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道:“我好像聽見鑼鼓聲了。”


    勳國公連忙伸長耳朵去聽,一不小心沒注意腳下,摔了個狗啃泥。


    第42章 猶憐草木青(5)【捉蟲】


    鑼鼓喧天, 鞭炮齊鳴,跟勳國公一塊出來吃酒的官員都出來看熱鬧。剛開始還有人好笑,“誰家喜事如此喧嘩。”


    看了會, 又道:“竟然是納妾——誰家妾室,如此大的排麵?”


    話剛說完,那幾十頂紅轎子就到了跟前, 禮生是個俊俏的後生, 拿著鑼鼓一敲, 喜笑顏開, 高聲大喊:“今勳國公府納妾,流水席三天, 特告親朋, 以知舊友。”


    鑼鼓砰的一聲響, 聽得人目瞪口呆, 同僚們紛紛大驚失色,連忙去找剛剛還在這裏的勳國公。結果低頭一看, 樓下的泥地裏,勳國公正摔在裏麵吃泥呢。


    都是官場混的, 這種時候可不敢說話, 又紛紛轉過身去裝沒看見, 唯獨有幾個跟勳國公有仇的大笑著道:“這可真是——不知道今日可準備了席麵沒有。”


    勳國公站爬起來就走,刕鶴春連忙跟上, 兩人上了馬車,勳國公氣得臉色通紅, “這個潑婦!怎麽敢如此戲弄於我!”


    因這場麵實在是熱鬧, 路上未免堵了人,馬車便也被堵了。又因兩人坐的是勳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上有族徽,便有熟悉的人過來打招呼,“熾鷗兄,你這是在親迎妾室?”


    熾鷗是勳國公的字。


    勳國公不敢出麵,掩麵背著人。刕鶴春撈起簾子,“是潘大人啊。”


    那人就笑,“鶴春,你怎麽在這裏?熾鷗呢?”


    刕鶴春:“他不在,我借著他的馬車回去。”


    那人也不點破,笑著道:“那你跟他說說,不過是個妾室,何必要這般重視,這不是欺負嫂夫人麽?要是傳出寵妾滅妻的名聲可不好聽啊。”


    又實在忍不住笑著道:“我怎麽還聽說這裏麵抬的是寡婦——還都是帶著孩子嫁的寡婦?噗——”


    他哈哈大笑起來,“鶴春啊,跟熾鷗兄說,就說這杯喜酒我們戶部的人都要去喝喝。”


    當年勳國公查戶部的時候可沒手軟。


    刕鶴春忍住不笑,將簾子放下,道:“咱們換輛馬車吧?”


    勳國公摔袖子:“換換換!”


    這才躲過了許多熟悉人的詢問。


    另外一頭,勳國公府的其他人都聽聞了消息,一個個的到正庭來見孫三娘。但在場眾人,孫三娘輩分最大,她不說話,便一個人也不敢亂來。


    孝道還壓在頭上呢。一個不孝,便是頂大帽子。


    孫三娘今日可謂是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爽快,即便是麵對這麽多的人,也沒有情緒失控,而是端著茶慢悠悠的喝。


    玉岫方才就跟她道:“你不要管其他的,有本事就和離。但他也不敢,更不會和離,從前因著這個你不得不嫁,如今因著這個,他不得不順著你——哈,難道他還敢打你?我給他十個膽子!”


    孫家可不是真沒人,說出去臉麵都難看。


    孫三娘就慢慢鎮定下來了,她看向旁邊的折綰,“你有沒有什麽要叮囑我的?”


    折綰握著她的手:“我對世家大族尚且還看不透,但我卻知道人活一輩子,是要對自己好的。”


    “往日裏受了憋屈,時時會主動往肚子裏麵吞咽。咽下去了,以為就過去了,但其實是沒有過去的,還在骨子裏麵記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席卷而來,讓咱們喘不過氣。”


    “普通的人隻能自己去消耗掉這些憋悶,但你不同。你是丹陽孫家的姑娘啊。”


    既然有這個身份,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孫姐姐,不要隻顧苛責自己,也要苛責他人才好。”


    孫三娘內心酸楚,“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擦擦眼淚,“瓏瓏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開,一直縮在這個小院子裏懲罰自己。可他們卻沒人當回事,甚至拿個寡婦的孩子來惡心我——真是欺人太甚!”


    人被欺負到底的時候,便偶爾會豁然開朗。她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無論眾人說什麽,隻說一句話,“你也想納妾?”


    她這副樣子,倒是嚇得眾人不敢胡說。可實在是太丟臉了。


    勳國公回府,喜婆們還在院子裏麵收紅封,他氣急敗壞的回院子,大兒子已經在等著他了。剛要開口,勳國公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光子,“你出的好主意!”


    他的好大兒捂著臉委屈:“可都是父親答應了的。”


    刕鶴春看了一出戲,就停在這裏不敢跟著了,問小廝,“英國公府大少夫人可在?”


    小廝:“在花苑裏呢。”


    刕鶴春:“領我過去。”


    他倒是高興得很。


    ……


    勳國公進了主屋,本是氣勢洶洶的,但看見妻子臨窗坐著,手裏拿著一個撥浪鼓,他的心就又軟了下來。


    他歎息喊,“三娘。”


    孫三娘:“回來了?給你納的妾室還喜歡?”


