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板,你這也考慮好長時間了,你這房現在賣正合適,能賣上價,再說早點賣了,錢也早點到手不是。”


    “回頭啊,你要是想再找個小戶型,我也幫你好好挑挑,一定選個你滿意的!”


    隔了會兒,謝誌強粗啞的嗓音響起來,“這兩天給你準話。”


    謝臻停在樹下,沒再靠近。


    午後悶熱,周遭蟬鳴此起彼伏,而他眼前,相同的情形再度上演——


    謝誌強打算賣房。


    把謝雲送去夏令營之後,返程路上謝臻想起上次循環裏,午後曾在房產中介見到謝誌強,雖然這兩次循環裏許多事都不同了,可他始終聯係不上謝誌強,隻能先來碰碰運氣。


    結果,還真撞上了。


    屋裏的對話接近尾聲,不一會兒,玻璃門開了,謝誌強走出來。


    迎麵一股熱氣襲來,謝誌強皺了眉,正要抬腳卻忽然定住。


    一抬眼,便瞧見昨晚給自己冷臉的兒子站在對麵,他回想著剛才跟中介說的話,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擺出副冷臉,撐住那張名為“父親”的麵皮。


    誰知謝臻一句話,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你要賣房?”


    謝誌強咽了口唾沫,一張臉拉得更長,直接跳過這個話題,“你怎麽過來了?”


    “路過。”謝臻說著,徑自往前走。


    中介就在小區邊上,順道路過不稀奇,可謝誌強心裏還是不踏實。


    他望著兒子漸遠的背影,大步流星趕上去。


    接下來,父子倆就這麽沉默著,各懷心思,卻始終無人開口。


    其實賣房這事,謝誌強並非一時心血來潮。


    那套房子他早就想賣了。


    早些年老婆沒了,他又幹了那麽些糊塗事,一樁樁一件件,那屋子都是見證,白天還好,夜深人靜的時候,堵在心裏的石頭便沉沉壓下來,叫他不得安生。


    當然了,賣房子不是兒戲,兒子閨女也得有落腳的地方,還得看看時機。


    於是拖著拖著,兒子都快上大學了。


    這些年,他手裏沒攢下什麽現錢,供一年學費不成問題,可是往後呢?


    再說從趙峰手裏接的活兒,一旦成了爛賬,到時候不止拿不著錢,工地上那夥人指定要鬧起來。


    有一個周家富上門,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謝誌強琢磨了好些天,最終拿了主意——得賣房,賣了手裏就寬裕了,閨女兒子如今也大了,好安排。


    可是真到了臨門一腳,謝誌強又猶豫了。


    他甚至都能想到,兒子知道這一出之後,會是個什麽反應——


    輕則衝他發火,重則指不定幹什麽。


    謝誌強也鬧不明白了,他這個當老子的,這些年累死累活,怎麽到最後,卻把兒子養成了仇人呢?


    街道嘈雜,車流與行人交織,這一路走來,唯獨這對父子最安靜,他們仿佛被丟進一口金魚缸,巨大的玻璃將兩人籠罩其中,與周遭隔絕開來。


    俗世的喜怒哀樂,與他們無關。


    身旁路人來來往往,有行色匆匆的獨行者、結伴而行的學生、還有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小男孩嘴裏嚼著什麽,一邊衝身旁的人口齒不清地喊道,“爸,父親節快樂!”


    “你昨天下午,是不是見了趙叔……”


    謝臻開口的刹那,兩個聲音仿佛產生共振。


    眨眼間,金魚缸碎裂,謝誌強恍然瞧見了外頭的世界——


    原來,並非所有當爹的,都有個仇人似的兒子。


    別人家孩子,今天能高高興興說上一句“爸,父親節快樂”,可到了自己家裏,比起他這個老子,兒子更關心的是趙峰。


    趙峰!


    又他媽的趙峰!


    趙峰就他媽是個老油子,嘴上跟你親近,麵上擺著笑臉,一旦動真格,錢肯定是一分都掏不出來的。


    昨天下午茶樓裏,他強忍著脾氣,聽趙峰扯了好半天屁話。


    再扯下去就換做感情牌,“這兩年日子都不好過,咱們理解萬歲吧,你說呢?”


    理解他祖宗!


    想起趙峰那副嘴臉,謝誌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卻聽見謝臻問,“你們昨天結束的時候,是幾點?”


