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天人對峙良久,終是一咬牙閉上了眼,腕轉劍起間,空氣中所有的一切盡數歸於沉寂,很快,馥鬱的血蔓延一地,蜿蜒匯進了積起的水窪中。


    他?轉過身來,強掩住心底的悲痛,於雪袍男子麵前?俯首稱臣,“殿下。”


    聲線雄厚,聊表赤忱。


    一陣寒風掠來,帶著細密朦朧的雨絲打在了身上,漢子還沒從對男子的殺人誅心的莫大恐懼中緩過來,卻覺自己喉間一緊。


    他?瞪大眼難以?置信的摸向自己的脖頸,頓時黏濕了手掌,他?來不?及抬起來看,轟然墜地。


    屍橫血海,滿目瘡痍,其中玉身長立的俊拔身影便如地獄裏爬出來的玉麵修羅一般,然似還嫌這等殘暴煉獄還不?夠。


    縹緲的雨勢忽地又大了起來,迸濺在數處屍身上,濃稠的血似乎匯聚成了一片低窪,令人欲嘔的血腥氣一陣一陣灌來。


    然俊美絕倫的男子似早已習以?為常。


    薑宴卿麵色平淡如冷玉,踏足這片淤泥晦地,他?如雪的衣擺自是不?僅染上了些?血漬。


    幽沉的視線微一掠過這驚悚的煉獄。


    “無趣。”


    他?低低撚出一聲,似在自言自語,可腦中卻不?覺思及一張白生生粉嫩的小臉,接著便是那誘得有些?心尖發癢的甜糯聲線和小軟舌……


    若小貓兒見了自己殺人這副場麵,怕是又會嚇得想跑。


    少女抵懼害怕的麵容浮現,似微一刺痛。


    薑宴卿微眯瞳眸,好在無論如何,貓兒終究是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繾綣柔情的麵色驟然黯冷,他?微側首吩咐,“按計劃行事。”


    說?罷,他?邁開長腿上了馬車,雨幕中,秦明命人將事先?備好的黑布包裹的器物藏於黑鴉鴉一片的屍身之上,待確定無誤,這才轉身離開。


    *


    雨大大小小下了一夜,空氣中潮濕的厲害,殷姝躺在木榻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總覺得山雨欲來,有些?事更?是朝無法?逆轉的趨勢奔湧。


    少女心底很不?安,躺在榻上久久凝著頭頂的帳幔。


    忽地,門傳來輕輕的一擊,陶兆在外鴨著嗓子道。


    “小督主可醒了?”


    他?默聲注意著裏頭的動靜,聞見殷姝輕輕應了一聲,又繼續說?:“小督主,按計劃,咱該動身了。”


    “今日來接咱的人不?來了嗎?”殷姝翻身下榻,還有些?雲裏霧裏,她稍作整理一番,打開了門,看見彎身侯在廊下的陶兆及昨日見的那兩個勁裝女子。


    見殷姝盈盈流轉的眸光聚在兩人身上,陶兆解釋道:“昨夜事急,還未來得及見過小督主,她們名喚飛花,飛月。”


    話音落下,殷姝見兩人極是謙卑朝自己行禮,她不?由得眨了眨眼,心中不?免猜測。如此模樣,莫非是不?會說?話……


    她連抬手,“不?必多禮。”


    “小督主,咱出發罷。”


    話音落下,殷姝跟著人一路疾行,竟又至了昨日爬進來的翁城,四四方方的高牆圍堵,而今在灰蒙晦暗中更?是顯得逼仄壓迫。


    殷姝沉沉呼了口氣移開視線,又跟著人自那矮洞爬出城門。


    可這次尚還匍匐在地,便能?察覺射在肩脊上那道火辣辣的銳光,殷姝驟然抬起眼來,看見立在麵前?熟悉的肅厲麵容。


    ——李欽。


    在他?的身後背對著矗立著大片的步騎。


    都?是東廠的人。


    殷姝本就雲裏霧裏的思緒更?是懵懂無知了,李欽又為何在此地等著她。


    下一瞬,男子朝她走?近,“小督主。”


    似躊躇了半瞬,李欽微彎身欲將麵前?之人扶起,常年握兵器布滿厚繭的掌心隔著不?厚的衣衫能?察覺其下綿軟到極致的觸感。


    細薄柔弱,似微一用力便能?折斷。


    如此之人,竟能?得太子傾力相助。


    他?掩下心中思索,扶著人朝距離城門稍遠的曠野移步。


    此即天色尚還黯淡著,天還未亮,城門也未開。


    殷姝輕飄飄踩在地上,不?禁憶起昨夜那膽戰心驚的場麵,接著又是那熟悉的麵容來……


    她視線遙遙一眼望去?,早已不?見那黑楠木車身的馬車了。


    眼下這時辰,他?應當已複返婆娑城往忍冬寺的方向走?了吧?


    忽地,一陣冷風迎麵,其中裹挾著的刺鼻血腥氣令她思緒陡然回轉,她瞳眸微頓,似看見前?方地麵上的一大團黑影。


    那是什麽??


