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咬著牙,強撐著冷漠道。


    “你為什麽不抓住我?或者直接殺了我?你都看出了我是他的化身,你就不懷疑,他已經被我殺了嗎?”


    花盛妙確認了玉鬼這具從玉石裏跑出來的化身,確實擁有極其強烈的對真身的殺意。


    但即便是處於失控之劫中的鬼物,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一個人類殺死的。


    “玉鬼,應該還在渡劫,如果他已經死了,或許會變成無人可製的邪祟。”


    花盛妙狐疑道:“師弟,你剛剛說讓我拿出的誠意,不會是幫你殺了你的真身吧?”


    玉鬼人身似乎破罐子破摔一般,點了點頭,挑釁般地看向她,聲音極輕地問道。


    “如果我說是呢?師姐是否願意為了知曉智鬼的隱秘,幫我這個小忙呢?”


    花盛妙雖然很感動於玉鬼化身對她的信任,但她還是誠懇道。


    “師弟,你是從哪裏看得出來——我能幫得上你這個‘小忙’的?”


    她特意加重了“小忙”這兩個字的語調,然而玉鬼化身沉黑的眼眸看著她,像是一塊不透光的墨玉。


    “師姐,你可以的。你既然能安然無恙地幫劍鬼度過失控之劫,也一定也能安然無恙的進入他的幻域,然後,殺了他。”


    看著玉鬼化身不帶半點說笑的嚴肅語氣,花盛妙也收起了她臉上原本的無奈笑意。


    “師弟,我知道,你應該很厭惡你真身,將你困在玉石中的舉動。”


    玉鬼化身臉上的冰冷麵具,似乎被她的這句話敲出裂紋,泄出了一些原本隱藏的極好的怨恨。


    “困在玉石中?”


    玉鬼化身輕輕念了這幾個字,笑著看向她。


    “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在石縫中活著,還說過我會習慣被困在玉石的感覺。”


    “師姐,你覺得我怎樣的回報,才能報答他這份對我的‘恩情’呢?”


    花盛妙其實也覺得玉鬼對他的化身的手段過於殘忍,她不好再為玉鬼說話,隻能誠懇地坦白利弊道。


    “師弟,即便你真的殺了你的真身,他也還是會變成邪祟,帶來更大的危險。而且,明鬼,還有天鬼師兄,他們與玉鬼的關係都不錯,他們應該也不會允許你繼續留在書院裏的。”


    然而玉鬼化身臉上的譏諷笑容沒有半點被撼動的跡象。


    “邪祟?如果我說,真身他變成邪祟,師父不會生氣,反而樂於見到這一幕。而且隻要師姐不說,明鬼和天鬼也不會發現我露出的這幾點破綻。師姐,還準備拿什麽話說服我?”


    智鬼樂於見到玉鬼他們變成邪祟?


    可是這與天鬼此前說的,智鬼不允許他們隨意吞噬怪物,以免增大失控風險的這一點,似乎有所出入。


    花盛妙若有所思地想道,不妨礙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玉鬼化身的問題。


    “那我確實沒有什麽可說的了。這是玉鬼和你之間的私事。我不會幫你遮掩你的破綻,也不會幫你去對付你的真身。隻要你對師兄們沒有惡意,我也不會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情。”


    “但是,你不要再叫我師姐,以後也盡量不要和我有過多的來往。”


    少女烏黑明亮的眼瞳清澈,可就像是能倒映出他全部模樣的溪水,裏麵既沒有對他的厭惡,也沒有對他的親近。


    玉鬼化身突然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惱怒,而這股惱怒似乎來自於真身的本能與記憶。


    即便他知曉這或許已經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問道。


    “你既然不在乎我與他的死活,為何昨夜要惺惺作態地和我……他說那些話?”


    花盛妙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把玉鬼的遭遇與他自己的遭遇混作一團。


    但她沒有分毫動搖道:“昨夜我安慰的,是那個因為失去家人而悲傷的孩子,並不是安慰現在的你,也不是在安慰將你困在玉石中的玉鬼。”


    這句話聽起來很矛盾,然而玉鬼化身卻奇異地理解了她話語中的意味。


    他,也包括在花盛妙剛剛所說的孩子當中,並不因為化身與真身的區別,而在少女的眼中就定下了不同。


    然而正因為理解少女表現出的這份善意,玉鬼化身越發控製不住他冰冷尖刻的聲音。


    “如果我願意乖乖去死,你現在對著度過失控之劫的真身,是不是就能毫無嫌隙地與他繼續來往?”


    如果真的對他仁慈,那麽為什麽不能把這份仁慈,分給他更多一點?


