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別的事,刕鶴春定然會斷然拒絕,要留她在家裏,但她說的卻是勳國公夫人。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跟勳國公也算是熟悉,知曉他家一些事情……他的夫人鮮少跟人交談,你要是能說上話,便多說一說,也算是我報答鄖國公了。”


    折綰點頭,“既然如此,我該多上心才是。我明日第一次去她家,頗為緊張,未免明日走神,我要早些睡了,你今晚睡這裏嗎?”


    刕鶴春搖搖頭,“我還有公務,怕是要到子時才能睡。”


    折綰就吩咐於媽媽:“你帶著川哥兒回去歇息吧,好好哄哄他,別讓他被嚇著了。”


    然後就不再多說任何一句話,自顧自忙自己的。於媽媽抱著川哥兒離開的時候還懵懵的:大少爺真是過分極了。川哥兒才多大啊,哪裏受得住這份罵。


    又想:折綰真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竟然敢跟大少爺這般說話了。


    之前隻聽唐媽媽說她變了大的,她一直沒怎麽接觸就不知道,還以為她隻是硬了翅膀,結果今日一瞧,她哪裏是硬了翅膀,她毛羽都長齊了,怕是能飛走。


    這事情必須要跟夫人說一說,不然以後她起了壞心思,川哥兒可怎麽辦啊。


    ……


    宋玥娘很快就知曉了折綰要去勳國公府的事情。如同玉岫的猜測,她狠狠被氣著了,咬牙切齒的流眼淚,“嫂嫂如今也不疼我了。”


    宋媽媽勸解,“大少夫人也是為著您好。她是為著你才肯親近小折氏的。”


    宋玥娘卻聽不進去,匍匐在床上哭,“母親也不說說嫂嫂,就任由嫂嫂疏遠我,我才是她的小姑子,她怎麽這樣啊。”


    又道:“我求她多少次想見見勳國公夫人她都不準,如今竟然帶著折綰去——我實在是太丟臉了。”


    宋媽媽:“說不得是正經的事情呢?”


    剛說完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鬟說花草房的管事來了。


    宋玥娘惡狠狠的抬起頭,擦幹了眼淚就出門。花草房的婆子嚇得心口直跳,跪在地上說話就小心謹慎了許多,委婉道:“大少爺想要送些蘭花給夫人,奴婢來預支一些銀子去買花苗。”


    宋玥娘本是要為難她的——折綰管著花草房嘛,但這婆子卻是給刕鶴春辦事來的。


    她隻好冷著臉讓人去拿對牌,冷著臉讓人去拿銀子,最後冷冷的盯著花草婆子一直走出門,而後對婆子道:“大哥最近跟母親倒是好,上回深談了兩個時辰,我過去的時候母親笑得跟什麽一般。這回又花錢給母親買蘭花……可憐我們家鶴憫,一直在外麵受苦。”


    “你去庫房挑個好的金釵子送給母親,就當是鶴憫送的。”


    宋媽媽哪裏還瞧不出剛剛的婆子睜眼說瞎話——她敢肯定是大少夫人吩咐的。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自然不敢多說,就怕自家這個火藥桶主子炸了,連忙點頭,“奴婢這就去。”


    另一邊,那花草婆子回去就跟茗媽媽道:“這可真是……三少夫人脾氣也太厲害了些。”


    茗媽媽:“你害怕了?”


    婆子笑起來,“咱們在這府裏幾十年了,管咱們的主子都換了多少個,我怕什麽?三少夫人這般什麽都擺在明麵上的人我最不怕了。”


    兩人因現在不在一處當差,已經很久沒有單獨說過話了。婆子就道:“我還要多謝你呢。”


    茗媽媽愣了愣:“多謝我什麽”


    婆子笑著道:“多謝你幫我在少夫人麵前美言嘛,要不然少夫人能知曉我會買海棠花苗?”


