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崔成德就?呼吸一窒。不,不可能,他妹妹一定活著。


    等到?了崔府,他馬不停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目光不期然撞上被他精心養護的綠菊。這些菊花都是崔神佑最喜愛的,她在隨州走丟,意外身亡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後,他除了親自回本家為她挑選了一處山水風光的地方立了衣冠塚,還去她的院子裏收斂異物。


    別的也就?罷了,這些花被他極為小心的帶到?建康,細心養護,澆水施肥從不假手於人。


    若是她能看見這些花,應當十分高興吧?


    想到?這裏,崔成德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等到?了內室,他迫不及待的將負責聯絡在各府安插的眼線的人找來,叮囑他讓人注意崔舒若的手心是否有一個小小的朱砂痣。


    他吩咐完,就?在室內來回踱步,怎麽也安不下心。


    明明事情?還沒有影,可崔成德又?開始憂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準備些女子用的東西,還有女子的擺設。崔家數百年積累,的確不缺錢財,若是崔神佑回來,柳氏為了麵上好看,所備之物也絕不會差。


    可……


    崔成德皺著眉頭,他想起崔神佑是在胡人攻城時走丟的,又?過了那麽久才被找回來。若是有心人稍一造謠,隻怕她要麵對數之不盡的流言蜚語。


    他阿耶生性自私冷靜,萬事以?家族為先,為了保全家族,並非沒有給親生女兒?三尺白綾的可能,沒見當年他的生母永嘉公?主?明明與?阿耶情?投意合,是下人們口中難得一見的鶼鰈情?深的夫妻,可在永嘉公?主?的胞兄謀反後,還是毫不猶豫的趁著她生產害死了她。


    崔成德不得不多做打算。


    他可不願自己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妹妹,因為虛妄的貞潔沒了性命。


    他不在乎崔神佑遭遇了什麽,有什麽奇遇,他隻知道那是他從她還在娘胎裏久開始期待的妹妹。


    崔成德為此坐臥不安,甚至一夜未睡。


    等到?第二?日晚間,才聽到?消息,崔舒若的手心上確實有一顆小小的朱砂痣。


    崔成德愣了愣,握著茶勺的手微微顫抖,隨後,唇角蕩漾出?一抹笑,猶如冰雪消融,賞心悅目。


    他揮手讓下人退下,獨自一人枯坐在內室,先是顫抖著嘴角笑,而後淚水無知無覺的落下,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悲傷,反而是全是失而複得的喜悅,緊接著是朗聲大笑。


    灑掃庭除的下人們聽見五郎君如此朗聲大笑,心下奇怪,但搖搖頭繼續,主?人的事可與?他們無關?。不過心情?好了才好,他們能少受罪,像大半年前,五郎君悲戚不止,整個院子的人都不敢高聲說話,生怕觸怒郎君。


    下人可不會清楚原因,但到?了第二?日,掃庭院的下人發現院子裏擺的綠菊竟然全不見得時候,可險些嚇死。


    五郎君最寶貝的就?是這些菊花,上回有人見菊花開的好,不過略動了動,竟叫郎君發覺,把人打了個半死發賣出?去。


    自那以?後,就?沒人敢碰那些菊花了。


    開得再?好也不敢碰,那哪是花啊,是要人命的催命符。


    今日竟一下子全不見了,那豈非……


    掃院子的下人不敢想下場,誰料崔成德從內室出?來,瞧了眼廊下,卻並沒有震怒,相?反,他麵帶笑意,如高山流水,賞心悅目。


    下人這回是真摸不著腦袋了。


    菊花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崔成德精心養護的菊花,出?現在了崔舒若的院子裏頭。


    崔舒若一早起來,經過院子時,就?見到?那一排綠色菊花,沒忍住多瞧了幾眼,也不知怎得,竟覺得越瞧越喜歡。


    她不由得問道:“院子裏的花,何時換的?”


    行雪掌管院子裏的大小事宜,不需要詢問底下的人也能知道,“回二?娘子,府上新采買了些花,這些應是今晨換的。”


    崔舒若點點頭,下意識愉悅的笑了,“嗯,這些菊花好好養著,我很喜歡。”


    行雪屈膝應是。


    崔舒若和行雪的一番對話,崔成德不會知道,但不妨礙他的好心情?。


    動了手腳,將她最喜歡的綠菊送去後,崔成德一早又?出?門去建康城裏有名?的鋪子,不但挑選首飾,甚至看起了女子用的擺件。


    他手裏有阿耶給他的田莊產業,每年的進項不少,平日裏的花銷也不怎麽從公?中要。所以?買起女子用的東西,也不大在意價錢,隻求貴重精巧,都要頂頂好的。


    崔成德買了許多,有些暫且就?不拿回去,而是鋪子過兩日送至崔府。


    其中,就?有一個雙鸞銜花枝銅鏡,點綴寶石,花紋精美,匠人花了大力氣才能雕刻出?如此繁複的花紋。也是時下女子都追求的銅鏡式樣,建康城裏幾乎每個貴女都有一個,除了這個,瑞獸葡萄紋銅鏡也相?當受貴女們青睞。


