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洞府的時候,月色初上枝頭,看著空中明亮而皎潔的月輪,她心中那種怪異卻空蕩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月亮,原來竟然這麽小的嗎?


    她以前似乎覺得,月亮很大很大,大得足夠藏著無數隻手,將她擁抱融化在……


    “師妹,今日出神的次數似乎有點多。是師門裏有誰做了錯事,讓師妹難過了嗎?”


    花盛妙連忙收回神,不知為何,她覺得大師兄身上的氣息又冷寂了許多,就如同回到了她初入師門的那一夜。


    “我沒有生氣。”


    隻是看著地上撒下的皎潔月光,花盛妙鬼使神差地問道。


    “師兄喜歡月亮嗎?”


    許久的寂靜,讓花盛妙一度以為自己問出的是什麽讓大師兄不願回答的問題。


    然而大師兄溫聲開口。


    “不喜歡。”


    花盛妙的心髒跳動陡然快了一拍。


    “為什麽?”


    夜色之中,大師兄的黑眸卻仿佛湧動這比夜色更加深不見底的沉黑暗湧。


    “因為,它時時刻刻都會提醒著我,真正的分離之時。”


    第199章 心魔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師妹,哪怕是我自己。”◎


    花盛妙聽得雲裏霧裏, 但看著大師兄眼底揮之不去的沉鬱之色,她感覺大師兄可能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隻能輕輕抓住了大師兄的袖袍。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人與人之間的暫時分離,也會讓重聚顯得更加珍貴。”


    大師兄看著她, 卻輕聲地問道。


    “倘若不是暫時的分離, 而是千年萬年, 永不相聚的別離呢?我該用什麽辦法, 才能將那人一直留在身邊?”


    花盛妙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大師兄說的是他的意中人分離,隻不過大師兄剛剛的那番話,聽著有點危險。


    她試圖引導大師兄往好的方麵想。


    “若那人也對師兄有意,說不定經過這次分離,她也會意識到師兄的心意,找到再度與師兄相逢的辦法的。”


    大師兄卻近乎步步緊逼地問道。


    “若她對我無意呢?”


    花盛妙委婉地輕聲勸道。


    “若是她對師兄無心, 師兄能強留下的也不過一具軀殼。師兄最後想要得到的,難道是一具隻能被囚困於牢籠中的人偶嗎?”


    大師兄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些,他似乎沒有過多感情的觸動, 然而他漆黑的眼眸,在某一瞬間,卻給她一種仿佛兩個已經流幹了所有淚水的空無血洞的錯覺。


    “若我願意——做留在她身邊的那具人偶呢?”


    花盛妙:……這聽起來未免也太過恐怖故事了一點,大師兄就沒打算給他的意中人一個稍微陽間點的選項嗎?


    天中高懸的明月, 似乎也被大師兄的這番癡情觸動, 慢慢地眨了眨眼。


    等等, 月亮,眨眼?!


    花盛妙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了一眼月亮, 然而剛剛明月如同人眼般眨動的場景, 就如同是她單方麵產生的錯覺。


    而等她回過神的時候, 大師兄已經不再提起剛剛的話題。


    “師妹不是一直念著要修煉嗎?那就從今夜開始吧。”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大師兄就真的將她帶回洞府中,開始認真教她修煉。


    花盛妙感覺自己有可能也是個修道的天才,不然她修煉的速度不可能這麽一日千裏。


    隻是在修煉的過程中,她偶爾會聽到極輕的囈語之聲。


    “師兄,有什麽東西在響嗎?”


    花盛妙撓了撓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可能出現了耳鳴,幻聽之類的症狀。


    然而等她睜開眼時,又仿佛有一層若有似無的白紗,籠罩在她的眼前。


    白紗上慢慢浮現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跡。


    【劍鬼……詭域之門……白貓幻域……大師兄消失……小心……劍鬼……】


    花盛妙認出了她自己的字跡。


    可她為什麽沒有這段記憶?


    這些字跡是失憶前的她自己留下來的提醒?


    ——劍鬼是誰?


    失憶前的她自己為什麽要提醒她小心劍鬼?


    ——大師兄消失了?


    可是大師兄不是好端端地在她麵前嗎?


    那層白紗慢慢消失,花盛妙心中的困惑卻越來越多。


    大師兄此刻坐在她身側,他關心地探身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修煉入定時確實會有雜音浮現,幹擾師妹的修道之心。師妹隻需要靜心凝神,不去管那些聲音,就不會受到心魔的滋擾了。”


    那些聲音和剛剛浮現的文字,都是她的心魔?


