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邈第一次露出了,極為明顯的蹙眉不樂神色。


    “我不想讓師妹變為魔物。”


    他的聲音仍然溫柔動人,卻少見地染上了一點讓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即便師妹要變成魔物,也應該——


    孟春邈突然低下頭,他湊近她的耳垂,他似乎張開口,沒有半點活物的冰冷氣息,一點點靠近著她。


    淪入我的天命道。”


    就在花盛妙頭皮發麻,以為大師兄要真的吃了她的時候,他突然用力地,咬住了她耳垂下緊張得全部閉起的花苞。


    她先前覺得,切掉花苞的觸感,如同剪掉一片指甲般微弱。


    然而此刻,大師兄在她耳邊,看似緩慢,卻鋒利咬斷她的花苞根莖時,那清脆的斷響讓她仿佛想到了猛獸一口咬住了她的命脈。


    花盛妙恍惚了一下,然後她很快回過神,強行捧回扳正了大師兄那張快要埋進她頸窩中的麵孔。


    “師兄,我不會被任何道侵染的。”


    少女的瞳眸溫和而堅定,她曾經成為過“天日”的核心,也貼身感受過比眼下更加邪異無數倍的心核之力。


    但那些邪祟之力,都沒有侵染她的書冊一分一毫……


    花盛妙是如此的堅定,然而她的腦海中,突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靠近詭域中的怪物大師兄時,書冊上出現的怪異紅字。


    ……嗯,怪物大師兄這種情況除外……


    她的目光遊離了一瞬,很快再度堅定回來。


    “我也不會變成任何魔物。”


    她甚至有心思對著大師兄那張不為所動,蒼白冰冷的,剛剛還在咬著她的花葉的臉,仿佛開玩笑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變成了魔物,師兄也會幫我的,不是嗎?”


    這一刻,孟春邈的麵孔,似乎與詭域中那個怪物的麵容,在此刻隱隱重疊起來。


    她卻聽到孟春邈緩慢而冰涼的回答。


    “師妹,如果你變成了魔物,我救不了你。”


    他的手緊緊地抱著她,曾經仿佛麵具般凝固不變,無論在任何難題麵前,都沒有半點苦惱之色的溫柔出塵麵容,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茫然,如此不安的蒼白之色。


    “師妹,我怕,我會——


    救不了你。”


    他漆黑而死寂的眼眸,仿佛在微微顫抖。


    花盛妙這時才發現,是大師兄抱著她的手,在微微不穩地顫抖著。


    宛如他在用著全部的力道,捧著一件珍貴卻極其脆弱的寶物。


    大師兄的這種反應,實在是太過激烈,甚至連本應該擔心自己的花盛妙,都忍不住反過來安慰大師兄。


    “沒事的,師兄。”


    她伸出手,試探性地拍了拍大師兄如同拉滿的弓弦般緊繃的脊背。


    “實在救不了,就算了。如果我真的變成了魔物,師兄把我帶走後,再用天命道感染我吧。”


    花盛妙豁達地想著,反正在這個都是怪物的世界,說不定死才是最好的歸宿……


    “不過師兄可要記得,讓感染天命道的怪物,變得好看點,至少不能長那麽多眼睛和手。”


    花盛妙思緒發散著,快要想到她變成的怪物會是什麽模樣,然而忽然有冰涼的水珠,落在了她的麵頰上。


    怎麽?這片幻域要破了嗎?


    她納悶地抬起眼,這才發現,那冰冷的水珠,似乎從大師兄死寂的眼中滾落。


    孟春邈靜靜地凝視著她,他蒼白死寂的麵孔仍然如同非人的怪物般完美,令人不敢生出親近之意,但是那些冰冷的水珠,確實在他的眼中滾落而下,直到現在,也在一滴滴地落到她微微後仰的身上。


    看著這副場景,花盛妙的腦子仿佛被重錘狠狠敲了一下。


    她張了張口,這時候很想開一點“師兄你是不是感染了淚道炎”之類的玩笑,活躍一下氣氛。


    然而即使她的腦子刻意地忽略了某些事實,花盛妙也還是能意識到,這時候的大師兄,可能想聽的不是這些不合時宜的笑話。


    可是,她應該說些什麽呢?


    她的腦子似乎還不太能接受,在她麵前無所不能,也仿佛永遠不會有過多情緒波動的大師兄,就因為她的幾句玩笑話,流下眼淚的場景。


    這種情形給她造成的衝擊力,不比她第一次知道修真界裏的太陽是邪祟這件事少上多少。


    但至少那時候的太陽是邪祟,似乎和她沒有什麽關係。


    可是現在大師兄在她麵前哭,她總不能假裝這件事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吧……


    花盛妙思考了許久,也可能是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或許還要問一問,可能這件事裏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誤會。


    “……師兄,你的眼睛,為什麽……會出水啊?”


