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世間事,不?平,不?公者十?之八九,若是見了不?過便是起一分惻隱心,若要認真計較起來,隻怕不?得安寧。


    他從來不?是自找麻煩的人,隻是那日竟有了例外。


    等到時雨從他身邊走過,他張了口?,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極惡者,愈順之則愈猖,順不?若反。


    世間人,誰人又比誰人高貴,權貴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


    他若是那個被壓得抬不?起頭的小子,他絕不?會這?般忍受。


    那人打他一鞭,踹他一腳,待到來日,定加倍奉還。


    時雨停了腳步,與路邊的年輕男子對上?眼。


    方才分明是他說的話,可抬頭去看?他時,他神色卻淡然如常。


    若不?是他從他眼裏捕捉到一絲幽黑的嗜血殺氣,時雨都要恍然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才微微停了這?麽半步,迎麵又受了一鞭子。


    他嘴角扯出一道苦澀的笑?,繼續往前,那人說得沒?錯,隱忍和蟄伏不?是長久之計,若要一線生機,便得拚命去博。


    第二日,宋隨與莫春羽路過茶樓酒肆時,聽見有人茶餘飯後的閑談。


    說是昨日京中有一隊馬商,販馬後啟程北去,路上?遇了山石滑頂,一行人都葬送在了山腳。


    眾人聽後不?免唏噓感歎,都說是世事無常。


    可宋隨卻冷笑?:“什麽世事無常,因果報應罷了。”


    當晚,夜半子時,有人扣門。


    莫春羽打開?門,門外站的正是集市裏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小馬商。


    半夜尋來,總覺得沒?好事,他抬手想將人趕出去,卻被宋隨叫住。


    時雨跪地:“公子,我想跟著?你。”


    宋隨語風涼涼:“你可知我是何人,又要做何事,便要跟著?我?”


    “我幼時與家人走失,輾轉流落馬隊,而今馬隊已亡,家人無蹤,我不?曉來路,不?知去處。若公子不?棄,從今往後,公子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


    宋隨望著?地下狼狽的少年,眸色忽深,仿佛是在透過他,看?別的什麽人。


    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好一個‘不?曉來路,不?知去處’。”


    “叫什麽名?字?”


    時雨搖頭:“沒?有名?字。”


    宋隨望了望窗外,月色隱匿,夜風呼嘯,快要落雨了。


    不?知要幾場雨後,才能逢春。


    他道:“就喚時雨吧。”


    “時雨謝公子賜名?。”


    從那之後啊,莫春羽就失去了宋隨身邊唯一侍從的身份。


    這?還不?算,他雖不?想承認,但那個家夥似乎總是比他更懂宋隨的心思,回回都是如此,他便也?隻能逞一些口?舌之快了。


    時雨拍了拍莫春羽的肩:“大人的確是心情不?好,但不?全是因為明日要走的緣故。”


    “那還能是因為什麽?”莫春羽用手扣了扣時雨腰上?的白?玉腰帶,試圖扯下來係在自己身上?。


    時雨一把將他的手拍下,有些嫌棄:“你沒?發現?今日你在大理寺說梁小姐與韓大人同在書樓時,大人臉色就不?太對勁麽?


    “而後更是匆匆收了個尾,便借口?要收拾東西回來了。往日那一次案子過後,他不?是在衙署裏待到半夜,將案卷記錄整理完了才走的?


    “而且說是回來收拾東西,結果才回來便叫我們去收拾,自己走了。


    “定然是去尋梁小姐了。他現?下這?般不?快,要麽是和梁小姐吵架了,要麽是撞見她與韓大人一起回來了。”


    仔細這?麽一想,還真有些道理,莫春羽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咱們家大人是因為和梁小姐吵架,沒?吵過人家,所以才生氣的!”


    時雨:“……”


    果真是榆木腦袋。


    *


    那兩人顯擺的樣?子著?實刺眼,宋隨拂袖出了西院。


    不?就是件衣服麽。


    他一點也?不?想要,梁雁那眼光,看?上?的衣服又能有幾分好?


    往外走了幾步,又覺得自己為這?些小事如此大動肝火實是沒?有必要,可此時也?確實是不?想再回去的。


    既然出來了,便去順道去梁昭那裏與他道個別吧。


    本來昨日去找他,為的也?是這?件事,隻是後來不?小心聽見梁雁說得一些話,氣性又上?了,便匆匆離開?,今日回來險些要忘了同梁昭說一聲?。


    他穿過梁府的夜間石徑,聽說梁昭在書房,便在梁昭屋外敲了敲門。


    梁昭很?快將他迎進來,“近日事忙,倒是忘了去看?宋大人,宋大人在府上?住得可還習慣?”


    宋隨頷首:“梁大人,宋某今日來正是要同您道別的。我父母三日後便將抵京,我準備明日回府,這?段時日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梁昭擺手:“積雲寺一行,還要多虧宋大人在,雁雁才平安無事,你可不?必同我這?般客氣。你那老宅已修繕打理妥當了?若是還未,也?不?必急著?明日就搬呐。”


    “已經打理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這?丫頭也?真是的,你明日便要走了,也?不?提前和我們說一聲?,好為你張羅桌飯菜送行呐。”


    丫環從外頭進來,端進來幾盞熱茶,一左一右地放在兩人手邊。


    茶水顏色好,沒?有浮沫,清香飄搖。梁昭推過去一盞,“這?是墨縣的雲前茶,宋大人嚐嚐。”


    “這?事不?怪她,她也?是才知曉”,茶杯上?氤氳有一些水汽,裏頭水影深深,能瞧見自己淺淺的倒影。


    他兩指摩挲著?茶杯口?,狀似無意開?口?:“聽梁小姐說,她在江寧的時候落過水,不?知是怎麽回事?”