    然而便是如此不剛好,那鋪子的主?人送東西進府時,恰好叫崔七娘瞧見了。


    崔七娘知道是崔成德買來的,又?見來送東西的人是自己常常去的首飾鋪子的掌櫃,便非要打開木盒瞧瞧,結果?一眼就?見到?那雙鸞銜花枝銅鏡。


    雖說崔七娘不缺東西,但合眼緣的東西難求。


    她想崔成德如今隻有自己一個妹妹,他又?未曾娶妻,能買下如此貴重的銅鏡,怕是想要送外頭的知己。可自己再?如何,定然也比外頭人在崔成德心中的地位重要吧?


    崔七娘篤定自己要是開口的話,崔成德一定會將銅鏡送給自己,於是心情?很好的放他們去崔成德的院子。到?了下午,她特意帶了幾盤新蒸好的糕點去崔成德院子裏看他。


    崔七娘到?的時候,崔成德正在作畫。她也不敢打擾,隻能噤聲站在旁邊。外人都知道崔成德詩賦雙絕,其實他的畫也極佳,若是能在上頭蓋上他的印鑒,怕是能賣到?千金,並且還有的是人競相?爭奪。


    崔七娘想起自己在其他貴女們麵前誇下海口,說崔成德怎樣疼愛自己這個妹妹,不如趁這個機會要了銅鏡,再?連畫也討去。


    到?時帶著畫去詩會給其他貴女們瞧瞧,也叫她們見識見識。崔七娘都能想到?她們為了崔成德會怎樣討好自己了。


    哼,庾樂兒?自從上會自己中了崔神佑的套說了那些話以?後,對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處處針對。崔七娘可是忍了許久,這回帶上崔成德的畫,彰顯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寵愛,她都能想到?庾樂兒?到?時會是什麽神情?了。


    結果?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崔七娘腿都站酸了也不敢動,生怕打擾到?崔成德。


    而崔成德等到?放下筆,欣賞畫作時,仿佛才注意到?一直等候的崔七娘。他歉然一笑,“我作畫時心無旁騖,竟未曾瞧見七妹妹,叫你久等了吧?”


    何止是久等,崔七娘覺得自己連挪腳都挪不動了。但對崔成德,她總有一種莫名?的仰慕和親近,從不敢在他麵前放肆,於是一個勁的甜笑。


    “怎麽會呢,我才到?不久,倒是哥哥你作了那麽久的畫,定是累了吧?剛好我命廚房做了點心,不如你嚐一嚐。”


    崔成德維持和煦的笑容,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尤其是他容貌之盛,能晃花人眼,下意識就?寫下心防,變得蠢笨幾分。


    “好啊,隻是我剛作完畫,怕是要歇一歇才能用。”


    崔七娘連忙擺手,“無妨無妨,是我打擾哥哥了。也不知哥哥畫的是什麽,叫七娘好生好奇。”


    “山水畫罷了,不足為奇。”崔成德淡笑道。


    崔七娘還在試圖拐回重點,“啊,定然畫的極好,可惜我身為兄長您的妹妹,卻連一副畫都沒有,不如哥哥把這幅畫送給我好不好?”


    她豆蔻年華,生的又?嬌憨可愛,做出?這番撒嬌情?態時,還時極為惹人疼愛的。


    但崔成德臉上的笑容連一絲弧度都未曾變化,“怕是不行,我已約好要送人了。”


    崔七娘失望的啊了一聲,沒當一回事,再?接再?厲道:“那不如哥哥送我些其他的好了,上午我見有人送東西進府,是一柄精美的銅鏡,甚合眼緣,不如哥哥將那個送給我?”


    崔成德還是微笑著,可若是細瞧,便能發覺他眼底的不耐,“恐怕也不行,那是我替他人所買。”


    沒料到?今日所求一個都沒成,崔七娘大失所望,她本來還想在崔成德身邊多待待,卻被他輕笑著應付走了。


    等到?崔七娘徹底離開崔成德的院子以?後,他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喊來貼身侍從,指著桌上遺留的點心,冷聲說:“扔了,喂狗。”


    第40章


    崔成德嫌惡的?讓下人把崔七娘喝過的茶碗砸了埋土裏, 又開了窗戶通風,臉上的?神情才算好了些。


    他厭惡的用浸泡花瓣的水淨了三遍水,然後用幹淨的?布帛擦幹手。


    然後才翻看起自己為妹妹準備的東西, 可他總覺得還不夠。


    思來想去, 崔成德叫來身邊的?婢女, 慢悠悠的?問, “你可知十四歲的女娘會喜歡何物?”