    這聽起來是一個極其合理的解釋,然而當花盛妙的目光若到大師兄腰間的劍上時,她的腦中卻浮現出了一個詭異而恐怖的聯想。


    在仁劍門的所有師兄當中,似乎隻有大師兄會隨身佩劍。


    如果那些字不是心魔,而是真的,那麽幻字裏麵提及的“劍鬼”,是否與大師兄存在著什麽聯係?


    花盛妙麵上不顯,她仿佛真的放下心來,認真道。


    “我知道了,師兄。”


    她再度進入了修煉的入定狀態中,可是漸漸的,幻覺中浮現出的那些輕聲囈語越發可怕。


    極其溫柔而緩慢的聲音,輕柔而沒有任何變化地一聲聲喊著她的名字,喊著她師妹。


    慢慢的那些聲音不僅僅停留在囈語的階段,它們仿佛還擁有了實質。變成了一層朦朧而溫柔的陰影,覆蓋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個親密無間的懷抱。


    “陰影”中某種湧動的無形而龐大的存在,如同星辰小心翼翼地懷抱著一顆塵埃般,將她輕輕抱在懷中,仿佛她出生的搖籃,一點點催生著她的困意與動搖。


    在龐大虛影的擁抱中,她卻不覺得畏懼,反而如同回到了初生之地般,有種溫暖而想要一直陷落安眠下去的永恒與寧靜。


    然而屬於她的最後一絲理智,卻在拚命地呼喚她。


    不能,不能沉入那片深淵般的安寧世界……這不是,絕對不是最好的選擇……


    花盛妙猛然驚醒,和煦的日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看著自己身下的床鋪,仍不敢相信記憶中遭遇的一切,難道隻是她產生的一場噩夢?


    房門被輕輕敲響,大師兄給她帶來了剛剛熱好的早膳。


    美味的膳食讓她慢慢將噩夢中的驚悸拋在腦後,本能淡忘了噩夢中的一切。


    花盛妙很快就恢複了旺盛的精力,重新投入到修煉中。


    然而一旦她進入修煉,那道如影隨形般的朦朧聲音與影子,仿佛又纏繞在她的身側。


    “……師妹……師妹……”


    然而即使清楚這到聲音可能是會傷害她的心魔,她不知為何卻難以對這道聲音生出一絲一毫的提防之心。


    隻是花盛妙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


    “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好好修煉了?”


    這本來隻是她宣泄情緒的一種方式,然而那道聲音卻似乎聽到了她這句抱怨之言。


    “陰影”沒有離開她的跡象,卻如同一隻大型水母一樣慢吞吞地包裹著她,沒有再發出任何打擾她的聲音。


    明明事情的發展合乎了她的期望,花盛妙的心卻無法像剛剛一樣專注地沉浸於修煉中。


    等等,她的心魔,是不是也太好說話了一點?她說什麽,他都會照做嗎?


    而且為什麽她被自己的心魔抱著,反而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全感?按照常理來說,心魔不應該是那種恨不得立刻殺了她的邪魔嗎?


    這個心魔是不是乖得,太像她的大師兄了一點?


    花盛妙自己都被這個突然生出的念頭嚇了一跳。


    不管怎麽看,她的大師兄,都和乖這個字扯不上任何聯係吧。


    可是,大師兄——


    不應該就是很乖,很聽她的話,雖然偶爾會有一點恐怖,但是還是願意為了她維持人的特性……


    越來越強烈的詭異感覺在花盛妙的心中翻湧著,現實與感覺的奇異衝突,讓花盛妙本能地想到了她昨天看到的那麵白紗。


    如同是伸出自己的十指般自然的,當她格外強烈地想要看到那麵白紗時,白紗陡然清晰地浮現在她的麵前。


    可白紗上的字跡卻如同被某種力量刻意模糊著,然而隻憑這些零星出現的字眼,花盛妙腦海中陡然浮現出許多奇怪的,她明明從未經曆過,卻又覺得格外熟悉的記憶。


    ……大師兄,劍鬼,桑師弟,玉鬼……詭域……


    仿佛是從旁觀者的角度閱讀了一段自己的記憶,當她睜開眼,看向麵前的“大師兄”時,雖然她的記憶未能恢複完全,但是花盛妙已經能夠確定——


    這個人,不是她的大師兄,而是將她拖入了這個邪域中的罪魁禍首,也就是真正的劍鬼。


    她原本還想要繼續與劍鬼虛與委蛇,至少要等到她完全恢複記憶,再考慮與劍鬼徹底撕破臉麵。


    然而當觸碰到她的眼神時,劍鬼沉黑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師妹,都想起來了嗎?”


    被劍鬼這樣的眼神看著,花盛妙反倒有種眼下的場景不像是與最終反派碰麵,而更像是她這個負心人被癡情者質問的心虛感覺。


    不是,她也沒欠劍鬼師兄什麽情債吧,就算劍鬼師兄等了她萬年,這也不是她強逼劍鬼師兄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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