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命行雪備上些糕點?,帶著人出門去尋齊王了。


    一見到她,齊王顯得很高興,一盤點?心拿起來就直接嚐了兩三個,大讚崔舒若,“我?膝下這麽多兒女,論起貼心,也隻有你了。旁人都覺得我?如今貴為齊王,必定錦衣玉食,殊不知老父心中就惦念兒女的一點?孝心。”


    這話崔舒若可?不敢認,誇得太?重了,落在?其他人耳朵裏,不知要怎麽怨怪她。崔舒若親手幫著斟水,當真?如小女兒般體貼,“阿耶喝些水壓一壓,糕點?吃多了容易噎。”


    她把杯子放到了齊王麵前,而?後才巧笑嫣然的道:“那是因為阿耶將哥哥姐姐們都生得聰明毓秀,能幫您分擔繁雜政務,這才偶有疏忽,不像女兒,愚鈍不堪,隻好來討好阿耶阿娘,盼望您們莫嫌女兒。”


    崔舒若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清楚對?什麽人該說?什麽話。她可?以是果斷決絕的衡陽郡主,也可?以是討爺娘喜歡的小女兒。她一番話說?下來,齊王就是心腸再冷硬,也多了幾分慈父心腸。


    他指著崔舒若笑得前仰後翻,眼?尾皺紋浮起,“你啊,若你愚鈍,世?上怕是就沒聰明人了。就算你真?愚鈍,我?和你阿娘也養你一輩子,要是誰敢趕你,你阿娘怕是第一個不答應。”


    如今營帳內的氛圍可?當真?是父慈女孝,其樂融融。


    崔舒若也適時提道:“可?女兒不多幫襯著阿耶些,總覺得坐臥不安。而?今不論是大軍供給糧草,還是軍營內的種種雜事,都已漸漸走上正道,女兒悶在?此處,總覺得無趣。”


    “你看看,說?不了兩句就原形畢露了吧,我?還道怎麽回事呢,原來是嫌悶了。”齊王轉頭?對?著近侍滿臉無奈的道。他的語氣盡是對?女兒的寵溺,似乎真?拿她沒辦法。


    不過一轉頭?,齊王想起什麽,倒是歎了口氣,“不過也確實為難你了,活潑好動的年紀,被困在?軍營間,還要幫著阿耶處理瑣碎的庶務。”


    感歎完以後,他抬頭?看向崔舒若,大手一揮,十分寬容的道:“你可?是想去何?處?盡管說?,阿耶必定答應。”


    崔舒若眉如新月,笑靨如花,“我?說?了阿耶可?別怪女兒。”


    在?見到齊王答應後,崔舒若慢慢道:“女兒想跟著大軍一塊去幽州。”


    她說?的篤定,齊王卻一驚,“你怎麽想著要去幽州了?大軍馳援,路上可?要吃不少苦頭?,你身邊雖有嚴小妹,可?到底戰場上刀劍無眼?。”


    崔舒若心裏哂笑,明明是你自己的意思,還佯裝訝異,但她麵上不表露分毫,“我?想三哥率軍要經過曲南,那裏已成了荒廢的死城,我?既是仙人弟子,便?也想趁機去看看,若真?有異樣,也好做些什麽。”


    齊王大手大腳的坐著,捋了捋胡子,似乎在?沉思猶豫,最?後艱難抉擇,“也罷,既是你的決定,阿耶便?不攔你,隻是萬萬記住自身安危為上。


    到時你三哥率軍上戰場,你隻管在?後頭?等著便?是。若有何?事,便?讓嚴小妹護著你撤走……”


    他細細叮囑了一番,似乎真?的在?為崔舒若著想,崔舒若也一副大為感動的模樣。


    如此一來,齊王的目的達到了。至於崔舒若,她說?不上得益或是受損,不過卻多了去幽州的機會。說?來可?笑,她在?隨州醒來,途徑曲南,如今曲南、隨州都成了荒蕪之地,她卻還是沒去過最?開始要前往的幽州。


    人生際遇,當真?是說?不清楚。


    崔舒若回去以後,就開始名行雪她們開始收拾東西,盡量輕車簡裝。而?且這一回,她隻準備帶嚴小妹和行雪,就不帶那麽多婢女了,否則太?過不方便?。她也不喜歡因為自己而?拉慢了馳援的速度。


    到時定然會為她備馬車,像是傷藥那些,她自己就要備齊,還有幹糧,隨軍時能吃的幹糧都是死麵餅一般,非常硬,不花點?力?氣怕是都啃不動。她能有自己的馬車,就不必要自找罪受,可?以多備些易於保存的糕點?等等。


    雖說?好的將領可?以和部下同吃同住,以此來獲得軍心,但崔舒若又不是,她就不必上趕子受那份苦了。


    在?婢女們忙活得不可?開交時,係統忍不住詢問?。


    【親親,你說?齊王好端端的怎麽會想讓您也一起去?】


    崔舒若正在?教?行雪如何?把小金塊縫進衣帶和袖口裏,聞言頭?也沒抬,在?腦海裏隨意答道:“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忌憚,二是擔憂。”


