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向他,一雙杏眼裏有淡淡的疑惑。


    看吧,她果然不歡迎自己過來。


    一張口剛要說些刺人的話,話到?嘴邊,想起一起去逛燈會那晚她同自己說的。


    叫他少陰陽怪氣,要‘好好說話’。


    於是忍了忍,才回她:“來得不巧,你送韓明?出門的時候我便?來了。


    “你這兒?倒真是熱鬧。”


    已是竭力克製了,可話說出來,仍舊帶上幾分刻薄憤懣。


    ‘來得不巧’,‘真是熱鬧’。


    梁雁被他沒來由的這麽一句弄得有些懵。


    好端端的,大過年的,他總不是來找茬的吧?


    她還未有所反應,那人山塌一樣地倒下來,砸得她肩疼。


    梁雁不知出了何事,隻?能一手扶著人,一邊往裏走,一邊叫人。


    本想將他送去西院他原本的屋子,可那裏離得遠,她便?同侍從一起將人扶進了自己房裏。


    盈雙和碧流見了這陣仗,紛紛迎上來問?出了什麽事。


    梁雁與人一起將宋隨扶到?床上。


    宋隨閉著眼睛安靜地躺著,屋裏的燈光照著,她清楚看見他的脖頸和臉上都生了些紅點?。


    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也發現?燙得很。


    今日是大年三十,街上除了酒樓攤販還開著,其?餘鋪子早早就關了門。


    她此時想要去請個大夫來,隻?怕是有心無力。


    “碧流,你速速去範家找範冬蓮姑娘來,說是我這裏有個病人要她瞧瞧。


    “順便?將宋隨的症狀與她簡單說一下,叫她帶點?藥來。”


    碧流應下,匆匆出了門。


    梁雁扯開一點?宋隨的衣領,好讓他呼吸順暢些,又讓盈雙打了水來,擰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臉上浮起的紅疹。


    宋隨在床榻上躺著,雙目緊閉,長眉微皺,極難受的模樣。


    臉色也不似往常那般精神,反而?透著些病態的白。


    虛晃晃的燈光照著,倒是讓他少了幾分淩厲銳氣,多了幾分病弱破碎。


    等了一會,梁雁起身,想去門口看看碧流回來了沒有。


    人才剛站起,塌上那人好似有所感應一般,一把拉住她的手。


    嘴裏喃喃:“別走。”


    人暈了還這般敏銳。


    梁雁無奈道:“我不走,我就去看看人來了沒有。”


    腕上那手沒有絲毫要拿開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緊了。


    梁雁隻?得重新坐回來。


    也不知他怎麽回事,大過年的,將自己弄成這樣子,身邊也沒個人陪著。


    瞧著可憐兮兮的。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碧流終於領著範冬蓮來了。


    梁雁起身給她讓出位置,有些不好意思道:“範姑娘,實在抱歉,今天這樣的日子還把你叫出來。他突然就倒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就把你叫來了,你趕緊瞧瞧他怎麽樣了?”


    範冬蓮放下隨身帶著的藥箱,伸手在宋隨臉上的紅疹上點?了一點?,又抬手覆在他腕上替他診脈。


    半晌,她才轉向梁雁道:“梁姑娘,不必擔心,他這是過敏的症狀,我帶了藥來。你叫人去煎一貼藥,他服藥後好好休息幾日便?好了。”


    “那他怎麽現?在還不醒呢?”


    “我先給他施針。”


    範冬蓮打開帶來的藥箱,拿出一包方才準備好的草藥遞給盈雙,囑咐了兩句火候和水量。


    接著又取出銀針在他手臂上替他施針。


    針尖紮進皮膚裏,那一瞬,宋隨的眉眼陡然蹙了起來。


    極難受的模樣。


    梁雁在一旁看著,心也跟著一緊:“這針要紮多久啊?”


    範冬蓮笑笑,安慰她:“梁姑娘,宋大人是男子,這一點?痛應當還是能忍下的。”


    梁雁心道,也是。


    可範冬蓮話音才落,兩指捏著下一根針往宋隨身上紮時,宋隨忽然睜了眼。


    他直直地盯著那根尖細的銀針,直到?銀針緩緩落下,紮進他皮膚裏的時候。


    梁雁看見他的瞳孔猛然緊縮,裏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似是恐懼。


    宋隨極用?力地拂開範冬蓮落針的手,掙紮著坐起身,不顧幾人的驚愕,又將手臂上紮好的針拔的一幹二?淨。


    這才喘著粗氣閉上眼,如釋重負地靠在床靠上。


    梁雁上前?扶了扶範冬蓮,“你沒事吧?”


