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綰:“王夫人隻是回來探親罷了。”


    其實是回來給小女兒說親的。她還是想把女兒嫁在京都。


    刕鶴春不信,折綰就道:“她跟著王大人去淮陵十幾年都沒有回來,就前兩年因為於老夫人病重回來過一次,自然是念著家裏人。”


    刕鶴春抿唇:“王大人掌著漕運,是個厲害人物,你跟他的妻子相交要謹慎一些。”


    折綰本走得好生生的,聽見這話轉身看他,“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們相交兩三年了,月月寫信,哪裏用你來說!”


    她轉身走了,留下刕鶴春在那裏看著她的身影出神。


    好一會兒,折綰走出了院子,他才怔怔坐在池子邊放魚竿。武先生本清晨陪著他已經釣過一場魚了,結果剛回去,飯還沒吃呢,又聽聞他坐在了池子邊。


    武先生:“……”


    武先生拿著釣竿跑來了。


    他歎息道:“主家怎麽也不歇會。”


    刕鶴春盯著水麵,麵無表情的道:“先生,你看,我如今連門都出不去,便成了睜眼瞎,更要做個天聾地啞,什麽都不知道才行。”


    武先生大為頭疼。這幾天不是已經逐漸好了麽,怎麽又開始說這種喪氣話。他問:“這又從何說起?”


    刕鶴春抬頭歎息:“我如今是連我家夫人也不如了。”


    她今日去越王府說閩南茶葉,明日跟王夫人說漕運船隻。她倒是成了在外頭走的。


    從前他忙著自己的事情,便也沒什麽感覺。如今他被關在府裏,她這般四處忙碌,這種感覺便格外強烈起來。


    他自嘲道:“再過一陣子,我怕是連小兒都比不過了。”


    武先生還是要為折綰說一句話的,道:“大少夫人自來都是比別家的女子要強些,主家難道現在才知曉麽?我聽聞滿京都的世家夫人們都誇少夫人聰慧能幹。”


    刕鶴春:“我也知曉。”


    但確實是第一次感覺到。


    他感覺自己今日在她轉身就走的那一瞬間,莫名的矮了一個頭。


    這讓他覺得惶恐。


    “不過是出門罷了……”


    明明什麽都沒變,隻是他不能出門了而已。


    卻什麽都變了。


    他歎息起來,“等我將來要靠著小兒度日,怕是不知道要被欺負成什麽樣子。”


    武先生:“……”


    就很難勸。


    算了,還是釣魚吧。


    折綰卻已經到了醉仙樓。王夫人笑盈盈的拉著她:“可算是見著了。”


    兩人雖然少見麵,且滿打滿算,見麵的次數加起來一雙手數得過來,但信件確實沒停過。再者,王夫人是潘夫人的手帕交,於老夫人的女兒,因她們都跟折綰相交甚好,於是去信的時候也沒少提。


    如此就把生疏衝淡了,一頓酒吃得賓主盡歡。王夫人道:“趁著你的東風,我賺了不少銀子。”


    所以這次給折綰也帶了不少的禮來。她道:“我們人走得快,箱籠還在後頭呢,還要幾日才能送來。”


    折綰:“我很是喜歡你上回說的蜀州錦緞,夫人可給我帶了?”


    王夫人點頭,“自然是帶了的。”


    又說女兒的親事,“我是年歲大了生的她,恨不得給她挑個樣樣都好的,所以不親自回來瞧瞧,我心裏放不下心。”


    折綰:“可有看中的人家?”


    王夫人:“有,但我還不能說,八字沒一撇呢。”


    可見是滿意的。


    折綰就道:“我到時候去吃喜酒。”


    等吃完了飯,說完了話,兩人才說起漕運茶葉的事情。足足說了一下午,晚間折綰回去的時候有些醉熏熏的,睡到晚間才起床。


    墨月就過來道:“黃昏的時候素膳姐姐來了,還說過兩天崔娘子要來給您請安。”


    折綰喝了一口水,“沒說是什麽事?”


    墨月:“沒說。”


    折綰:“素膳也真是,叫醒我就行了。”


    墨月笑起來,“她就是過來送賬冊的。送完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樣。”


    折綰隻好道:“那我下次去看看她。”


    但她這兩天還有應酬。


    王夫人的禮到了。不僅給折綰帶了,還跟老母親於老夫人親自登門,給趙氏等人都送了禮,她拉著折綰的手道:“我們好得喲,這就是我的親妹子!”