    係統沒太?聽懂,但它經常聽不懂……


    隻能再一次感歎,人類的世?界太?複雜了,它還是安心做一隻統吧。


    崔舒若要得急,婢女們動作快,幾乎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全都收拾好了。趙巍衡來尋崔舒若時,她就早已經等著了。


    他帶著將士馳援幽州,崔舒若自然也沒有拖後腿,路上不曾叫苦。


    這一回,齊王派了五萬兵馬,雖說?胡人四族共有二十萬大軍,但已經和幽州激戰過一段時日,將士盡皆疲憊,況且四族的兵馬心可?不齊,一旦被衝散,怕是就聚不攏了。


    不管胡人士兵如何?勇猛,但他們心不齊,甚至內部都不斷爭鬥的事,確實是整個北地都清楚的。


    說?是一塊,其實分作好幾批,趙巍衡帶著精銳在?前,大部隊在?後頭?,再往後還有負責補給的,崔舒若自然不會衝在?前頭?,難不成叫她也上陣殺敵嗎,那並非她的長處,故而?是跟著最?後頭?。


    可?不管怎麽後頭?,怎麽慢,行軍就沒有不吃苦頭?的,路上顛簸就不說?了,吃不好睡不好,夜裏還冷,不管蓋幾層錦被都是如此,洗漱就更加不便?了。


    她雖跟大軍出征過幾次,但沒有一回如這一次般著急,也是苦頭?最?大的。


    幾日下來,她被竇夫人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紅潤雙頰迅速消瘦下去。因為在?馬車裏,梳妝也不方便?,時不時碎發散落,麵色蒼白,看著愈發憔悴。


    但這些都不重要,可?怕的是馬上就要到曲南時。


    路上雖大多是寂靜荒野,可?行軍路上不盡是如此嗎?沒人會大驚小怪。可?不知怎麽回事,漸漸逼近曲南,周遭似乎開始轉冷,時不時能瞧見烏鴉飛過,莫名滲人。


    越靠近曲南,那股可?怕的陰冷就愈發明顯。


    有人說?,這是因為曲南死的人太?多,變成了冤魂厲鬼,徘徊在?曲南。


    傳得愈發玄乎,說?什麽的都有,還有人說?夜裏有守夜的將士瞧見了抱著孩子哭的女人,再一打眼?,人就不見了。還有更厲害的,說?是夜裏看見一個老翁蹲著身子在?摸索東西,走過去本想嗬斥,結果老翁一轉身,眼?裏是兩個大窟窿,留著血淚問?他瞧見自己的眼?珠了麽?


    總之,傳得人心惶惶。


    軍隊裏本該是最?不懼邪魔鬼怪的地方,但奈何?曲南太?過邪門,曲南的百姓們死得也太?過悲嗆,整個北地都清楚,曲南百姓不僅是被屠城,更是被生生虐殺。因此,什麽古怪的傳聞都有。


    趙巍衡倒是一直都沒做什麽,但卻在?快進入曲南時,命人熬製驅風邪瘟疫的湯藥,每一人都要飲盡。雖說?曲南的百姓都已經死了許久,屍體都早已變成累累白骨,可?難保不會有何?瘴氣,喝下湯藥有備無患。


    直到事情愈演愈烈,趙巍衡最?終請去了崔舒若。


    她大抵也猜到了,那一日還特?意讓行雪幫自己上了胭脂,平日裏她用得少,原本就膚如凝脂,濃妝豔抹反而?顯得不倫不類。


    但如今她的臉色太?差,不得不塗脂抹粉掩蓋臉色。一個蒼白病弱、搖搖欲墜的郡主,遠比不上精神奕奕、麵有紅光的郡主來得威嚴可?信。


    她見到趙巍衡時,他身上的盔甲厚重。崔舒若不由得神遊天外,就憑他盔甲的厚度,一般的箭怕是射不穿,難怪很少聽見過射殺主將的事,她不敢想得用威力?多大的弓弩才能射穿。


    趙巍衡沒有他阿耶的別扭,喜歡叫人猜念頭?,一見到崔舒若,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到曲南後,軍心不穩,我?怕到時麵對?胡人部族時,士氣不足,想了個主意,怕是還要二妹相助。”


    崔舒若坦然應下。


    二人好生商議了一通,定下章程。


    他們決定停留曲南,當著三軍之麵,祭拜曲南枉死的百姓們。趙巍衡敏銳的嗅到,這可?以是士氣不穩的根由,同樣也能是士氣大漲的契機。


    人心從來活泛,隻看當權者會不會妥善處置。


    曲南整座城都破敗荒涼,許多原本嚴正整齊的屋舍都已經塌陷一角,進城的道上還能隱約瞧出曾經的跡象,但也都長滿青苔野草,有些院裏的藤蔓都已延伸攀爬完整個屋子,厲害些的,還能在?路邊瞧見院子裏冒頭?的雜草。