    茗媽媽沒有說過!但她神情如常,“我都忘記了。這值當什麽。”


    她領下了這份功勞。


    她們剛出府門準備去買蘭花,便見一輛馬車往垂經門方向去。


    茗媽媽瞧了一眼笑著道:“是咱們少夫人的。我看見蟬月那丫頭了。”


    婆子就羨慕極了,“蟬月真是好福氣。”


    ……


    蟬月自己也是如此覺得的。她坐在馬車上認真聽少夫人說話,少夫人說:“素膳是肯定要出門給我管鋪子的,往後我身邊最大的丫鬟便是你了。等你長大了,你要是想要出門,就去跟著素膳做活,總能謀一條生路。”


    “在那之前,你把文月她們四個人教出來,也免得我身邊無人可用。”


    這是要提拔她。蟬月心情激動,點頭,“奴婢必定好好學,好好教。”


    但折綰卻有些擔憂。她還是記不得蟬月這幾個人是怎麽走的,可估摸著時間也快了。


    她隻能跟蟬月道:“即便不在府裏麵當差,你也可以去找素膳。我們的鋪子就買在桂淵街上,賣花草的,你肯定能打聽到。”


    然後又想了想,“若是你突然被賣了,你就寄信——你字學得如何了?要是不記得字,就畫一朵牡丹花,畫個圈,都行。你隻要記得寫信去鋪子裏,我也能去救你。”


    這話說得蟬月臉色慘白,“少夫人……這是什麽意思?我字已經認得很多了!我會寫信的!”


    折綰溫柔的拍拍她的手,“眼看十月也快過去了,馬上就要十一月,十一月裏官府放開了關撲,街上的人就多,很多人都會被拍花子拐走了,我隻是擔心罷了。”


    素膳就笑起來,“你不要緊張,少夫人就是這般,從小就操心得多,一刻也閑不下來。我年幼的時候喝了生水肚子疼,往後這麽多年,她就沒讓我喝過生水,都是熱水。”


    蟬月就鬆口氣,“少夫人,您真是嚇著奴婢了。”


    折綰笑著道:“沒事,我看著你們,應當是不會拍花子拍走的。”


    事情重來一回,她都變了,她們應該也能變。


    等到了勳國公府,馬車一停下來,玉岫就從門後出來了。她拉著折綰的手,“我就估摸著你快來了,正等你呢!快些進來,外頭冷,這鬼天!”


    折綰卻不怎麽覺得冷。她這段日子在外頭一直跑,身子竟然康健了許多。但等進了孫三娘的屋子,她就明白為什麽玉岫會說外頭冷了。


    裏頭實在是熱。她脫開外衫,站了一會身上沒有冷氣了才敢進裏屋:“燒地龍了?怎麽也不開窗?”


    玉岫進來之後又覺得悶,“在這裏麵待久了,一出去就覺得冷冰冰。三娘是一點冷也受不得,伺候的人就不敢開窗了。”


    折綰:“還是開個小窗戶比較好,也好看看外頭的景致。”


    她從前想要搏一搏那段日子,曾經每日堅持下床親自去把窗戶打開,她必須得探出頭去瞧,無論是和風還是細語,她都想要外頭的風景落在自己的眼裏,臉上,然後閉上眼睛,感知自己是個活人。


    她柔和著聲音笑問孫三娘,“開一點點好不好?”


    孫三娘本是不願意的,但折綰這個人的麵相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拒絕的心來,便為難的點了點頭,“也好。”


    玉岫先是詫異,然後狂喜,大笑著道:“好嘛,你也是看臉的,隻我長得沒有那麽好看,便受了你多少年的冷待。”


    孫三娘臉上難得露出一個笑臉,“是,是我不好。”


    折綰今日來是帶了禮來的。


    “我聽玉姐姐說你想要試試做花草生意,所以就帶了些花花草草來給你看,我是見識不多的,隻是如今管著府裏的花草房所以才想了賣花草的主意,若是孫姐姐懂就太好了。”


    孫三娘解釋,“我其實隻是說你敢置辦鋪子很好,並不是想做生意。但阿玉卻曲解我的話,我去她那裏一趟,她把你也誆騙來了。”


    玉岫:“哎呀,阿綰都把花帶來了,你就幫著掌掌眼吧,她也不容易。”


    她小聲道:“就我家玥娘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阿綰想來是受了罪過的。你就當是幫我家彌補罪過了。”


    孫三娘又沒有受住這份“脅迫”,勉強打起精神,“那好,那我就看看。”


    這一看就看了一個時辰,折綰發現她對花草確實是有研究的,尤其是會“雅”。


    她能把兩枝看起來不太好的花合攏在一塊,添些樹枝野草,往花瓶裏一放就能變得雅致起來。


    折綰由衷的誇道:“老天爺還是顧念我了的。不然你要是也想做這門生意,我就不用開門了。”


