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綰卻沒有心思管於媽媽做了什麽。她此時的注意力都在蟬月手上的信裏。


    蟬月是神色如常進了院子,但卻白著臉跪在了折綰的身前。


    “少夫人,奴婢好像闖禍了。”


    折綰扶她起來,接過信一看,發現是長姐寫的。


    信是打開的。她看了一眼蟬月,蟬月哭道:“信封沒有合上,外頭也沒有寫東西。”


    她嚇得厲害,“奴婢是在庫房找到的。快年底了,茗媽媽叫我們去庫房整理箱籠。本是我和文月她們幾個一起去的,但素膳不在,茗媽媽便帶著她們去了花草房。奴婢一個人打掃,很怕自己不仔細惹得茗媽媽罵。”


    她自己一個人打掃的,有了錯處也沒人推脫。


    她還是為自己說好話的:“所以就連邊邊角角也看了。庫房裏有些箱籠是原先那位少夫人的。奴婢打掃得仔細,便從桌子縫底下發現了這封信。”


    “原也沒有多想,因信封沒有寫字,就打開看了看,誰知……誰知是原來的大少夫人寫的。”


    折綰猶豫了片刻,讓蟬月將門關上,然後坐下來湊到燈下去看。


    上頭的字很繚草。像是心緒煩亂,寫的也斷斷續續,很多地方都有筆墨暈染的痕跡。


    但寥寥幾筆,折綰卻看得心驚肉跳。


    頭一句就是:阿娘,我太累了,窗外的薔薇花開得很好,但我沒興致去看。


    “你送來的藥我沒有吃,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我還年輕呢。”


    “我不想跟宋玥娘爭,我為什麽要跟她爭呢。”


    “阿娘,我好累,你別逼我了。”


    折綰深吸一口氣看向蟬月,“你看完了?”


    蟬月點頭,“是。”


    她惶恐不安,“少夫人……奴婢真不是故意看的。”


    折綰就知道她為什麽會在上輩子突然消失在這個府裏了。


    她雖然不記得蟬月這個人,但卻知曉她上輩子沒有像這輩子這般如此積極的在自己麵前自薦。


    不然她不會記得有這麽個人。


    那她撿到這封信會給誰呢?


    她突然問:“你當初為什麽會選擇在第一日就投靠我呢?”


    蟬月又跪了下去,聲音都在發顫,“是……是奴婢看少夫人敢在新婚之夜泰然自若的去點菜,也發現您對素膳實在是好。”


    那種眼神不是裝就裝出來的。跟著這樣一位主子不會錯。


    她就賭了一把。事實證明自己賭對了。


    折綰了然。


    蟬月是覺得自己可以依靠。那她上輩子依靠誰了呢?


    唐媽媽?


    不管是誰,她們最終都沒有留下來,不知道發賣去了哪裏。


    折綰歎息,“沒事了,這不是大事。”


    蟬月哭著點頭,折綰安撫她,“這也沒什麽的,不過是一封信罷了。也許是長姐和母親鬧了矛盾。”


    但她從不知道長姐私下裏也會這樣煩悶,會寫這樣的信。


    她將信收起來藏好,本是想要再看看花冊的,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出神。


    長姐……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呢?


    ……


    折琰跟折綰差了快十歲。


    折綰五六歲的時候,折談就已經出嫁了。但折綰依稀記得,長姐自小就被人稱讚。


    她長相好,性子好,孝心好。又溫柔賢淑,嫻靜知禮,聰慧伶俐。


    她也確實如此。


    折綰幼年也是受過她恩惠的,她說不出長姐一句壞話。


    屋外下起了雨。


    雨聲斷斷續續,她撐著臉坐在臨窗榻上伸手去接。雨水冰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腦海裏突然想到了於媽媽和唐媽媽曾經一直誇長姐的話。


    “原先少夫人在的時候,府裏哪裏亂過。”


    “她懷胎三月還管著府裏的事情呢。”


    “少夫人最是心善,外頭的莊子遭了災,她便免了一年的租子。”


    大家都很愛她。就連趙氏和宋玥娘後來都說:“阿琰是多麽好一個人,可惜了。”