    她幹巴巴地問著,有一點希望大師兄能給出一個“他的眼睛會定期出水”這樣的合理解釋。


    然而孟春邈還是在看著她,他的聲音似乎帶著點嘶啞,但還是認真緩慢地回答她。


    “我不知道。”


    “隻是一想到師妹變成魔物,它……好像就不受我的控製了……”


    孟春邈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按向他的胸膛。


    花盛妙沒有感覺到任何心髒的跳動聲,然而孟春邈的手掌覆蓋住她手掌的力道,大得卻仿佛是要帶著她,挖開他自己的心髒,將她整個人都塞進裏麵。


    “我不想要找回那顆心髒了。”


    孟春邈似乎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更加蒼白,毫無血色的麵孔,仿佛在一瞬間變為了某種更加非人的怪物,緩慢而嘶啞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緊繃而冰冷的意味。


    第172章 最後一眼


    ◎“就像是,我最喜歡師妹一樣。師妹也會最喜歡我嗎?”◎


    “自從恢複了與它的聯係後, 它對我的影響就越來越大。”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注視著她,卻像兩顆空洞的,失去了所有焦距的冰冷石珠。


    “它讓我變得,過於像人了。”


    孟春邈緩慢說著, 他冰冷蒼白的麵孔一點點貼近花盛妙。


    “這種人才有的情感, 讓我變得過於軟弱了。”


    “我不想讓它控製我的一舉一動, 師妹, 我想將你放進去。”


    孟春邈喃喃自語著, 仿佛是自顧自地作出了一個決定。


    “如果能將師妹放進心髒的位置,它應該就能,安靜一點。”


    而麵對如此大師兄非人的發言,花盛妙反而有一種詭異的安心與平靜感覺。


    比起大師兄落淚,她似乎更能鎮定自若地處理大師兄發瘋這類常見的情況。


    花盛妙用空著的一邊手,捏了捏大師兄冰涼的麵頰, 心平氣和地開口道。


    “師兄,我是個人,塞不進你的身體裏, 也變不成你的心髒。”


    看著大師兄似乎想要開口,她連忙警惕地按住大師兄的嘴。


    “就算能做到,我也不願意!”


    “再說了,變成人有什麽不好的?我最喜歡人了。”


    花盛妙少見地吐露出一句真心話。


    “如果大師兄一直是我們最開始見麵時的樣子, 我現在也不會這麽親近師兄。”


    孟春邈身上隱約湧動著的, 某種恐怖的氣息, 仿佛被她簡單的幾句話語安撫了下來。


    他靜靜注視著她,明明神色沒有過多變化, 卻讓花盛妙莫名想到了仿佛趴在她的腿上, 安靜等待著她更多安撫的大怪物。


    “師妹, 喜歡我落淚嗎?”


    花盛妙很想扶額:……這到底是什麽奇怪的發言?


    但是她好像又隱隱明白了大師兄的腦回路。


    花盛妙正色道:“師兄,我不喜歡你流淚的樣子,不過——


    我很喜歡大師兄在我麵前表露出的,人才擁有的七情六欲的模樣。”


    少女亮晶晶的瞳眸注視著他,這一刻,孟春邈突然感覺,師妹的心,仿佛和他的心髒貼得極近極近。


    不然,他為何會感受到心髒傳來的如此震顫又陌生的喜悅情緒?


    “而且,哭也不代表軟弱。大師兄為了我流淚,這說明,師兄很在乎我。”


    作為朋友麵前的情感調節八級專家,花盛妙下意識將自己的分析脫口而出。


    然而話一說出口,不知為何,在大師兄的目光中,她突然有種坐立難安,如芒刺背的奇怪感覺。


    不是,大師兄在乎小師妹,有什麽可奇怪的?


    花盛妙強行將自己的思緒掰回正軌,她若無其事道。


    “師兄願意在我麵前流淚,也是一種對我的信任。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輕輕伸出指尖,忍住觸碰到濕潤淚痕的一瞬間震顫,擦了擦大師兄的淚痕,強行移開話題道。


    “等回去之後,我就陪師兄一起去找心髒吧。”


    然而她想收回手的那一刻,孟春邈卻抓住了少女雪白的手腕,他將冰涼的麵頰輕輕貼在了她的掌心,如同眷戀著她的溫度般慢慢貼緊她的手。


    青年死寂的黑眸中,微微泛起一點不同尋常的明亮光芒。


    “師妹最喜歡人。”


    他溫柔而緩慢的聲音,如同再自然不過地問出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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