    孫三娘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便感覺到有光曬到了自己的臉上,她情不自禁的朝著窗戶那條細細的縫看去,喃喃道:“出太陽了啊。”


    玉岫難掩高興,“是,出太陽了。”


    中午快吃飯了,折綰跟玉岫道:“因我姨娘身子也不大好,我早年看過一些醫書,上頭說是藥三分毒,我就一直潛心學著藥膳。”


    “孫姐姐這種情況,可以熬一些甘麥大棗湯喝。再有就是半夏厚樸湯,這個是行氣開鬱的,對孫姐姐應該有益處。”


    這是她之前喝過最好用的方子。


    玉岫趕緊記下,道:“好,讓她以後多喝喝。”


    折綰:“可以給大夫看看,這方子雖然不常用,但也有跡可循,是可以查得到的。要是跟她現在喝的藥不相衝,便可以試試看。”


    她這種人,說話從來不說滿。今日這話能說得如此堅定,便是有幾分把握的。玉岫真心實意感激她,“你真是個好人。”


    折綰就笑起來,但還沒等到她落下嘴角,玉岫就感慨道:“你姨娘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好福氣。”


    折綰的嘴角就揚不起來了。


    兩人今日回去的時候還早,因孫三娘實在是有些累了,她們便早早離去。但玉岫卻要跟著她去英國公府坐坐。


    折綰從沒有在英國公府裏招待過朋友。說來慚愧,她以前也有過幾個說得上話的,但各家有各家的忙碌,竟然一次都沒有私下裏互相去家裏做客。


    後來就各自散了,等她在病中想要請個人來陪自己說說話時,竟然想不到自己可以找誰。


    折綰怔怔片刻,點了點頭:“好啊。”


    兩人回去自然要去給趙氏請安。趙氏好一會兒才心平氣和的道:“阿玉,你好久不來見我了。”


    玉岫笑吟吟的,“之前是懷著孩子,母親一直不準我出門,這不,才剛坐完月子沒多久。”


    又拉著折綰的手道:“多謝你娶了這麽個好兒媳回來,我跟她一見如故,舍不得分開,便來府裏蹭頓飯吃。”


    這話讓趙氏聽得耳朵疼。轉頭看向折綰,就見她依舊如同往常一般並不多說。


    ——所以玉岫喜歡悶葫蘆?


    小輩們想要自己敘一敘,她是不好攔的。她勉強笑著道:“那你們去說話吧,晚膳在府裏吃?”


    玉岫:“我倒是想,但家裏還有孩子呢。”


    等她們走了,趙氏心裏不滿:“小折氏倒是會經營。”


    她是見不得自己看不上的人被玉岫結交的。


    宋玥娘尤其有這個感悟。她還在大廚房盤賬本盤得好好的,結果宋媽媽火急火燎的進來道:“少夫人,您娘家嫂嫂來了。”


    宋玥娘先還矜持,將賬本放下,慢條斯理的道:“她知道錯了?知道來給我道歉了?”


    宋媽媽麵對滿屋子的人不好說,拉著她去角落裏道:“快些走吧,咱們家大少夫人是跟著小折氏回來的,已經在見夫人了。說是跟她一見如故……”


    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完,宋玥娘已經兩眼一瞪如銅鈴,身子僵硬,而後提起裙擺就往前麵衝。


    宋媽媽暗道遭了,隻見她如同小牛犢子一般衝到山海院裏,張開嘴巴就要罵人,卻又發現口舌沒有用武之地。


    山海院裏,隻有趙氏好笑的看著她,“我就知道你要衝進來。”


    宋玥娘委屈,“母親,你是不是笑話我呢。”


    趙氏是真喜歡這個兒媳婦的,道:“我笑話你做什麽,快些個來坐一坐,穩一穩。再是如何,你也是阿玉的親小姑子,還能被折綰越過去?”


    她其實也很看不上親家母的教導,陰陽怪氣的說:“你母親和你嫂嫂都是‘識大體的人’,咱們兩個小肚雞腸,她們估摸著想著替你描補描補。”


    宋玥娘窩在趙氏的懷裏一頓委屈,而後伸長脖子看外頭,“她們還沒說完嗎?有什麽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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