    刕鶴春罵川哥兒的時候也會道:“你要是趕上你母親一半,我就心滿意足。”


    過去十五年裏,折綰為長姐勾描出一個從容不迫,完美無瑕的人像掛在了自己的腦海裏。


    此刻,畫像裏的人嘴角微微落下。


    刕鶴春進門的時候,就發現她一副哀愁。他好笑道:“你如今的日子還不好過?怎麽愁眉苦臉的。”


    家中事務沒有讓她管,川哥兒也沒有壓著讓她養,她每天隻去鄖國公府陪著鄖國公夫人說說話,多好的差事。


    再看看他,忙完了外頭還要忙兒子。


    他就記起不知道從哪個酒桌上聽說的一句話:這種世家大族的女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如此看來,倒是有點道理。


    折綰平時還能跟他說幾句,今天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說。


    刕鶴春剛去教了川哥兒學字,他今日總算好些了,寫的字沒有缺少筆畫,也不算歪七扭八。


    所以現在心情也算好。折綰不理他,他也不惱,隻道:“是鄖國公夫人的事情為難了?”


    折綰抬眸,冷冷的看過去。


    刕鶴春嚇了一跳。他皺眉,“你又發什麽瘋?!”


    折綰:“出去!”


    刕鶴春這回是真生氣了。他回到書房也摔東西,“我真是服了她!也就是我不跟她計較!”


    狗脾氣!前一個時辰還能好好的,後麵就能冷冰冰罵人。


    當初是誰說她良善老實的?簡直是胡說八道!


    ……


    第二天早上,刕鶴春早早起床去上朝,發現蒼雲閣的燈又是一晚上沒有熄滅。


    他冷哼一聲,腳步不停。屋子裏,蟬月伺候折綰穿衣,“少夫人,今天還是看縣誌嗎?”


    折綰搖了搖頭,“不……今日,我想去庫房一趟。”


    她突然對長姐好奇起來。


    她願意為長姐停留一會。


    那封信裏麵寥寥幾句話,卻勾起了她不願意想起的思緒。


    信裏麵提到了吃藥。


    吃什麽藥?


    折綰想起了曾經李姨娘偷偷摸摸給她的藥方子,“這是我千辛萬苦從夫人的房裏麵偷出來的,當年大姑娘就是吃了這個藥才懷的川哥兒,一舉得男。”


    她還記得那個藥方。


    一兩香灰,一兩觀音土,一兩無根水,一兩梧桐樹的樹葉搗碎。


    把它們搓成藥丸化水喝下去,一直要喝七天。


    可真難喝啊。


    她是不願意喝的。她喝了太多的藥,她自己都放棄了。


    但姨娘逼著她,下跪求她,罵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連個蛋都沒有生出來,你讓我怎麽安心睡得著?你讓我連個念想都沒有!”


    “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會生,說出去都讓人笑話。你要是不生自己的孩子,將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你要是不喝,你不生,你就讓素膳生……”


    折綰隻要想到這句話身體就抑製不住的哆嗦。


    蟬月嚇得扶住她,“少夫人,你怎麽了?”


    折綰回過神來,很努力的扯出一個溫和的笑,“沒事。”


    那場噩夢已經過去了。


    長姐是否也有噩夢呢?她的手緩緩劃過她曾經用過的箱籠,在箱籠之間緩緩踱步思慮。


    ——她信裏麵說的吃藥,是吃的那張方子嗎?


    折綰親自在庫房整理了半天箱籠,但除了那封信卻什麽也沒發現。


    於媽媽帶著川哥兒在院子裏麵玩,眼睛卻頻頻看向庫房。


    川哥兒不由自主地跟著看,於媽媽回過神來連忙抱起他,“川哥兒,咱們回屋。”


    川哥兒不樂意。他指指庫房,“母親在那裏。”


    於媽媽:“她忙著呢。”


    川哥兒就想起升哥兒托付他的事情,“你母親編的花環真的好好看,你幫我要一個吧。”


    川哥兒沒答應,卻也想把這件事情做好。


    但過去好多天了,他也沒有去問問她可不可以。


    升哥兒又沒來,他也不能告訴他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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