    花盛妙不太理解,玉鬼化身到了這關頭怎麽還抓著這麽細枝末節的問題,她的語氣依然平緩道。


    “如果今天是玉鬼度過了失控之劫,但他不願意將你從玉石裏放出來,我也依然會和他說剛剛對你的那番話。我不喜歡欺淩弱小,或者手段過於殘忍的人,我一樣不會再在和他有過多來往。”


    玉鬼化身的火氣,此刻似乎詭異地被澆滅了大半。


    第108章 一視同仁


    ◎“師姐,跟著我。”◎


    “我……不是弱小。”


    他憋了半天, 似乎隻憋出這麽一句話,但是他心中難以發泄出的那股怨恨,似乎平複了不少。


    少女一視同仁的冷漠,讓他有了一種無論是真身還是他自己, 都沒有半點區別的釋然感覺。


    “我不讓你幫忙殺真身了。”


    玉鬼化身的口吻逐漸變得冷靜道:“我可以幫你找到智鬼的隱秘, 但是你欠我一份人情, 你以後, 再幫我一次忙, 我們就恩怨相抵。日後我也不會像真身一樣,糾纏你不放。”


    花盛妙原本已經做好了和玉鬼化身談崩的準備,此刻聽到他提出的這個相當於沒有任何代價的要求,她當然一口應下。


    “好。”


    不想再浪費一點時間,花盛妙直接將手上的竹筒交到玉鬼化身的手上。


    “所以,智鬼在書上都寫了什麽?”


    青年恢複了花盛妙初見時, 在玉鬼臉上見到的冷淡克製之色。


    “他外出收獲的心得。”


    玉鬼化身毫不猶豫道:“真身曾經在智鬼不在時,翻看了他在書房裏放的所有書冊。這上麵寫的都是他在不同地方的收獲與所得。但是他有著一套獨特的衡量方向位置的法門。我隻能看出,他似乎在有意尋找什麽, 許多次他一無所得,受傷或者死亡,但也有幾次,他收集到了久尋之物。”


    花盛妙突然緊張了起來, 她生怕智鬼此時可能突然出現。


    “師弟, 我們去書房外, 找一處隱秘之地細談。”


    玉鬼化身看出了她的緊張,他搖了搖頭道。


    “智鬼此時不在書院裏, 他應該是又去了另一處地方, 搜尋他要找的東西。”


    花盛妙略微放鬆了一點, 又忍不住問道:“智鬼他要搜尋的物品是什麽?為什麽找到幾次還不夠,還要繼續搜尋?是什麽可再生的寶物嗎?”


    玉鬼化身給出了一個坦誠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麽。我至今也沒有弄清楚,智鬼描述的方位在哪裏。”


    或許覺得難以用平常語言解釋,玉鬼化身念出了竹筒上的字。


    “東日二十影,空。”


    “西日七十一影,手黑焦失血。”


    “西日七十一影,三日,走獸活,人久居而死,疑祟,未定。”


    “西日七十一影,五日,怪,除。”


    “北日十七影,中空,未見盡頭。”


    “北日十七影,七日,山底有祟,除。”


    “……”


    聽著玉鬼化身冷淡如碎玉相碰的聲線,花盛妙突然生出一種自己聽的是一位科學家翻山越嶺進行實驗,記錄下的嚴謹詳實的實驗數據的感覺。


    不是,智鬼的防備心理能不能不要這麽強啊?解密出了一層,還藏著另一層。


    而且,東日,西日,北日是什麽?


    難道在智鬼眼中,這世界上有好幾個太陽能作為坐標原點?


    影又是什麽?他自己的影子嗎?可是幾十道影子的距離似乎還在書院當中,不可能如同智鬼記載得這麽遼闊。


    還有,記載裏麵的“怪”“祟”,是怪物,邪祟的意思?除怪,除祟,難道是除掉怪物和邪祟?


    莫非智鬼辛辛苦苦遮掩著記錄下這些內容,是不想讓人發現他在背地裏當好人不留名,偷偷摸摸除掉詭域裏的邪祟的這一麵?


    花盛妙都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但是陡然之間,她的脊背突然躥上頭皮一種深深的寒意。


    如果真的像她剛剛認為的,除祟是除掉邪祟,那麽看似孱弱而毫無反抗之力的智鬼,到底用的是什麽方法,才能殺死那些對鬼物來說都格外危險的邪祟?


    她突然有點笑不出來了。


    “師弟,先別念這些了。你還記得,哪裏記載了,智鬼成功找到刻意搜尋之物的內容嗎?”


    玉鬼化身來到書案處,翻開書案上直接翻開到一半的暗色紙冊。


    “智鬼把他所有成功搜尋到的經曆,都統一整理到了這裏。”


    看著玉鬼化身格外熟練的動作,花盛妙忍不住想道。


    這小子到底在背地裏翻了智鬼書房多少遍?真是……好樣的!


    玉鬼化身開始念道。


    “南日二百三十一影,藍,人入門而死。“


    “南日二百三十一影,藍。祟,難除。百日,鬼身傷重,暫且不觀。”


    ……


    “北日五影,紅,人近墳而死。”


    “北日五影,紅,七日,村人十中有七,近墳而死,唯無罪者得活。”


    “北日五影,紅,二十日,人化為老弱,死。鬼身傷重,暫且不動。”


    ……


    聽著玉鬼化身不帶絲毫感情的棒讀,花盛妙越發有種身臨其境,聽著鬼故事的感覺。


    智鬼記載中的紅,藍,到底是什麽?怎麽聽起來比邪祟更加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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