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狸取名捧魚。


    她鍥而不舍地跑去救人,虎神就含笑跟在她的身後,既不出手援助,也不會對她的行為發表任何的評價。


    如果遇見了危險,他也會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去戰鬥;如果她打不過,他就會一巴掌把人給拍死。


    偶爾薑狸很狼狽,他就會把她提溜回來,燒開熱水,把她髒兮兮的臉蛋和手給洗幹淨——一般這個時候湯也燉好了,可以吃飯了。


    他們就湊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


    漸漸的,見的人多了,薑狸也不再總是跑上去救了。因為她好幾次發現有人遠遠看見大漂亮的臉就朝著城內跑。薑狸意識到這樣很容易引來麻煩,想要殺玉浮生的人又太多了。


    於是,她不再總是出結界了。


    她見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無數的人間慘劇,最開始心情總是很差,但是漸漸她發現,如果把別人的苦難代入自己的人生,哪怕隻是分擔一點點的苦,這麽多人加起來也足夠壓垮她。


    她時常發呆,也不再跑來跑去地像隻小蜜蜂了,她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練劍上麵。


    她說她覺得自己變得冷血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含笑道:“熱的。”


    薑狸已經做得很好了。能救的都救了,不能救的也盡力了,她給快死的小孩買糖葫蘆吃,給愛幹淨的姑娘梳理頭發,在奄奄一息的婆婆麵前假裝她的孩子。


    她是玉浮生見過最好的人。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年亂葬裏爬出來的玉浮生就趴在不遠處,像是那些奄奄一息的活死人一樣,她也會過去喂他水,遞給他一塊飴糖吧。


    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一定會撿起來她的糖,當做是寶貝。


    他問了她這個問題。


    薑狸理所當然地說:“哦,當然了。”


    而且大漂亮長得那麽好看,洗洗幹淨發現他十分英俊,也許她會拖回家去當情郎呢。


    她扒拉了一下火堆,嘀咕了兩句。她看了一下他俊俏的側臉。


    ——看了二十年還是覺得真好看呢。


    但是最後他還是說:“如果遇見我這樣的人,還是別管為好。”


    他年輕的時候那麽偏執極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不會撒手,她一定會養虎為患、惹禍上身。


    薑狸說:“那就小一點的時候就撿回來好了,給我當徒弟。”


    他笑了一下,“孩子話。”


    ……


    時間一天天過去。


    “大漂亮,我會舞劍了!”


    “大漂亮,我會用靈氣放煙花了!”


    “大漂亮,我會飛了!”


    他看著她飄飄搖搖地禦劍飛上了天空——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笑意漫上了他的眼睛。


    突然,她叫他:“大漂亮!”


    她從劍上麵站了起來。


    她張開了雙臂,像是一隻小鳥一樣。


    他那不存在的心髒驟停了一瞬間。


    她直接朝著他跳了下來。


    就像是輕盈的鳥、斷線的風箏一樣墜入他的懷中。


    她快樂、興奮得臉頰紅撲撲;但是另外一個人卻感覺到了久違的心髒驟停、冷汗直冒的感覺。


    他冷冷地把她提溜起來,警告她不能這樣——


    “薑狸,在你摔死之前,我不如先結束了你的小命。”


    但是他威脅不到薑狸。


    她說:“哦,隻要你不接住我,讓我摔一次,我就不會這樣了。”


    虎神會麽?他當然不會。


    薑狸多了一個很讓人頭疼的愛好,她很喜歡飛到一半就跳下來。


    ——因為每一次他都會接住她。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每次都會硬邦邦地警告她。


    但是每一次,不管她是從背後飛過來還是從那個旮旯角裏飛過來,他都會穩穩地單手托住她。


    漸漸的,他發現她這樣真的很開心,撲過來的時候笑聲很好聽。


    ——而不管她怎麽飛,他的確都能夠接住她。


    於是,他就淪為了助紂為虐的元凶。


    ……


    這是一件多麽快樂的事情,她像是長出了一對翅膀的小鳥。而他是永遠會接住她的那棵大樹。


    被困在方寸世界的時候,貓是渴望自由的,她時常幻想自己是一隻小鳥,可以飛出去那片山穀,穿越狹窄的縫隙,飛到外麵的世界裏去。


    現在,她真的長出了翅膀。


    自由!風聲!還有含笑朝著她張開手臂的虎神。


    在這片寸草不生的焦土之上,她快活極了!


