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是注定找不到他了。


    雨聲裏,有什麽東西若隱若現?地在她耳畔回響著。


    孟書溫身體僵住,那是……手機鈴聲。


    她抓住最後一絲希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個極其偏僻的角落,手機就這樣躺在地上,屏幕被?雨水衝刷過,隻能傳出?聲音,卻不會亮了。


    孟書溫遲緩地抬起眼,視線裏闖進那道清瘦單薄的身影。


    她……終於?找到了他。


    “岑放。”


    聲音忐忑著,無數種複雜的情感交織洶湧,孟書溫帶著哭腔走近他,指尖發抖,又?輕輕喊了一聲:“岑放……”


    聽見女?孩的聲音,少年的身體猛然一顫。


    他為了確認什麽一般,緩慢地,遲疑地,難以置信地抬起眼睛,朝她看過來。


    孟書溫終於?看清了他此時?的模樣。


    深色的短袖已?經全部濕透,濕漉漉的黑發無精打采地垂下,毫無血色的臉上多了幾道突兀的泥濘痕跡,唇瓣卻幹涸開裂,整個人像是失去了求生的希望。


    怎麽這樣了。


    怎麽變成這樣了。


    注視著他的臉,孟書溫再也?抑製不住早已?打轉的眼淚:“你怎麽……你怎麽一個人躲在這啊!你是在等死嗎!你不想活了嗎!這麽大的雨,你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袖躲在外麵,如果?我不來找你,你就打算再也?不回家?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在他身邊坐下,拉開身上厚外套的拉鏈,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或許外套有點小,但多少也?能起點作用,讓他感到一絲溫暖。


    這下穿短袖的變成了孟書溫自己,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冷。


    她隻是看著麵前紅著眼眶的少年,看著他已?經被?水漬打濕的睫毛,有氣無力地靠著肮髒的牆壁,緩慢閉上雙眼,仿佛下一秒便搖搖欲墜,轟然倒地。


    豆大的淚珠一滴接著一滴,從岑放蒼白的臉頰上墜落。


    無盡的苦痛與絕望。


    看到他這副模樣,孟書溫鼻尖發酸,強忍著淚意,低聲說:“岑放,我知道你難過,我知道你從悲傷的情緒裏緩不過來。但岑放,人不能和自己的命過不去。你外婆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好好長?大,她不會願意看見你這麽痛苦。”


    他不願意吭聲,孟書溫就安靜地陪在他身邊,耐心半分不減。


    正如之前他所做的那樣,隻是無聲陪伴。


    雨勢漸大,興許岑放之前對待無法消退的情緒隻能選擇強忍著。


    如今有她在身邊,有她輕柔的安慰與關切,嗚咽逐漸轉為壓抑的嚎啕,痛苦的啜泣聲逐漸消散在雨聲之中,除了她不會有別人聽見。


    孟書溫紅著眼,再也?忍不住,將他緊緊擁住。


    她輕輕安撫著他顫抖的脊背,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雨聲逐漸平息,一同休止的,還有他斷斷續續的抽噎。


    少年沉默地將頭埋進她的脖頸,有冰冷的液體一滴滴滑落,觸碰著她的皮膚和神經,讓她的心裏也?像被?抓撓過,發癢,發疼。


    “阿溫……我沒有家?了。”


    岑放哽咽著,顫抖著,沙啞又?無助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喃喃自語道,“阿溫,我再也?沒有家?了。”


    孟書溫悄然將眼角的眼淚擦去,在他耳邊低聲說:“沒事了,岑放,以後都會沒事了。明天會是嶄新的一天,你要努力生活,好好過你未來的人生,你的外婆一定會為你開心。”


    對孟書溫來說,她的人生一直是順利的,平靜無波的,她幾乎沒有過特別悲傷的時?刻。


    這是第一次,她輕輕倒吸著氣,極力克製的眼淚卻如同決堤一般,不受控製地向下湧出?。


    也?是第一次,她撐著一把傘,在偌大的城市中到處找尋一個人,心緒跟著無數種可能性跌宕起伏。


    統統都是因?為這個叫岑放的人。


    林璐之說岑放對她很不一樣,她當?成玩笑話。


    因?為之前她從來沒意識到,在自己心裏,這個不過認識一個月的少年會有多麽重要。


    可現?在她明白了。


    她願意用自己最虔誠的信念替他祈禱,希望他在之後的人生中擺脫困頓,永遠快樂,不再遇見更多的苦難。


    她不願窺見他的痛苦,不想看見他掉眼淚,不能再無動於?衷地將他視作普通朋友中的一個。


    她忽然很想保護他,很想很想。


    思緒上湧的時?刻,孟書溫看到少年緩慢地抬起頭。


    她這時?才發現?,方才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孟書溫動了動,下意識想抽離,卻被?他力道更緊地,握進了掌心。