    莫名被叫進來的?婢女一愣,絞盡腦汁也隻說出?, “胭脂水粉, 釵環首飾, 大抵如此。”


    崔成德卻?覺得不滿意,“沒有?別?的?了嗎?”


    婢女的?目光落在崔成德俊朗無?雙的?麵容上,不知怎得紅了臉,沒忍住道:“其實,若是待字閨中的?女娘, 興許還會期盼能?有?位心?意相通的?夫婿。”


    崔成德了然, 可算是多了頭緒。


    他記得神佑從前對鄭衡之這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夫還是極為喜歡的?。


    不知崔成德想到了什麽,他揮手讓婢女退下去, 自己則一邊思索還要為崔神佑準備什麽, 一邊盤算如何才能?和她麵對麵的?見一次。


    然而, 因為太子的?變故,齊國公府的?人近來都像是受了驚的?兔子,怎麽也不肯從府裏出?來, 任誰想去尋,統統都是推托不見, 隻說齊國公需要靜養。


    事情雖是從齊國公府鬧起來的?,但實際上後來已不是他們所操縱的?了。


    太子傷人在先, 忤逆生母在後,還被捅出?不止一次暗中派人刺殺朝中重臣,朝野嘩然,連民間百姓聽了太子兩個字都要搖頭,其地位之不穩,可見一斑。


    盡管皇帝有?心?,可麵對如此情形,也不得不重罰太子,將其禁足在太子府內,停了他的?一切供奉,歌姬樂師統統被趕出?府,還命人每日宣讀聖賢言行,令太子跪聽。


    到了此種地步,和圈禁也無?異了。


    百官間,皆在傳聞,皇後命懸一線,隻等皇後一薨,太子之位就該被廢除了。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心?不穩,但不妨礙皇帝照常上朝。


    在所有?人都以?為馬上要廢太子時,皇帝卻?突然在朝堂宣布要北伐胡人,奪回中原失地。對權謀家們而言,太子廢立牽扯幾十年後的?榮華富貴,是大事!可對百姓,尤其是被迫逃難到建康的?百姓而言,洛陽、北地,才是他們的?故土,是他們心?心?念念夢中也要流淚呼喚的?地方。


    北伐才是真正要緊的?大事。


    世家和朝臣的?裝聾作啞也壓製不住百姓的?雀躍歡呼。


    自皇帝當眾下詔後,聞訊的?百姓們即便日子過得僅夠果腹,也紛紛帶著錢財米糧到城門?,說要給大軍做軍糧。


    朝廷很快在城門?口設立專門?送糧捐財的?地方,還有?小吏執冊記載。


    自那以?後,城門?口日日排成長龍,前去的?百姓絡繹不絕。


    食尚且不足果腹的?百姓前去送糧已不少見,甚至連滿身髒汙、瘦骨嶙峋在城中乞食的?丐兒,也拿著乞討來的?錢幣,換了小到巴掌大的?一袋糧食,排隊送糧。


    左右問及,丐兒答:“吾父母妻子,皆喪於胡人之手,幼妹不羨羊幼子和骨爛,屍骸無?存,獨留餘一人在世,殘軀病骨,死不足惜。餘不求能?回故土,隻求大軍殺盡胡人,以?儆亡者。”


    聞者盡皆傷心?流淚。


    短短數日,城門?口用石板鋪作的?道上,便被百姓拖拽來的?糧袋留下又深又長的?劃痕。


    原以?為軍糧籌集困難,沒料到竟是最快湊齊的?。


    軍糧備齊,弓弩皆有?,民心?所向?,大軍自該出?行。


    然而在定北王府裏,身為主帥的?定北王卻?和世子鬧得很不愉快。


    “阿耶怎可動鎮守幽州的?三萬兵馬?倘若柔然進犯,幽州城堅牆固不足憂,可您轄下其餘三州郡呢?”魏成淮得知定北王還要從幽州調派兩萬兵馬後,眉宇便沒有?一刻平坦。


    定北王正當壯年,薄有?胡絡,一雙虎目炯炯有?神,身高八尺,極為高壯,下盤穩固,不需說話,便自帶沙場戾氣,十分?能?震懾人。


    他並不拿魏成淮的?話當一回事,反而誌得意滿的?反複觀摩沙盤,隻隨意道:“柔然內亂,為了爭奪王位,正鬧得不可開交,何必憂慮。


    倒是這回出?兵北伐,勢必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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