    趙氏收了禮,也不能給兩人臉色看,還要笑臉相迎,“以後要常來坐坐。”


    刕鶴春在前院聽聞了此事,倒是感慨,“她倒是哪裏都吃得開。”


    他還記得折綰最開始就是悶不吭聲的性子,別人說什麽,她反正不開口就是了。


    結果現在左右逢源。


    他做個旁觀人,做個閑散人,做個在這府裏出不去的人,開始承認她變了。


    而且變得很好。


    但她好,他卻不好,這就讓人難受。


    他當天魚也沒去釣,隻坐在書房裏麵頹然。


    折綰晚上吃了魚湯鍋子。她跟瑩姐兒兩個人在別有人間吃的,刕鶴春聞見了味道,猶豫了半晌還是推開了門,道:“怎麽吃魚?”


    折綰好笑:“想吃就吃了,難道還要看看黃道吉日?”


    刕鶴春讓墨月給自己加了一雙筷子。他想給折綰說一說漕運的事情。


    他怕她不懂。


    他剛起了一個頭,折綰就打斷了,“——這些我都知曉。”


    刕鶴春之前沒具體管過她這些事情,聞言頓了頓,道:“你都知曉?”


    折綰:“我若是不知道,我怎麽運茶葉來京都?越王,袁大人,三弟,都幫著我跟王大人周旋。”


    夫人有夫人的交情,官場有官場的做法。折綰於官場不精通,這些事情便著重請了刕鶴憫和袁耀去做。


    他們都在江南一帶,做起事情來是容易些的。


    她還道:“閩南知州夫人這次還給我捎帶了禮來。”


    刕鶴春想起了王德山。


    他就折在了全淩之上。


    他半天沒說出話來。折綰卻已經不管他了,她開始給王夫人寫禮單。


    送禮嘛,自然是你來我往的,缺一不可。


    她寫得認真,沒有抬頭看過刕鶴春。刕鶴春便幹坐了一刻鍾後走了。


    第二天,他聽聞折綰沒有出門,本是想問問她王德山夫婦的,結果她今日約了人。


    刕鶴春:“約了誰?”


    鬆亭小聲道:“好像少夫人嫁妝鋪子裏的管事。”


    刕鶴春:“她那個寶貝疙瘩?”


    鬆亭:“不是,不是素膳。”


    刕鶴春擺擺手,“那我等等。”


    他幹脆不出門了。


    崔娘子早早的就來了。折綰一邊看書一邊等著她。見了她來,便笑著道:“你寫了帖子來,說是有事,是有什麽事?”


    崔娘子氣色很好,神色卻帶著羞愧,道:“少夫人,我可能要走了。”


    折綰一愣,“去哪裏?”


    崔娘子:“還是在京都,但我做不了茶葉綢緞的生意,我想自己開個小館子。”


    她的丈夫是屠夫,肉就能自己供了。


    折綰溫聲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


    崔娘子趕緊點頭,“是我自己的主意。”


    她自小就會做菜。而且特別會做鹵肉。這是家傳的方子。家裏是傳男不傳女的,可家裏就那麽大,她要是想學,隻要偷偷的看父親買回來的東西就懂了配料。


    後頭她就被賣掉了。


    “買我的那一家喜歡清淡的膳食,並不喜歡鹵肉,我求了廚房給我鹵了塊肉送給夫人姑娘們,但她們卻不喜歡。”


    這才去學了染甲。


    她低聲道:“少夫人和周掌櫃對我這般好,我是不好意思走的。但我自小為奴,早就壞了身子,後頭江南發大水,我在水裏麵泡了那麽久,便更加不好了。”


    “這段日子,我跟著周掌櫃和素膳蟬月跑花草和茶葉,雖然沒有出錯,卻暈頭轉向。我仔細想了想,一是不適合做這行,我到底不是那般聰慧的人,我做事還行,想主意卻蠢笨,實在是勉強。二身子不好,年歲大了,不服不行。”


    她把自己的情況跟周掌櫃說了,她道:“我這般占著位置不好。”


    還是個管事呢,好不容易周掌櫃看中了她抬上來的。


    她羞愧得不行。


    周掌櫃卻和素膳等人給她想招,“那你以後想做什麽呢?”


    崔娘子搖頭。


    她還沒有想到那一步。她隻是覺得自己不能占著位置不挪動。


    周掌櫃她們其實也發現了,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太好的法子。


    素膳就道:“那你就慢慢想,這又不著急。咱們一路走來都是互相扶持的,不必著急一時半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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