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被切開的骨架中,無數密密麻麻的紅色小龜擁擠在其中,它們仿佛是從牢籠裏重見天日一般,從骨架中空處攀爬至骨頭邊緣,然後如同暴雨一般地落入山澗中。


    無數條月線以著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牢牢抓住血紅小龜,它們被固定在山澗上的高空中,遠處看如同夜幕畫卷被拋灑了無數凝固紅色血滴。


    一切仿佛都寂靜了下來,分成兩半的巨大骨架從高空中無力垂落,原本瑩潤如玉的質感和沉重威壓頓時消失。


    孟春邈溫聲問道。


    “虞師弟,師尊的血魔化身,應該還有兩百一十六滴血,那些血身去了哪呢?”


    虞永晏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的麵容頓時像是消去了大半活氣一樣,連剛剛睜開的金黃眼眸都認命地地閉上。


    “師尊的血魔道體太難克化,我才吸收完十分之一,師兄就來了。剩下的這些都在這了。”


    孟春邈轉過身,慢慢看向花盛妙。


    花盛妙親眼目睹了剛剛那一幕,她的脊背發寒,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震驚“虞師兄把師尊的血魔化身吃了”,還是應該對“大師兄把血魔化身從虞師兄骨頭裏挖出來了”感到驚悚。


    她現在隻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珍惜在萬妖嶺的正常時光。


    和遊池真人一脈比起來,萬妖嶺的妖怪們是多麽純真可愛,懵懂無邪。


    等等,為什麽大師兄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孟春邈伸出手,輕輕蓋上花盛妙的眼。


    可能是師兄身上的草木氣息過於寧靜平和,花盛妙下意識閉上眼,明明知道大師兄是比虞師兄還讓人畏懼的人物,可孟春邈隻是做出一個如同常人一樣的安撫動作,她竟然感覺沒有那麽害怕了。


    “接下來的場景,小師妹不要看,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他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麵一般溫柔平和,花盛妙如同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


    孟春邈感覺到少女的纖密眼睫,微微擦過他掌心的輕柔觸感。


    有些,奇特。


    但似乎,並未讓他感覺到不適。


    …………


    虞永晏的金黃豎瞳訝異睜開。


    看著孟春邈如此周全地保護著一個人,他從沒有想過大師兄竟然還會流露出這麽溫和似人的一麵。


    讓人恐懼的怪物,竟然也有拙劣模仿人類舉動的一天。


    原來大師兄,也能長出一顆“人心”嗎?


    虞永晏看好戲般地略微挑眉,詫異的感覺甚至壓過了骨頭裂開的劇烈疼痛。


    但接下來,感覺到一路蔓延而上,如同利刺一般直入他頭顱翻找的尖銳痛楚,虞永晏百無聊賴似地閉上眼。


    果然,大師兄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怪物。


    山澗裏一時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玄月命線割裂著硬物的聲音仍在不疾不徐地響起。


    翻找完最後一個虞永晏可能私藏血魔化身的地方,孟春邈才將月線完全收起。


    “看來,虞師弟真的沒有偷藏師尊的血魔化身。”


    收起玄月命線後,孟春邈緩緩鬆開籠住少女眼睛的手


    “師妹,可以睜眼了”


    花盛妙隻覺得時間像是變得無比的煎熬,當聽到大師兄的的聲音響起時,她簡直如聞天籟。


    “師兄,師尊的血魔化身……現在是都抓回來了嗎?”


    孟春邈溫聲道。


    “似乎還有些缺漏。還要問虞師弟一句,可知師尊的剩餘化身去了何處?”


    被鬆開的虞永晏掉落到地麵上,他裂開的頭顱快速愈合,變回正常人類的大小,頭顱後的巨大白骨實質化地縮小著,變成數米長的蟒蛇般的骨架。


    他盤旋著白骨蛇身,高高地豎起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孟春邈身後的少女,對孟春邈的問題散漫答道。


    “可能有幾滴血身跑了吧。師尊的血魔化身太過機警,裂成了殘血想要逃跑。我抓了很久才抓完,剩下幾滴殘血可能順著這方活水流到別的地方去了。”


    虞永晏話鋒一轉。


    “說起來,師兄是怎麽發現是我動的手?這次的道法氣息清理得這麽幹淨,我還以為大師兄得遲些年才發現呢。”


    虞永晏臉上的血痕沒有完全愈合,看上去像一條從血坑裏爬出的厲鬼蛇。


    花盛妙隻是瞥了一眼,就被虞師兄這幅毫不掩飾的“晚上我就從你床底爬出來”的恐怖模樣和冰冷氣息刺得頭腦一片空白。


    虞永晏輕笑著,蛇一樣的金黃豎目突然看向了她。


    “哦,我知道了,是小師妹發現的吧?怪不得大師兄你把小師妹護得和眼珠子一樣。小師妹如此清麗動人,又願意親近大師兄,大師兄動了憐香惜玉之心,也不足為奇。”