    有時周邊的草叢還會傳來動物被驚嚇到奔跑的聲響,或是一不小心把變成白骨的頭?顱踢開的。


    說?不出的詭異。


    但趙巍衡直接下令,命人把兩側的雜草砍盡,路邊和院子裏的屍骨都收斂起來。還有些人則在?城外挖了許多個大坑。


    有些兵丁還做著興許能趁這個機會,好好的收斂一番錢財的美夢,但他忘了,這裏原先是被胡人屠戮的,值錢的東西早就被一掃而?空,到時滿屋子的狼藉,還能瞧出當時的景象。


    有的屍身上沒了腿腳,有的屍身旁邊是被撕扯的布料,還有小小一捧,雙手可?握的屍骨,那是未足月的嬰孩……


    明明已經過去了幾年,明明他們的屍體上連血肉都不在?了,明明一切歸於平靜,這是一座被遺忘的墳塋,可?當那些將士們親眼?瞧見,為他們收斂屍骨時,腦海裏卻不自覺的在?還原死相。


    這個該是被掐死的,那個是被一根根掰斷手指腳趾再被砍下頭?顱的,還有漂浮水麵被淹死的……


    到了此時,內心的痛恨逐漸戰勝恐懼,沒有人能笑著走出這座城。


    沒有人。


    他們來時輕車簡裝,走時各個都扛著袋袋白骨。


    所有人都紅著眼?,咬著牙,顫抖著手。


    這是血海深仇!


    好不容易等到出去以後,趙巍衡讓他們親手將屍骨拋入大坑,也就是他們人多,否則別說?撿屍骨,便?是挖坑都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


    好不容易將屍首安葬,就到了崔舒若該出現的時候了。


    她站在?祭台之上,親手燒紙,紙錢打著旋飛起來,在?空中被燒成灰,她燒紙錢的過程裏,明明數萬將士,可?愣是沒有一個人出聲,全都安安靜靜的,若是細瞧,還能看見他們眼?裏強忍的淚花。


    好不容易燒完了,她開始帶著趙巍衡祭拜死去的曲南百姓們。


    三柱高香被插入香爐,崔舒若站了出來。


    她身邊還有一排傳話的壯碩甲士。


    “聽聞諸位將士盛傳曲南冤魂一事,每一個都有鼻子有眼?,是啊,厲鬼冤魂多麽可?怕,他們會害人。


    可?,請諸位睜開眼?睛看看!”崔舒若的語氣陡然淩厲。


    “他們不是害人的鬼怪,而?是枉死的無辜百姓!是漢人百姓!是等著你們雪恥報仇的百姓!鬼怪灰害人,可?他們不會!”


    趙巍衡也趁機站出來,他一手搭在?佩刀上,龍驤虎步,目若朗星,眼?裏透著為將者的狠厲殺氣。


    “曲南百姓已死,你們還要看著胡人繼續殺人,繼續欺淩百姓,一直打到並州去,欺淩你們的妻兒,屠戮你們的爺娘,在?我?們的地盤上為非作歹嗎!!”


    “決不!決不!”一聲又一聲渾厚中帶著嘶啞哭意的喊聲響起。


    趙巍衡拔出佩刀,高舉指天,目光帶著必勝的堅決,“唇亡齒寒,決不能讓並州的百姓也淪為此等境地,保家衛國,殺盡胡人!”


    “保家衛國!殺盡胡人!”


    崔舒若也站了出來,她說?:“行天道,神明自佑,鬼神自佑。死去的曲南百姓們會庇佑你們旗開得勝!


    諸君,請為英靈雪恥!”


    她雙手交疊,緩緩一拜。


    果不其然,見她如此,軍心大震。


    所有將士的情緒都到達了極致,恨不能立時拿起手中刀戈砍下胡人的腦袋。


    見此情形,趙巍衡知道此戰已穩。


    他帶著將士們繞道到幽州城外時,殘陽如血,胡人與魏成淮所率將士正廝殺得昏天暗地,戰況慘烈。


    趙巍衡到時,正看到了和胡人決一死戰的魏成淮,他手握長槍,盔甲上的血汙積厚,早已殺紅了眼?,但卻死死守住城門,不叫身後的無辜百姓受辱。


    他們來得正及時,幽州軍剩下的人已不多,近乎是在?被胡人包圍著屠殺,可?幽州城內斷糧已久,草根樹皮都被吃幹淨,戰馬也殺光了,與其餓死,倒不如與胡人搏殺,即便?求不得生機,至少多殺幾個胡人,死後到了黃泉,也好向死去的親人交代。


    崔舒若到時,戰場上已見分曉,幾乎是趙家的將士在?打掃戰場。


    齊平永正在?魏成淮的身邊,表兄弟倆許多年了,直到今日才得以相見。魏成淮也正抱拳謝過趙巍衡。


    也就是在?此時,他看見了崔舒若。


    二人隔著屍山血海相逢相望,殘風吹起血腥氣,一人披堅執銳,盔甲寒涼冰冷,護著身後滿城百姓,一人帶著生機,身後是數不盡的將士。


    他們遙遙相望,忽而?一笑。


    即便?生死,亦不能相隔。


    第65章


    但兩人都沒?有說什麽?, 甚至不需要做任何招搖的舉動,因為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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