    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天氣裏,他們朝著最後一座亂葬崗走去。


    他問她到底是一隻貓,還是一隻小鳥?


    她說:在天上飛的時候是一隻鳥,撲進他懷裏的時候就是一隻貓。


    那是一種看花綻放的心情、看露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心情,她快活的時候就像是世界上最美妙動人的小鳥,聲音動聽,在他的身邊飛來飛去。啾啾的聲音也像是春天的泉水。


    他看見路邊的小草也不覺得淒涼,看見墳塋屍骸也不覺厭惡,天地開闊、隻剩下了這隻小鳥的啾啾聲。


    ——這種感覺叫做高興。


    和薑狸在一起,他總是“很高興”。


    薑狸說他最近笑的越來越多了,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他愣了一下,問她:他笑了麽?


    薑狸點點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想了想:“可能是快複活了。”


    但是他很快又發現新的感覺降臨在他身上了。


    大概也是快複活的征兆:


    比方說和她一起烤火的時候覺得很溫暖,像是在做夢一樣;比方說和她一起曬太陽的時候,感覺時間變慢了。


    那一次,薑狸從半空中跳進他的懷裏,藏起來了背後的花束。


    ——當當當,天女散花!


    他頂著滿身的小花,告訴她,他快複活的後遺症又加重了。


    他又覺得像是在做夢了。


    薑狸說:“哦,這和你快複活了沒關係,這種感覺就叫做幸福。”


    薑狸說:“大漂亮,你現在是一隻幸福的大白虎。”


    他愣住了。


    他說:這麽容易麽?


    薑狸點點頭。


    ——玉浮生活著的時候,一輩子都沒有體驗過快樂和幸福。


    原來這麽容易就得到了呀。


    他失落地坐在原地很久沒有說話。


    他第一次露出了那種表情。


    虎神說:“狸狸,要是活著的時候遇見你就好了。”


    她變成了貓跳上了他的身上,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他的掌心。


    ……


    這一整年,他們都輾轉於各地的大型亂葬崗。小狸貓戴著鬥笠,身後跟著一個黑鬥篷的虎神,和他一起走遍了大江南北。


    他們穿越了細雨紛紛的春天,到達了炎炎夏日,又從蟬鳴走到了雪花飄落。


    “哇,下雪啦。”


    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鬥笠上落滿的雪被抖落。


    小狸貓抱怨:“大漂亮,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複活呢?”


    她想要和他一起吃各種美味,而不是她吃著,他看著;她想要牽著他的手,感受到他的體溫,而不是用神力變出來唬人的身體;她不想要除夕夜也和他一起在亂葬崗度過;他們應該去暖和一點、熱鬧一點的地方,慶祝相遇的第一年。


    突然間,蓑衣之下,薑狸的手被一隻溫熱的大手牽住了。


    她身邊的魂體漸漸地散發出金光,慢慢的,薑狸看見了一個人影。


    他比魂體還要高大一些,那雙碧綠色眸十分動人。他的皮膚和雪一樣白。他的發絲是黑色的,穿著那件大氅,如同一萬次她幻想中一樣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她感覺到了他牽著她的手在發熱,血液在汩汩流動;她湊近了一點,貼在了他的胸口,聽見了血液匯入沉穩有力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她激動地抱住了他,跳起來親了他一口:“大漂亮!你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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