    範冬蓮搖搖頭?,兩人齊齊望向宋隨。


    他神色平複下來,此時也睜開眼看向幾人。


    “你方才怎麽回事?範姑娘大老遠跑來給你看病,你怎麽還平白無故叫人家挨了一下呢!”


    梁雁見他人清醒了,開始興師問?罪起來。


    不過雖是質問?,但?語氣其?實說不上有多凶狠。


    也不過隻?是比普通詢問?的語氣稍稍大聲一些罷了。


    宋隨卻變了臉,將挽上去的衣袖粗魯地扯了下去,一手扶著床邊的橫木下了床。


    動作有些急促,以至於猛然站定時,腦子裏襲來一陣子眩暈感,險些叫他沒麵子地栽倒下去。


    好在他緩了口氣,站定了。


    一腳踩在灑落一地的銀針上,他怒氣衝衝地提步出了門。


    梁雁和範冬蓮麵麵相覷。


    這人又在發什麽瘋?


    梁雁招呼兩個丫環幫著一起將地麵上的銀針拾起來,擦幹淨遞給範冬蓮道:“範姑娘,今日真是對不住你。他方才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平時看著還是挺正常的。”


    勞煩人家跑一趟不說,還弄髒了她的針,讓她白白受一頓推搡。


    範冬蓮不以為意,看向門外,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銀針,若有所思道:“梁姑娘,你快出去看看吧。我看宋大人方才那情況,像是有什麽心病。”


    梁雁不解:“心病?”


    “方才我施針時他忽然醒來,睜眼後便?看見我拿著針的樣子,那時我便?感受到?他情緒似有異常。他似是極力忍了忍,而?後又爆發出來,才會失態。”


    梁雁也回想起他方才的神情,正是睜眼看見銀針後才開始有這些情緒波動的。


    “你的意思是,他怕針?”


    盈雙端著熬好的藥進院子的時候,卻發現?那本該在床上躺著的病人好端端站在門外。


    她與宋隨打了個照麵,竟從宋隨臉上看見了幾絲尷尬神色。


    不過盈雙還是腳步不停地進了屋內,將藥端到?了梁雁手裏。


    範冬蓮朝梁雁點?頭?:“我也隻?是推測。外頭?風大,梁姑娘還是趕緊將人叫進來,藥涼了就不好了。”


    梁雁手裏捧著藥,朝盈雙使了個眼色。


    盈雙搖搖頭?,默默退到?一邊。


    她又看向碧流,哪隻?碧流這丫頭?跑得更快。


    沒辦法?,她隻?能端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藥出門去尋他。


    宋隨並未走遠,隻?身一人立在院內中?庭。


    聽聞身後有腳步聲,還故作未聞地提步往前?。


    梁雁捧著藥,實在是沒忍住,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


    她沒好氣地喊他:“宋隨。”


    那人反倒提了速,兩步走到?了小院門口。


    再往前?一步,便?要邁出去了。


    於是那步子到?了門檻上,反倒黏糊起來,半天沒邁出去。


    梁雁從後頭?追上來,將藥遞了過去,“走之前?把藥喝了,頂著這一臉的包,你想去嚇唬誰呢?”


    宋隨忸怩地接過藥碗,梁雁見他接了碗,便?拍拍手不再管他,自個兒?往屋子裏走。


    見她走了,他藥也顧不上喝了,一手托著碗又眼巴巴地跟上來。


    跟到?門口,梁雁回頭?看他一眼,略帶嫌棄:“不是要走麽?”


    他悶聲悶氣地開口:“我何時說過要走,不過就是去院子裏透口氣。”


    接著伸手頂開她,先她一步邁進了屋子。


    梁雁眼睜睜看著他輕車熟路,大搖大擺地坐回榻上,好似自己家一般。


    她又想翻白眼了。


    算了,不跟病人一般計較。


    她跟著進來,走到?範冬蓮跟前?,“範姑娘,我找人送你回去吧。今夜真是麻煩你了。”


    範冬蓮拿著藥箱起身,“宋大人,梁姑娘,你們不必同我客氣。宋大人於我範家有恩,往後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隻?管遣人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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