黑的冬夜,她踏出了山穀,感覺到了凜冽的寒風。


    她看見了江破虛。


    和多年前一樣。


    他負手站在不遠處,很平靜地說:“薑狸,你總是要出來的。”


    薑狸抓緊了袖子裏的匕首。


    她知道實力懸殊,但是至少她的修為不同當年,拚盡全力也許能刺破他的護體靈氣。這樣做雖然殺不掉他,還會讓自己死得更加幹脆,但是好歹出一口氣。


    她朝著江破虛露出了一個笑容,朝著他飛奔了過去。


    薑狸聽見了風聲從耳邊呼呼飛過。


    她覺得自己不像是小說裏的女主角,反而比較像是電視劇裏小宇宙爆發的小炮灰,注定在一個高光時刻後悲劇地死掉,唯一一點作用就是為劇情增加一點波折。


    她以為自己很快就會死掉。


    然而,並沒有。


    那是薑狸第一次見到那抹殘魂真正的樣子。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戴著一張麵具。


    虛空當中,那抹殘魂臉上黑色的麵具破碎、湮滅,白衣黑發的青年回眸,碧綠的眸子朝著她望過來。


    平心而論,那不是一雙多溫和的眼睛,反而在黑暗裏顯得鬼氣森森,和他的本體一樣,是一雙碧綠色的獸瞳。


    風卷起了雪花,飄向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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