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舒若絲毫不因他們的話而麵有不虞,也察覺不出難堪,而是笑意不減的望向諸明月。果真,她不過是一抬手,就叫跳腳的大氏族族長們安靜下來。


    諸明月神色認真了兩分,即便如此,看著也是溫柔的,“公主?當真要今日前往宴席,不先?歇息一二??”


    崔舒若點?頭,“我知羅良篤信山鬼,供奉神靈。衡陽以為今日便是宴飲最好的吉日,若是諸位尚有疑問,何妨請鬼神一問?”


    前頭說?的也就罷了,崔舒若最後說?的話,猶如捅了馬蜂窩,原本已經安靜的族長們各個躁動,比起先?前還要不滿。往大了說?,羅良百族靠山吃山,最重視神明,崔舒若的話,多少有點?將神明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意味。這才是真正叫他們不滿的。


    “公主?!豈可對神靈不敬!”


    “卜問鬼神,需得?請大巫擇良辰吉日,沐浴淨身,備好牲畜,怎可貿然驚動神靈?”


    “煩請衡陽公主?向鬼神請罪,否則我嗤突族頭一個不答應。”


    ……


    爭議聲一片,崔舒若神色安穩。


    她甚至不必等?諸明月出來阻攔,而是自己麵向羅良大氏族的族長們,唇邊溢起輕笑,“諸位何必質疑?衡陽說?句冒犯的話,諸位非鬼神,豈知鬼神會因此而怒?”


    不想?要繼續聽廢話的崔舒若,稍微一頓,接下來便加快了語速,“蒼天?在上?,鬼神在望,若是衡陽所言無錯,請風來。”


    下一刻,狂風大作,直將那位朝崔舒若示威的嗤突族族長的衣裳都吹飛一件,而後才止下。


    嗤突族族長顧不得?吹飛的衣裳,他用手捋了捋淩亂的頭發,頂著疼勉強梳攏,一臉震驚的看向崔舒若。不僅是他,準確的說?,是羅良的那些大氏族族長們都震驚的看向崔舒若,動作整齊到?詭異。


    也就是諸明月始終不變,仍舊是柔和慈祥的淺笑。


    而崔舒若身後的屬官以及護衛們,各個都不自覺挺直脊背,與有榮焉。


    崔舒若彎著眉,問道:“如今我可能問鬼神了?”


    “不對。”她作恍然大悟狀,“我已經問過了。”


    她明明半句嘲諷的話也沒?說?,就叫剛剛那些忍不住跳腳指責她的大氏族族長們臉疼,麵色訕訕。


    崔舒若笑著繼續道:“今日是否宴飲最好的吉日,可需我再問鬼神一遍?”


    她三兩句話的功夫,已然讓人招架不住,好在羅良也是有聰明人的,比如諸明月。


    第88章


    諸明月做了主, 在她的住處擺宴席,請崔舒若,還命人去請百族的族長們。


    今日跟著諸明月前來?迎接崔舒若的, 隻有十來?個大氏族的族長, 其餘人並沒有來。否則光是族長就上百人, 往跟前一站, 即便是一人插一句,也?得有上百句, 厚此薄彼也未免不美。


    在諸明月吩咐人時?, 崔舒若也?順帶和身旁人交代了幾句。


    之後, 崔舒若毫不猶豫的跟著諸明月前往羅良人的地盤赴宴。又或者,用諸明月所?在的霍舎族的地盤來?形容會更貼切些?。


    但即便是諸明月的地盤,也?不能保證絕對安全。


    人人都說諸明月胸有謀略,懂得審時?度勢,那也?隻是人人說的, 並非親眼所?見。倘若她是個糊塗的, 受了旁人蠱惑,或是起了衝突, 就憑崔舒若身邊數百人的護衛, 當真不能擔保崔舒若安全無虞。


    因此, 還有屬官想?要勸,被崔舒若擋下了。


    崔舒若重?新坐上馬車,聽著車輪軲轆聲, 在偏濕的土地摩擦而過。


    不管外?人和屬官們如何焦急,她心神安穩, 胸有成竹。


    好不容易到了諸明月的府邸,崔舒若下了馬車, 在諸明月的再?三邀請下,也?隻是並行進府。


    諸明月的住處,畢竟是曆任族長的居所?,簡陋是斷然談不上的,但也?沒有多麽豪奢,就是占地不小?,有羅良風氣的“雕梁畫棟”,他們的屋簷也?會刻飛禽走獸的圖案,隻是與漢人的庭院有所?差別,色彩也?極為鮮妍。


