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的棋——


    似是想到什麽,薑宴卿眼底驟然籠罩一層陰翳。


    除非此人根本不是殷不雪的兄弟,對外宣傳也隻是個幌子。


    嗬,若當真如此,他倒小瞧殷不雪了。


    萬物寂靜,枯敗的殘葉隨風起伏,終又無聲止在了地上。


    晌久,薑宴卿微側眸,沉聲問:“上次他要的紙筆,可已寫了信?”


    冷淡的沒有一絲溫度的話字字自薄唇撚出,陶兆瞳孔緊縮,從中聽出了駭人的威壓和逼仄。


    寒意自腳底而起,他身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太子的眼睛。


    “太子殿下恕罪!奴才……奴才……”


    他想起昨夜將人送去藏春苑途中,那殷姝請求自己給他紙筆,說要給家中親人報個平安,當時他瞧著人年紀小又可憐的模樣,便給了。


    陶兆惶惶恐恐,哆嗦著似說不出話了,“是奴才膽大包天,但奴才也是怕他對殿下的周密計劃存了疑心,這才……才一時心軟……”


    話音一落,陶兆得見一道墨冰般的寒眸朝自己射來,他哆嗦得更厲害,哀著嗓子求饒:“太子殿下!奴才這次知道錯了,請太子責罰!”


    四寂無聲,唯有額頭一下一下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傳出的悶哼之音。


    陶兆一下比一下用力,縱使磕出了血絲也不罷休。


    “行了,”薑宴卿淡淡睨過一眼,聲線漸冷,“待在這長秋殿,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別放過。”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謝太子不殺之恩!”


    終於,縈繞周身那恍若冰窖的冷冽稍收斂了些,陶兆暗自吐了口氣,試探問:“殿下,奴才離開時間過長,怕是會引起懷疑,奴才便先……先回去了。”


    見主子似已默認,陶兆弱弱移著步子轉身,卻被一道不可置喙的聲線叫停。


    “等等。”


    陶兆身軀一震,回過頭去,“殿……殿下還有何吩咐?”


    “你不用去了。”


    薑宴卿輕描淡寫,清沉磁性的嗓音之下是任何人都不能窺探半分的深幽。


    陶兆不明所以,隻見太子已踏著一席白袍往長秋殿方向而去,步伐看得出一些羸弱,卻難掩抑其中與生俱來的清貴疏離。


    可在眼下,陶兆卻還看出了其中氳著別有的絲縷異樣。


    似憂切。


    太子這樣的人……亦會心軟嗎?


    第13章


    殷姝歇在那羅漢榻上,及至那方狀案台之上置著的香都快燃盡了,去隔壁尋藥的陶兆竟還未回來。


    她有些擔心,莫不是遇上了什麽?


    “陶兆。”


    殷姝喚了一聲,卻無任何回音。


    這下她是真的急了,稍稍挪動了下受傷的腿,發覺沒那麽疼了,便撐著手站起身來,扶著壁一步一步朝門口的方向挪去。


    “陶兆——”


    出了殿門,外麵日頭正好,竟有些刺眼,殷姝極慌忙看了一圈,遙遙望見一道俊拔的陰翳立在長廊盡頭。


    無須仔細分辨,便能析出那人是薑宴卿。


    他竟來了。


    少女低下頭,止不住攥緊了柔軟的手心,她還以為他不會來呢。


    俶爾微風習習拂來,撩動的枝葉婆娑碎響。


    她想他和陶兆方才應當是照過麵了,但她並不知兩人具體說了什麽,隻看見陶兆拐過長廊匆匆離開,而薑宴卿卻一步一步朝自己方向走來。


    斑駁的金輝隱隱射在他身上,俊顏清透無暇的挑不出任何毛病,膚如雪,發如墨,韞身岑冷似霜,生得萬般好看……


    殷姝眼兒怔怔凝在男子身上,有些愣神。


    待整個人被高大的陰翳徹底籠罩,殷姝艱難仰起頭,喚了一聲,“宴卿哥哥。”


    她低下頭,貝齒輕咬著粉嫩的唇瓣,“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少女的嗓音愈來愈小,卻仍飄進了男子的耳朵了,薑宴卿掩唇微咳了兩聲,“你受了許多傷,殷提督將你托付給我,我理應照顧你。”


    “我……”殷姝下意識想說自己沒事,可今日曆經那麽多,又怎會真的沒事?


    “我好疼。”


    殷姝委屈巴巴說完抬起頭來,跌入一雙深幽岑寂的眸裏,他仔仔凝著她。


    似打量,又似探究。


    她不明所以,茫茫然顫了顫蝶翼,看見薑宴卿眸中泛起的柔情和溫和。


    “孤來為你塗搽上藥。”


    見殷姝微愣,薑宴卿又道:“可是不願意?”