    “四點來鍾吧。”


    “具體什麽時候?”謝臻追問道。


    謝誌強火正旺呢,差點一句話吼回去,餘光瞥見兒子神色嚴肅,到底忍了忍,回憶道,“差不多……四點一刻吧。”


    “之後呢,趙叔去了哪兒?”


    “我哪知道去!”


    “你們昨天見麵的時候,趙叔有什麽反常的地方嗎?”


    謝誌強沒再吭聲,他當時沒要到錢心裏憋著火,壓根就沒心思想別的,再說了,趙峰能有什麽反常?


    還不是那德行!


    “你再仔細想想,”謝臻試著引導他,“你們說話的時候,他是不是很著急?頻繁看手機、時間,又或者……”


    著急,看手機?


    肯定著急啊,趙峰那孫子可不是想趕緊敷衍完了拉倒!


    見他沒反應,謝臻又問道,“臨走的時候,趙叔是開車還是打車走的?”


    “打車走的,說是醉茶不舒服。”


    “趙叔醉茶?”謝臻一怔。


    這是此前從未出現的信息,真假與否,現在倒是不用糾結,因為更重要的在後頭,“那他打車回家休息了?”


    “沒回家,車開那方向不對,不是往他家去的。”


    “那是哪兒?”


    謝誌強原以為兒子隨口一問,沒想到這接二連三的,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耐心也消磨完了,“我哪知道?!”


    謝誌強一嗓子吼完,謝臻陷入了沉默。


    他在意的是,不論醉茶是真是假,趙峰離開茶樓之後,並未回家,也沒回公司。


    這次的茶樓之約沒有外力幹擾,意味著原生世界裏,趙峰同樣在四點一刻打車離開,去了某個地方。


    “辦公室對趙峰來說不夠隱蔽,那就是在家裏,或者……一個更隱蔽的地方。”


    “我覺得……謝雲她,好像很怕被人關注,也沒有安全感。”


    還有謝雲的那副畫。


    耳畔響起周遇早上說過的那番話,謝臻恍惚間抓住了什麽,脫口而出道,“趙叔在我們小區或者附近有房子嗎? ”


    “沒有!”謝誌強絲毫沒猶豫。


    “你確定?”


    “要有,我昨天用得著上茶樓?”他還不得三天兩頭,給趙峰上眼藥去?!


    吼完了,見兒子又不說話了,謝誌強臉色也有些難看。


    他嘴巴幾次開合,末了,卻沒再蹦出一個字。


    可惜謝誌強心裏那點彎彎繞, 謝臻渾然不覺,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趙峰。


    根據現有信息,能算出原生世界裏,趙峰大致的時間線——


    4:15分左右,他打車離開茶樓。


    到了5:15分左右,周遇父親上門討薪,當時家裏隻剩下謝雲,她已經出事了,趙峰不知所蹤。


    從矛盾爆發、到下手、清理痕跡,最後不被察覺地離開,整個過程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換言之,趙峰離開茶樓後,很可能直接去找謝雲了。


    算上車程、步行時間,他大約4點半能到。


    謝臻思緒再度拉回昨天下午——


    周遇一直在等著趙峰,結果到了4:36分,始終沒見到他,反而謝雲突然要出門。


    為什麽會這樣?


    何況,就算是……就算凶手另有其人,這個人為什麽消失了?


    頭頂蟬鳴越發聒噪,叫人心煩意亂,謝臻下意識抬眼,這才發覺謝誌強已經走了。


    謝臻往前看了一眼,沒再去尋他,徑直往回走。


    回了家,腳下仍然不停,一路朝著某個方向,等謝臻反應過來,已經伸手推開了謝雲的房門。


    房裏不如客廳亮堂,昏暗又悶熱。


    他走向窗邊,“嘩”的一聲,拉開窗簾。


    光瞬間透進來,照亮眼前那層書架,似乎也在為他被困住的思緒指一條路——


    謝臻迅速抽出畫本一一翻開,翻到第三本時,終於看見周遇早上提及的那副畫。


    那是個從外部透視的視角,牆壁形同虛設,內部一覽無餘。


    畫上那間屋子,乍一看布局跟謝雲房間很像,實則似而不同,比如窗戶的位置、陳列擺設在細節上都有差別。


    這感覺就像是……一幅畫裏,畫了兩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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