    撞入他暗潮洶湧的眼睛,孟書溫心一顫。


    然後,她聽到他情緒壓抑地,啞聲問?:“阿溫,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永遠。


    大腦頃刻間空白,嘈雜喧囂過後,眼前隻剩下少年蒼白又?忐忑不安的臉。


    他眼睫顫了顫,一點一點的,在她無聲的沉寂中垂下,手中的力度也?逐漸剝離,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信念。


    雨聲再次翻湧,雲層將天空密不透風地覆蓋,晚風拂過,空氣中一瞬間裹挾著寒涼潮濕的氣味。


    身後的景色隨著時?間流逝,隱進了霧蒙蒙的灰暗中,隱約能聽見浮起的雷聲,仿佛下一秒便要打破寧靜。


    孟書溫心生不安,急切地想抓住什麽,卻隻觸碰到少年冰冷的手背。


    視線相撞,她看見對方眼中隱隱有最後一絲希冀溢出?。


    下一秒,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給出?回應:“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第30章 澀霧


    永遠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詞匯。


    人的一生道阻且長, 隨著時間流逝,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不斷闖入生活,又會有人在這過程中悄然遠去, 從此銷聲匿跡。


    孟書溫不是沒聽過別人口中的永遠。


    幼兒園時最好的玩伴童言無忌, 常常紮著兩個可愛的小辮子,和她關係好得難舍難分, 形影不離,總是拉著她的手說:“我們要做永遠的好朋友。”


    後來大家上了不同的小學, 即使同在川沂這座城市,卻再?也?沒碰見過?。


    長大以後,閱曆有所?增加, 許下的承諾不約而同變得小心謹慎又彌足珍貴。


    說出?的每一個字要仔細斟酌, 諾言的時間範圍要反複衡量,生怕未來某一天會被列入“失信名單”。


    這一次的永遠是多久?


    在說出?“好”字的那一刹那,孟書溫心裏也?沒有定數。


    高中的最後一年可以保證, 高考後的一段時間或許也?可以, 但她忍不住想,那若幹年之後呢。


    等到她大學畢業, 參加工作的時候,身邊還會有岑放這個人嗎?


    以後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但孟書溫知道, 此時此刻, 隻有許諾岑放“未來”,才?能救起他。


    哪怕是欺騙也?好, 哪怕終有一日兩個人會走向分道揚鑣的結局也?好, 最起碼現在的岑放, 她不能棄之不管。


    那她就如他所?願,給他一個未來。


    樹搖影動, 晚風拂過?。


    或許是因為岑放已經徹底平靜,就連方才?傾盆之勢的大雨也?在幾分鍾後歸於停歇。


    孟書溫斂起多餘的思緒,錯開與他交匯的視線,後知後覺發現此刻坐著的石階有些發涼,而且是被雨水淋濕後的。


    麵色如常地站起來,孟書溫下意識摸了摸褲子,果然已經被浸濕了一些。


    反正上衣剛才?也?已經被淋濕了,孟書溫沒放在心上,小聲問道:“岑放,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飯吧?”


    興許是方才?情緒起伏太大,孟書溫忽然感覺胃裏有點空落落的感覺。


    又看了看岑放,發現他比前幾天上學的時候瘦了很多,估計這幾天沒有好好吃飯。


    岑放跟著她站起,把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聲音很低:“嗯。”


    往前走了沒兩步,孟書溫忽然莫名其妙地哼笑?兩聲,朝身邊的少年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就在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指,似乎是無意,過?了幾秒又碰了碰。


    “想幹嘛,小岑同學?”


    為了活躍氣氛,她努力讓語氣歡脫了一些,故意逗他。


    “剛才?我拉你的手是為了安慰你,難道你拉上癮了嗎?”


    岑放抿抿唇,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垂下還泛紅的眼睛,睫毛上頗為可憐地掛著淚珠,低聲問她:“可以嗎?就一會。”


    委屈巴巴的樣?子。


    毫無意外?的,孟書溫敗下陣來,心軟得一塌糊塗,隻好乖乖伸出?手指,任由他輕輕拉著。


    路過?那部被暴雨衝刷得已經徹底報廢的手機,孟書溫腳步停了停,問岑放:“要把它撿起來嗎,裏麵有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


    岑放搖搖頭,語氣竟有些平靜:“不需要了。裏麵的聯係人隻有兩個,你,和我外?婆。”


    拉著女孩的力度不自覺緊了緊。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外?婆已經不在了,即使手機修好,也?不會再?接我的電話?。”


    視線落到她身上,岑放看著她的眼睛,不自覺有點緊張:“你……答應過?,會永遠在我身邊。”


    聽到岑放又提及永遠,孟書溫無端有些心裏發慌。


    她輕輕應了一聲,以此給他一些安全感,旋即拉著他自顧自往前走,讓晚風吹散她的躁鬱不安。


    過?了會,又顧左右而言他道:“等過?幾天,我陪你去買一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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