    李欽注意到人的反應,思及太子密函中那無頭無腦的一句話來。


    意思便是勿讓不?堪重任的小提督見那血腥的場麵。


    他?遲疑稍許,又瞥見殷姝畏畏縮縮的膽怯模樣,不?過一瞬,便大膽攥緊了些?人的臂,將欲後退的人拉著步步往前?走?。


    如此膽怯如鼠,見多了也便不?怕了。


    血腥氣愈發重了起來,迷糊的視野因距離的逼近也愈發清晰,殷姝臉色白了又白,看清了麵前?的一切。


    她下意識閉上眼往後退,卻被李欽拽著移不?動分毫。


    李欽轉過身來,凝重看著人,“小督主,您昨夜帶卑職與城門俘獲此等逆賊,怎現在不?敢看了?”


    男子的話一字一句清晰擠進發嗡的腦海,殷姝顫了顫眼瞼,“李大人你說?什麽?呀?”


    什麽?是她領人俘獲了此等逆賊……


    殷姝正思緒萬千,又聞李欽朝身後步騎吩咐道。


    “將這些?屍身帶回去?!”


    “是!”


    殷姝不?明所以?,卻不?知此刻如何開口問,頃刻,一人手裏捧著黑布包裹著的深褐色物體走?近。


    “督主,大人,有發現。”


    此即灰蒙的天色亮了半分,李欽伸手撚了一撚,那幹涸之物很快便在指腹間碾作了灰燼。


    李欽又命那護衛點了支火折子,旋即,他?將手中聚的灰燼朝葳蕤的火光一揚。


    驟然,幽藍色的火光躥騰飛舞起來。


    殷姝嚇得不?由尖叫一聲,然詭異的是,那火落在身上卻並不?疼。


    幽幽藍光,經久未逝。


    她眸光流轉,望向那小方黑布中包裹的幹枯之物,似幹茶,卻又彌著詭異的幽香。


    誰能?想到,這看似平常之物,被火點燃,便能?生起破朔迷離數月之久的“鬼火”!


    “薑亡薑亡”的“天機”也隨著這熄滅的藍火不?攻自破。


    捋清這一切,殷姝心尖沒忍住一顫,她抬眼看向神色一貫從容嚴肅的李欽,有些?蒼白的軟唇闔了闔,正欲問出什麽?之際,聞見遠端傳來鋪天蓋地的馬匹聲,震得整個大地都?在發抖。


    她心下一驚,下意識望去?,見遙遙視線之中的城門大開,內裏不?斷奔湧出騎著烈馬的步騎來。


    待為首之人毫無防備闖入眼底,少女呼吸緊了幾分,也不?由捏緊了柔軟的手心。


    顧纓竟帶著人來了。


    轉眼,凶蠻又陰柔的男子翻身下馬,步步朝她逼來。


    “李大人,他?……”


    殷姝後腳跟發軟,然手腕還被李欽看似攙扶的動作控住,不?能?移動分毫。


    “殷小督主,多日不?見,竟背著顧某如此大動作啊?”


    顧纓已走?近身來,言語一如既往的含刀帶針,浸人骨髓。


    李欽微頷首,言語卻算不?上恭敬,“顧督主消息可真?靈通,咱小督主不?過才將伏法?近月鬧出鬼火奇案的一眾逆賊,顧督主便帶著大隊人馬趕來,這是何意?”


    話沒明說?,可幾人已心知肚明,縱使殷姝心神不?寧中也知曉顧纓急著帶著人馬是為了這些?屍身。


    他?是怕這些?屍身會被人順藤摸瓜的查,查出背後的幕後黑手和西廠脫不?了幹係。


    殷姝抬眼打量著麵前?那極是陰柔邪氣的麵,眉骨壓低了幾分。


    而今整個朝堂,西廠已是先?斬後奏,權傾朝野。


    已至如此,顧纓還不?滿足,費勁千辛一手策劃“天機泄露”的鬼火箴言,他?是還想做什麽??


    不?,又不?是他?。


    眼下這案子已經破了,可太子還要去?忍冬寺,是為了去?會那真?正的幕後黑手!


    殷姝心下一寒,明是不?冷的天兒,卻不?由脊背涼寒得宛若針刺,疼得厲害。


    “主子說?話,你一個奴才插什麽?嘴?”


    顧纓囂扈的低喝在頭頂響起,殷姝艱難咽了口氣,故作鎮定道:“殷督主既無要事的話,本督主便先?行一步了。”


    說?罷,怯怯探出腳尖便要走?,果不?其然又被顧纓叫停。


    “等等。”


    殷姝難以?遏製顫了幾下蝶翼,她又想起薑宴卿那副處變不?驚的沉穩清冷來,她吸了口氣,道:“怎麽??”


    隔得近了,她似都?能?聽見顧纓的牙齒咬的格格作響。


    “顧督主今日是有何要事?”


    她將自己的手心掐的通紅,可卻極力維持著麵上的鎮定。


    “將東西留下。”顧纓冷道。


    東西。


    他?說?的便是自屍身上搜出來的罪證,能?起鬼火的罪證。


    殷姝倔強著沒動,果見那驟然逼仄的怒火在顧纓眼底翻湧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姝色傾東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俞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俞一並收藏姝色傾東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