    “不、不是的,”少女捏了捏手心,軟軟的聲線溢出:“隻是覺得宴卿哥哥你貴為太子,這會不會於理不合……”


    以往不知身份時,尚已有些大膽,如今知曉了,她更不能心安理得享受他對自己的好了。


    薑宴卿似看出少女的糾結惆悵,唇角微勾起一抹弧度,“你屢次抱孤,於理也當不合。”


    話落下,果見那張瑩□□致的麵迅疾染上薄粉,愈發的緋麗。


    他眸中染上挪逾,繼續道:“孤既與殷督主交好,你喚我一聲哥哥,你便亦是孤之弟弟,這做哥哥的照顧弟弟,不是理所應當嗎?”


    清雅溫潤的話緩緩而出,可殷姝卻覺心底又是泛起那道異樣來。


    說不出道不明,隻讓她心跳也變得快了些。


    語罷,薑宴卿長腿一邁,已跨入殿中,走了幾步,卻見深灰色團衫的小太監還倚在門扉之上沒有動作。


    殷姝眼波流轉,輕咬了咬粉唇,弱聲道:“宴卿哥哥,我、我腳疼……”


    說罷,她不敢看他,斂下眸來盯著麵前矗立在地板上的暗紋皂靴。


    頃刻,那皂靴一步步朝自己移過來了,遂即一隻透著潤色的玉指呈在自己眼前。


    “多謝宴卿哥哥。”


    殷姝緩緩將白嫩小手搭了上去。


    男子的手骨節分明,又硬朗有力,相觸的那刻,她仍是涼得不禁一瑟縮。


    她抬起頭來,看見薑宴卿那張俊麵仍是凝著一貫的神情。


    他眸光微動,將人緩緩攙扶而入,卻是在移動間,不動聲色將掌間握控住的小手移到了手腕。


    兩人慢吞步入殿中,殷姝被扶著坐在了那金絲楠木羅漢床之上。


    轉而,有太監呈著托盤悄無聲息進來,置在方狀案台上時略微發出一絲清脆的聲響,卻在萬籟俱寂的殿中格外的震耳。


    太監行了個禮很快又噤聲離開,門扉也被其輕聲闔上,殷姝眨了眨眼,這下此偌大的殿中是真的平寂無聲,別無旁人了。


    她抬眼悄悄望向薑宴卿,卻見人垂眸沉吟,清潤韞玉的側顏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殷姝指尖捏了捏衣擺,心中弱弱的想,宴卿哥哥方才還說要為自己上藥的,那她現在應該是如何……


    正思緒飛遠間,聞絲縷錦織微拂過上好木質的碎響,薑宴卿掀袍坐在了羅漢床的另一側。


    如涼如水的觸感頓時在殿中縈繞,連彌彌擴散的噯噯暖香似也無法遮掩男子身上的中藥味。


    薑宴卿斂著眸,說:“將腿呈上來。”


    殷姝稍愣,微一使力上抬,手上的傷便是疼得她眼睛一澀。


    “疼!”


    少女流轉的眸裏很快便醞釀出淚花,“好疼……”


    她覷著人,弱弱喚了聲,“宴卿哥哥……要不先塗搽頸上的傷吧。”


    腳疼得厲害,況且膝蓋處也有傷,若是要上藥的話,得將褲腿撩得好高好高了。


    宴卿哥哥雖也如同兄長一般,但他確實又是個男子……


    嬤嬤曾說過,女娃娃的身體自膝蓋以上再至頸脖以下的任何一處,都不能讓男子隨意看了去的。


    殷姝想著,下意識垂眸看了看自己前襟那處位置,確保無一絲一毫的起伏輪廓終放下心來,悄悄吐了口氣。


    豈料這般花枝掩柳的小動作被男子盡收眼底,走神間,男子已靠攏身來,高大的陰翳將少女玲瓏纖弱的身軀徹底籠罩。


    薑宴卿薄唇微勾,意有所指,“藏了什麽東西?讓孤也瞧瞧?”


    殷姝心下一懵,攥緊了手心,“沒有的宴卿哥哥,我沒有藏東西,我隻是看看我的衣裳髒了沒。”


    男子輕笑一聲,幽眸的沉色卻是愈發涼寒。


    殷姝更害怕了,但轉念一想,自己這裹得嚴嚴實實,天衣無縫,就連自己都難以窺見,還能有誰能猜到些什麽。


    殷姝多了些底氣,“真的沒有藏東西的。”


    薑宴卿眸光微轉,沒再繼續追問,旋即玉指執著沾了水的絲帕貼近殷姝的玉頸。


    早春的天本就帶了些涼意,而今切身貼上來浸濕的帕子,倒真激得少女微一瑟縮,粉唇下意識溢出一聲軟軟的悶哼。


    兩人隔得近了,這細弱憐惜的碎音盡數侵入男子耳跡。


    薑宴卿長睫一眨,心底忽起的癢意恍若不覺。


    近在咫尺的頸凝霜雪般白膩細嫩,纖長頸上布著的暗紅血跡已幹涸成血痂。


    薑宴卿微一眯眼,猜出對殷姝動手的約摸是顧纓的貼身親衛。


    殷姝如此漏洞百出的身份,顧纓也未直接下死手,許也是猜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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