    勳國公自然看見了那一頂頂空轎子。他尷尬的道:“我知道你埋怨我,但我也是好心。”


    那個寡婦帶的女兒跟瓏瓏很是相似,足足有七分像。


    他其實本可以隻領了那個寡婦的女兒進來的,這般就兩全其美了。但舅兄拉著他喝酒,道:“弟妹那個模樣,是照顧不好孩子的。還不如你納了她娘為妾,往後就在勳國公府幫著帶孩子,這般名頭也正。”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還不盡心麽?弟妹要是心情好,就逗逗,要是心情不好,便就讓她生母帶著,如此就是兩全其美了——其實做這麽多,無非就是為了給弟妹解悶。”


    而後似笑非笑的道:“再者說,讓母女分離,親生骨肉見不著麵,不是更不好嗎?”


    勳國公在舅兄麵前還是低著頭的,他訕訕道:“此事我再想想——把老大家的閨女給三娘養,也算不得骨肉分離,都在一個宅子裏呢。”


    舅兄卻說起當年瓏瓏去世的事情,“當年你媳婦一門心思以為是老夫人害死的。天可憐見的,你母親那般的年歲竟然還要受如此大的冤屈,可又沒處說理,隻能委屈得來我母親麵前哭。”


    勳國公想起亡母也歎息,“三娘也是心損太多,這才胡言亂語。”


    舅兄:“冤枉不了你母親,便將這冤屈栽在你幾個兒子身上。她丹陽孫家的名頭大,我們雲家是小門小戶,我們隻能忍下這口氣。”


    勳國公:“何至於此,何至於此,舅兄,當年都是誤會,這些年三娘也不好過。”


    舅兄,“哈,誤會?當年就差拿刀要殺了我那幾個外甥外甥女,熾鷗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隻顧著弟妹一個,你也看看老大家的,他好不容易養個閨女,你說要給過去就過去,誰人能受得了?他隻能四處打聽,這才找到一個跟瓏瓏相似的孩子,今年正好有六歲了,說不得就是瓏瓏的轉世呢。”


    勳國公因為轉世這句話遲疑了起來。


    舅兄見有戲,便繼續道:“這也是造化,說不得就是老天安排的。”


    勳國公這才稀裏糊塗的同意了。


    誰知道妻子如此激烈的反對。他歎息,“我就想著,世上之人哪裏能長得如此像,萬一是瓏瓏,也算是全了咱們的念想,我們都沒有壞心的。”


    孫三娘:“即便是瓏瓏投胎轉世了,也是別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她輕輕撥弄手裏的撥浪鼓,“你說,她去世的時候怪我嗎?”


    勳國公哪裏能不疼愛小閨女呢,他眼眶濕潤,“肯定是不怪的。”


    孫三娘:“那你為什麽不承認你也有責任?”


    勳國公的眼淚水瞬間幹了,錯愕道:“玉岫跟你說了?”


    孫三娘:“說了,今日氣急,便說與我聽了。她說你這個人,實在是毫無德行。”


    勳國公沉默起來,也不解釋,最後歎息:“三娘,這回鬧了一場,便消停吧。”


    孫三娘:“消停什麽?”


    勳國公:“自然是好好過日子。”


    孫三娘輕輕嗯了一句,“我是要過好日子的。”


    阿綰說日子是過出來的,她也想試試。


    她說,“你讓他們都搬出去吧。”


    勳國公錯愕,“什麽?”


    孫三娘:“讓老大老二老三他們都搬出去。”


    她本想自己搬出去住的,想想又不甘心,更覺得不痛快,便隻好請他們搬出去了。


    她說,“雖然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規矩,但鬧得如此不歡快,我也沒心思跟他們好好相處了。”


    勳國公震怒,“不可能!這事情要是做了,簡直比今日更加丟臉!”


    孫三娘:“那你也搬出去。”


    她反正是不搬的。勳國公府這座宅子是聖祖皇帝賜的,她住了幾十年,樣樣都很合心意。她不願意搬。


    “我已經寫信回家去了。一封信一封信的催,實在不行,我就開始寫血書。我就不信阿爹阿娘不來。”


    她一言斷定:“除非是我孫家死絕,否則這個家我是分定了。”


    勳國公很是無奈,氣得兩隻腳直跺,袖子都抖了起來,“三娘,三娘,你這是要做什麽!”


    孫三娘反而舒出一口濁氣,“你說的啊,我想過消停的日子。”


    “我痛了這麽多年,可曾要求你做了什麽沒有?我曾經在家裏也是個蠻不講理的人,我已經夠忍讓了,你們卻欺負我至此——”


    她笑了笑,“那就看看,我阿爹阿娘還願意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吧。”


    勳國公如今也不嫌棄刕鶴春的蠢笨了,急得出門拉著他就道:“快些吧,快些讓你家夫人去勸勸她!”


    刕鶴春心道,折綰去了可不會勸,反而還會出主意這個家怎麽分合適——如今,他實在是知曉她的膽大了。


    人的變化可真是大。


    他唏噓道:“大人,就是下官也覺得你這事情辦得不地道,嫂夫人這是在氣頭上,您還是等等再說吧,說不得她自己也不提了。”


    勳國公頭上冒汗,“你不了解她,她脾氣上來了可沒有誰能攔住。”


    最開始那幾年他是費了心思才哄住她的,也是真心喜歡她。他那個歲數的男人怎麽會不喜歡十七八歲的姑娘呢?


    他拉著刕鶴春去喝酒,因都是做過鰥夫的,在一塊能說的話也多,道:“哎,這鰥夫不好做啊,先頭的,現在的,就好像是手心手背,我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刕鶴春倒是沒有這個煩惱,折綰好像從來沒有跟阿琰別苗頭,如今也沒有孩子。


    ……是啊,嫁過來也半年多了,怎麽還沒有身孕呢?


    但沒有許正好。否則若是成了勳國公府這般的局麵,他也夠頭疼。但繼室和原配子女不和,說起來還是做丈夫的無德。


    折綰對川哥兒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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