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這次循環難道是從大師兄抱住她開始嗎?


    劍宮邪祟,竟恐怖如斯?!


    劍鬼幽幽的冰涼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


    “小徒孫,我該是叫你小徒孫,還是該叫你——厲鬼?”


    花盛妙艱難地轉過頭,她警惕地看向不知何時靠近的劍鬼。


    劍鬼身上的雪氅已經染上了暗紅的濃鬱色澤,雪氅的破損處,隱約可見密密麻麻的透明劍氣如同鑽出土壤的野草般,從劍鬼的身體中刺出。


    青年的身體已經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處破爛的,隨時可能管不住劍氣的人型劍鞘。


    看著劍鬼臉上蒼白卻和煦的笑容,花盛妙隻覺得頭皮發麻。


    與她剛剛在循環中見到的那隻乖巧孩童劍鬼相比,此刻劍鬼身上的幽森冰涼危險感,更像是無數個劍宮長老和劍煞胎的聚集體。


    她非但沒有因為劍鬼的那一聲打趣而生出放鬆的感覺,反而更加警惕。


    “你是——?”


    月線的另一端,已經如同待發的箭矢一般緊緊對向劍鬼。


    劍鬼看不見月線,但他能感覺到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中,再也沒有他記憶中的柔軟明亮光芒。


    青年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此刻的劍鬼,更類似於花盛妙初見到的劍鬼冷淡模樣。


    “你後悔了嗎?”


    劍鬼睜開沉黑的,被無數劍氣鋒芒分成碎裂黑瞳的眼睛,定定看著她。


    “後悔——救出我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嗎?”


    劍鬼的聲音很平靜。


    然而鋒銳的小柄劍氣,從他的眼中刺出,鮮紅的血液從男人眼眶中流出,他被劍氣穿透的,仍然顫動的黑色瞳眸,死死盯著眼前之人。


    花盛妙光是看著從劍鬼眼中還有身體中慢慢刺出,仿佛瀕臨失控的劍氣,就感同身受那種讓人發麻的疼痛。


    她皺了皺眉,看著圍繞在劍鬼身邊的那柄墨黑色劍氣,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她眼前的是真正的劍鬼。


    “……劍鬼前輩,您……剛剛是怎麽回事?您和我都進入了同一個幻境嗎?”


    劍鬼冷冷看著她,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


    可能是和仁劍門的師兄們相處久了,花盛妙感覺自己越來越能摸得出不正常師門上下的心理,她對上劍鬼的目光,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


    “我沒有後悔,而且我也不覺得您是怪物。劍宮中那些被邪祟迷惑的長老,他們才是真正的怪物。您僅憑一己之力,就鏟除了他們,解決了一切災禍的源頭,許多孩童日後都能免於被劍宮收為劍仆的災禍,這一切都要感謝劍鬼前輩……”


    劍鬼突然平靜道。


    “不要叫我前輩。”


    他注視著花盛妙,臉上浮現出了些許清淺,卻與之前的冰冷有些許不同的笑意。


    這一次,花盛妙真正從劍鬼中看到了孩童劍鬼身上的幾分純粹影子。


    “你不是喜歡給人起名字嗎?鮫鬼是虞師兄,遺鬼是路師兄,也給我起一個稱呼吧。我……年紀應該不比他們大上太多,你也可以叫我師兄。”


    花盛妙:……啊?!


    一覺睡醒,她的輩分就提升了這麽多嗎?


    那師兄他們以後該管她叫什麽,師姑嗎?


    花盛妙想了想這個動人的場景,最後還是堅強地用所剩不多的意誌力拒絕道。


    “劍鬼前輩,這於禮不合……”


    劍鬼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不願也罷。不過有一件事,我從剛才便想問你——


    你方才在看著誰,喊大師兄?”


    第63章 新的月線


    ◎還一個,新的小怪物給她◎


    花盛妙本能地看向抱著她的大師兄。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安靜地凝視著她, 蒼白而出塵的麵容過於完美無瑕,像是不真實存在於世間,隻在雲端投來縹緲一眼的仙人玉像。


    他似乎聽不懂,也似乎根本不在乎外人的議論言語, 隻專心地抱住她, 如同世間最尋常的一位溫柔仁善, 擔心師妹受傷的師兄。


    花盛妙忍不住想, 劍鬼和大師兄是不是結下過什麽仇怨, 才會刻意忽視,甚至陰陽諷刺這麽一尊站在她身邊的大活人?


    然而感覺到劍鬼的目光如同毫無聚焦般隻落在她身後的位置,花盛妙突然又有了一種極其不妙的感覺。


    如果,劍鬼說的是真的……


    少女如同怕驚動了什麽一般,輕聲開口道。


    “劍鬼前輩,您真的看不到——抱著我的大師兄嗎?”


    劍鬼臉上原本淡淡的笑容消失不見, 他似乎誤會了什麽,陡然低沉下的恐怖威壓與向劍宮長老尋仇的那一夜極其相似,但他聲音又很輕地安撫她道。


    “別怕。鬼山中偶爾會混入些偽裝成你熟悉之人的麵容, 迷惑你心智的鬼物。不要回頭看,更不要回應它,相信我——我很快就會把你平安救出來的。”


    花盛妙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刻, 周圍看似死寂的黑湖, 陡然如同沸騰一般升上高空中, 每一滴黑色水珠都重新化成墨黑色的劍氣,無數把細小的劍氣融為一體, 尖銳恐怖的煞白劍氣鋒芒, 光是注視都有種灼傷眼球的痛楚。


    整個世界仿佛在劍氣鋒芒中變得一片死寂, 她隻來得及用月線化為盾,擋在自己和大師兄麵前。


    然而久久的,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


    可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大師兄仍然保持著先前一般擁抱住她的姿勢,連身上的衣袍都沒有一絲雜亂。