    虞永晏還在笑,冰冷的月線,卻慢慢勒入他原本是脖頸處的森然白骨處。他口唇翕動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


    虞永晏惱怒地甩動著白骨蛇軀般的身體,卻發現孟春邈將他的骨頭勒得更緊,甚至直接切斷了他的所有法力源泉。


    虞永晏立刻換了一副可憐的麵孔,他將完好的半邊盛豔至極的麵孔轉向花盛妙,依稀微弱的氣音斷斷續續發出。


    “……師妹……師兄錯了……饒了……師兄吧。”


    花盛妙對自己的自我定位有著清晰的認知。


    她隻字不提虞永晏,認真地看向大師兄。


    “師兄,你去追查師尊殘血的影蹤吧。我會乖乖待在洞府裏,不給師兄添麻煩的。”


    孟春邈慢慢地看向了她,溫聲問道。


    “師妹,若是傳統師門的大師兄,此時應該去追查師尊殘血的影蹤嗎?”


    孟春邈的這個問題極為奇怪,連原本掙紮中的虞永晏都不掙紮了,反而睜大金黃蛇目,疑惑又好奇地盯著他們兩人。


    花盛妙原本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孟春邈死寂的黑眸像是凝固的墨玉,目光久久不變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說過想拜入傳統師門的話。


    大師兄,不會……就因為她的這番話,才問出這個問題?


    可是傳統師門裏,根本不會有大師兄去追查師尊血魔化身的可能發生吧!


    然而看到大師兄溫柔得不含絲毫催促意味的笑容,花盛妙突然有種自己的回答,似乎決定了極為關鍵選擇的預感。


    “傳統師門中的師兄……應該會吧。畢竟,師兄不是說過,師尊的血魔化身喜歡血食,若是逃竄到外,遇到凡間百姓,不是會危害無窮嗎?”


    孟春邈慢慢點了點頭。


    “若是隻有幾滴殘血逃出,師祖對師尊下過劍道除魔的禁製,應該能在幾日內滅殺殘血的魔性,釀造不成太大的禍事,無需我親自追索。”


    幾日內?


    想到師尊的血魔化身在幾日內可能吸食的活人數目,花盛妙的一顆心提起,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見孟春邈慢慢道。


    “可既然傳統師門中的師兄會這麽做,那我就出門一趟,盡快將那些殘血帶回。”


    “師兄……”


    花盛妙的心情有些複雜,其中既有大師兄竟然能聽進去自己的話的感動,也有淡淡的愧疚和疑惑。


    “師兄,是不想我在兩月後轉投其它師門嗎?”


    孟春邈點了點頭,溫柔輕緩的聲音如同讓人不忍心驚擾的氤氳沉香。


    “是的。”


    他溫柔緩慢的聲音,如同墜落雲霧之中的沉月遺輝。


    “師妹很好,我不想師妹離開。”


    大師兄以著如同明月白雪一般的麵容,溫聲說出如此讓人心軟的挽留之言,實在讓花盛妙很難不動容。


    但她的目光一轉,落到孟春邈身後被玄月命線捆綁著的,金黃眼眸透出蛇一般的冰冷野性的虞師兄身上,再想到嵇師兄,師尊……


    臨到嘴邊的改口念頭,又突然被冷水澆熄了一點。


    “師兄,我會好好考慮的。時間緊迫,師兄快去把師尊的血魔化身都找回來吧。”


    孟春邈定定看著她,緩緩應道。


    “好,我會盡快解決此事。隻是——師妹,要同我一起去尋師尊的殘血化身嗎?”


    花盛妙搖了搖頭。


    她跟著去也派不上什麽用場,還是不當隻會拖大師兄後腿的豬隊友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她兩天之後還要去闡道學廬聽師叔講學。


    現在誰都不能打斷她一心求學的決心!


    孟春邈的神情似乎有些許遺憾,他定定看著花盛妙,卻也沒有勉強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師妹便留在仁劍門中吧。隻是師妹心地仁善,應該不忍心動殺手,那麽在我離開的時日裏,師妹需記住幾件必要之事。”


    一聽大師兄不僅尊重了她的選擇,還要叮囑她要緊之事,花盛妙頓時認真了起來。


    “師兄你等等,可以讓我記下來嗎?”


    然而還沒有等她找到記錄的器具,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張淡白幾近透明的白紙,輕飄飄落在了她的麵前。


    孟春邈的修長蒼白指尖,按在白紙之上。


    “我幫師妹記下,師妹就無需擔憂忘記了。”


    第19章 叮囑


    ◎“我要種,我的花。”◎


    花盛妙還沒來得及感動於師兄的體貼,就聽孟春邈繼續道。


    “第一件,便是不要給師尊投喂血食。”


    這一點她剛剛已經完全了解其中的緣由,就算大師兄不刻意叮囑,她也不會違背這條規定。


    花盛妙點頭,孟春邈不疾不徐繼續道。


    “第二,便是不要與鬼物時的嵇師弟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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