    說起這?件事,梁昭一反往日常態,神色沉重起來:“都怪我。當年去墨縣赴任時,我和夫人擔心孩子跟著?我們受苦,便將她寄養在了江寧我兄長家。


    “落水那次,是被侄女推下去的。若不?是那日恰好被好心人救起,她焉有命在?”


    “後來怕我知曉,這?事情他們都瞞著?,雁雁也?是個小傻子,天大的委屈都不?說。


    “若不?是我後來發現?她無端有了暈水的毛病,知曉了那件事,隻怕現?在都還要被蒙在鼓裏。”


    “我當年隻想著?,江寧繁華,墨縣清苦。她一個姑娘家,若是在江寧長大,多讀些書,多認識些朋友,長些見識,日後也?能在那裏找一戶好人家。


    “而跟著?我們去墨縣,什麽也?給不?了她。可每想到,我卻差點害她丟了性命……”


    “這?些年,盡管我們都不?提這?件事,但我知曉那段經曆對她影響極大。她也?一直在找當年救她性命的小公子。


    “當年那小公子救她,於她而言,便如暗室逢燈,絕渡逢舟。我聽她說她將你錯認,隻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還望你勿要放在心上?。”


    宋隨那一盞茶送至唇邊時,茶水已涼。


    他總以為,梁雁不?過是個沒?經曆過什麽人間疾苦的小姑娘,性子純摯,偶有驕縱,有時候莫名?叫人心煩。


    隻覺著?她這?樣?的人,該讓她吃些苦,曉些事理,也?許性子能沉穩端方些。


    可原來她並非是沒?吃過苦,隻是心大到沒?邊,將那些都忘了。


    見了人還能日日堆出笑?臉來,叫人以為她好似生來就這?般樂天鬆快。


    莫名?其妙的,心裏竟覺得她有些可憐,他很?少對著?別人流露出這?樣?的心情。於是想將心裏那一點古怪的思緒驅趕,可越是這?般較真,那一抹情緒愈發強烈。


    最後變了味,隱隱有點心疼的意味了。


    他捏著?茶盞,將茶水送了進來,涼水入喉,喚回幾分神智。


    也?壓下了心底那一分隱隱浮動的惻隱。


    他淡淡起身,“梁大人,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收拾了。”


    梁昭點頭,發覺自己也?是無意間說了許多,希望人家不?要覺得自己囉嗦才好。


    他起身相送,停在門口?,見孔令珊拎著?食盒尋過來,便沒?再跟著?宋隨出去。


    孔令珊自然地迎上?來,將食盒遞到梁昭手裏,言語有些嗔怪:“這?麽大年紀了,也?不?知好好愛惜自己,有什麽事情等明日再做不?成?”


    宋隨回頭望了一眼,見那兩人一人環抱著?那食盒,笑?著?:“還是夫人心疼我。”


    一人抬手捏了梁昭的胳膊一把,兩人相攜著?又進了書房,房門被關上?,便隻見綽綽人影,漸漸往裏去了。


    他不?自覺看?了自己身後空落落的地麵,隻有他一人的影子。


    那影子頓了片刻,還是往外去了。


    *


    梁雁心想,方才在廊下與宋隨那一遭,應當算是最後一麵了吧。


    今夜自己去溫家,他明日又離開?,兩人以後大概也?很?難再見了。


    她心不?在焉地回屋子裏隨意收拾了幾件衣物,又叫人與梁昭說了聲?,便帶著?兩個丫環去了溫家。


    路上?無人,轎子行了一程,很?快到了溫家。


    溫靜嫻之前與門房打過招呼,梁雁幾人才下馬車便被人迎了進去。


    梁雁跟著?往裏走,隻見溫府大門巍峨高大,高牆圍繞,將一座府宅好好地環抱在裏頭,深灰色的牆體在黑夜裏看?來,帶著?些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進了門往裏走,內裏的道路修得平整寬大,道旁每隔三五步遠的距離都整齊地點上?燈籠,一條坦途直直,走在路上?,倒是讓她從心底裏生出幾分好奇。


    她原以為,溫家是武將之家,溫靜嫻又是那麽個不?服管教的跳脫性子,這?一家子人合該也?是不?拘小節,率性不?羈才對。


    可一路走來,從院內布置和下人們的舉止看?來,似乎並不?是如此。


    隨從領著?幾人到了溫靜嫻住的落英院,梁雁一隻腳才踏進院子,便聽見溫靜嫻從屋子裏推門而出,風風火火地跑出來。


    溫靜嫻上?前拉過她,有些幽怨:“你怎的現?在才來,我等了好久。”


    梁雁被她拉著?往屋子裏去,隻得解釋說:“路上?耽誤了,這?不?是來了麽?你爹娘呢?”


    “別提了,他們還在宮裏呢,他們三個湊一塊,淨想著?怎麽折騰我。”


    梁雁同溫靜嫻一道坐在小塌上?,溫靜嫻蹬了鞋上?了塌,盤腿而坐,“你可不?知道,昨日晨間的時候,我姐姐叫人傳了信來,說是快到年關了,接我和爹娘去宮裏住幾日。


    “我當時就想啊,快到年關了,她在宮裏該忙得不?可開?交才是,哪裏還有什麽閑工夫管我。我就多問了我爹幾嘴,竟叫我給問出來了。


    “他們哪裏是想接我去住幾日,這?分明是給我擺了鴻門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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