    花盛妙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聞到一股格外濃鬱的血腥氣味,從不遠處傳來。


    劍鬼……或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劍鬼了,由無數血紅或煞白劍氣組成的,表麵隻沾染著些許血肉和保留些許皮膚,如同皮囊已經被其中的劍氣徹底戳破,隻保留下最核心內裏的人形,邁著血步向她走來。


    那堆劍氣人形中,發出如同金鐵交擊般的類人聲音。


    “……沒事了……我,應該把怪物殺了……隻是下手的力道有些大,忘記維持住人型了……我的血肉,很快就會重新長出來。”


    冰冷的金鐵般怪異摩擦的聲音,慢慢變得與劍鬼原本的聲音相似。


    “別害怕……來我身邊,我會保護你的。”


    可似乎是感知不到花盛妙所在的位置,劍鬼組成頭顱的劍氣,似乎微微遲疑地轉向另一個方向。


    “是害怕我現在的樣子嗎?別怕,我能控製住那些劍氣,它們不會再傷害到你。”


    劍鬼由劍氣拚湊起來的麵容上,眼眶位置中已經迫不及待生出了一顆眼睛。


    然而那顆眼睛還沒有成形,就被躁動的劍氣從中央刺穿,他腹腔中邪煞模樣的血肉,甚至隱隱流露出想要分食那顆眼珠的貪婪渴望。


    劍鬼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下來,他身上的氣息格外壓抑,他再開口時,已是壓抑著怒氣的低沉聲色。


    “……罷了,你先不要靠近我,我需要時間恢複人形。你留在原地,如果遇到危險,再走近我。”


    劍鬼刻意背過身去,似乎不想讓花盛妙看到自己接下來的動作。


    然而因為他背身的方向不對,花盛妙幾乎完整地看到了劍鬼毫不留情地用劍氣破開自己體內邪煞血肉,甚至如同對待仇敵般用劍氣貫穿撕裂邪煞血肉的暴虐動作。


    花盛妙沉默轉過眼,沒有再多看劍鬼應該不想暴露在她麵前的虛弱一麵。


    事實上,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太過突然,她還沒有完全梳理清自己的思緒。


    劍鬼看不到她身後的大師兄,以為她的大師兄是突然出現蠱惑她的邪祟,所以悍然出劍,這一係列舉動她都能理解。


    可是為什麽劍鬼朝著大師兄出劍,最後受傷最重的卻是劍鬼?


    是大師兄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已經果斷回擊,還是劍鬼已經瀕臨失控,甚至無法承受得起出手的代價?


    不管是哪一種答案,花盛妙都清楚,這都說明了至少現在,大師兄的實力遠在劍鬼之上。


    劍鬼極有可能是她的師祖,再加上共患難後,劍鬼對她存有善意這一點,也讓她不願意讓劍鬼和大師兄再生出衝突。


    花盛妙心中陡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反正劍鬼也看不到大師兄,之後不如將錯就錯,就讓劍鬼以為,大師兄已經從她身邊離開吧。


    固然她這麽做是在欺騙劍鬼,劍鬼知道事情真相後可能勃然大怒,可這已經是最好的兩者兼顧的選擇。


    畢竟她與劍鬼本來就沒有那麽親近的聯係,即便劍鬼真的是她的師祖,不過就如同孩童劍鬼隻是劍鬼生出的幻境之象一樣,如今站在她麵前的年輕劍鬼,誰又能說不是幻象中的幻象呢?


    師祖,已經瘋了。


    默念著大師兄曾經告訴過她的這一句話,花盛妙逐漸堅定了自己剛剛生出的念頭。


    她想要將治愈傷勢的丹藥分給劍鬼,但是一想到此時抱住她的大師兄,花盛妙明白在此之前,她或許還得說服大師兄。


    她轉過頭,伸出月線,試圖像之前一樣引動大師兄先鬆開手。


    可這一次,孟春邈無動於衷地平靜看著她,像一隻專心致誌守著自己懷中撲騰的獵物,也不打算鬆開手的惡鬼。


    完了,大師兄不好騙了。


    花盛妙實在沒有辦法了,她操縱著月線,試圖掰動大師兄抱住她的手。


    終於,孟春邈的神態似乎有了些許波動。


    他鬆開抱住少女腰間的手,不過沒等那月線繼續動作,就如同抓住一隻礙眼的蒼蠅一樣,平靜無比地抓住了它。


    當月線被大師兄握在手中,花盛妙突然感覺自己與月線間的聯係一空,而月線也立刻消失不見。


    月線,怎麽沒了?!


    她震驚地睜大眼,慌亂地抓住大師兄骨節分明的蒼白大手,掰開一看。


    空的!


    大師兄,大師兄把月線收回去了?!


    這個操作看似離譜,然而仔細一想,花盛妙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大師兄能做出來的事情。


    畢竟這月線是大師兄給她的,她現在拿月線來讓大師兄放開她,不就是給了大師兄一個最好不過的收回它的機會嗎?


    雖然清楚孟春邈此刻收回原本給出的月線,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少了月線這麽一個提升戰力的大寶貝,還有月線陪伴她度過種種驚悚事件的時光,花盛妙悲從心來,心痛程度堪比一個守財奴眼睜睜看著人搶走了自己珍藏的寶箱。


    她真傻,真的……她單知道月線好用,一時忘記了大師兄的凶殘……


    少女茫然地睜大烏黑的瞳眸,沒有發出半點哭聲,也沒流露出過多憤怒的神色,但她的鼻頭卻慢慢紅了,眼中逐漸籠罩上了一層哀慟般的柔軟水光,像是被人拿回了送出去的玩具,委屈得不敢再開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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