    而且還懸掛了很多用禽類羽毛編織的,類似風鈴的東西,但對於羅良人而言,那似乎是一種能帶來?福氣的東西。


    崔舒若坐在了主位,微笑的和幾個大氏族的族長閑聊,或是偶爾點上兩?句。


    因為她前頭詢問鬼神成了,加上知?道她是仙人弟子的名頭,實打實給族長們足夠的震懾,一點也?不敢小?覷她。在羅良,大巫最受尊崇,連族長們都得對他們客氣三分,崔舒若看樣子比大巫們還要厲害,自然也?就更讓人不敢得罪。


    反而每當崔舒若說話時?,族長們就安靜了不少。崔舒若的威懾力,快能媲美諸明月了。但諸明月可是為羅良奉獻了十幾年的光陰,居功至偉,才得到這樣的地位與尊敬。


    陪著他們消磨了快半個時?辰,宴席算籌備了個七七八八,趕來?的族長也?越來?越多,就差幾個路遠的,剩下全全乎了。


    若是崔舒若自己命人去請,怕是到不齊這麽人。


    她是大齊的公主又怎樣,此處山高皇帝遠,羅良人才是主人,除非她能動手把羅良百族全殺了。


    也?就是諸明月才有本事將大小?氏族族長全請來?。


    這也?是崔舒若為何執意要今日赴宴的原因之一,她要打得羅良的這些?族長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是那些?人有了準備,她想?做的那些?,效果怕是要大打折扣。


    等到開宴,崔舒若自然不能搶主人的位置,故而坐在一旁最上首的位置。


    她是公主,以品階而言,自是沒有問題,甚至隻要她想?,諸明月所?坐的坐席也?可以是她的。但崔舒若此來?既然是為了解決矛盾,怎麽也?不至於那麽張狂,除非她是為了來?逼人造反的。


    可還有不少沒見識過崔舒若厲害的族長們心中不甚悅。畢竟齊國始終未給羅良人還有苦主一個交代。


    上首的崔舒若目光略過下方時?,除了驚訝羅良氏族之多,也?發現?一個值得稱奇的現?象,她發現?了不少女子。


    不是侍奉的侍女,而是有坐席,受旁人尊敬的氏族族長中,有不少女子。不同於先前迎接她時?,十幾個大氏族,不算諸明月,隻有兩?個女族長,上百人裏,女族長占三四十人,給崔舒若的震撼不小?。


    她在並州時?,為了和諸明月打交道,下了功夫去看過羅良的典籍,知?道羅良不同漢族,並非單純的男尊女卑。他們分的氏族眾多,彼此習俗其實也?有差異,最明顯的就是崇尚母係與父係的差異上。


    有的氏族曆代皆是女子當權,有的是男子,還有些?男女皆可,隻看能力。


    但受到外?來?朝堂勢力的影響,近幾十年,男子當權的氏族更被扶持,因此大氏族裏男族長偏多。


    可在見慣了並州掌權管事的全是男子的崔舒若眼裏,底下的年齡迥異的女族長當真是顯眼極了,也?叫人驚羨極了。


    她已經?在試圖潛移默化,為女子爭取多些?機會,但卻?收效甚微。反倒是今日在羅良的所?見,叫崔舒若心潮澎湃,倘若有一日,齊國的朝堂上,也?能有這麽多的女子,該有多麽好?


    崔舒若的思緒僅僅是稍作徜徉,她清楚比起往後,應付好眼前的一切才是當務之急。


    諸明月有心要照料崔舒若,但宴席開得太突然,能湊上幾道漢家菜肴都不容易,其它的自然隻能是羅良宴飲常見的菜肴。


    其他的也?就罷了,其中有道炸三燴,是羅良人最喜愛的,往往也?叫漢人官員聞之色變。


    名字叫炸三燴,實則是炸蟲子,分別是知?了、蟬蛹、蠍子。


    也?不知?是誰開得頭,這道菜一上來?,就有人出言陰陽怪氣揶揄崔舒若。


    “是炸三燴啊,這可是好東西。”


    “誒,好東西也?要有人能欣賞得來?才行,換做……嘖嘖。”


    “說要來?吃羅良的宴席,怕是連一口都咽不下吧?”


    “哼,虛偽。”


    “噓,小?聲些?!”


    底下的談論聲不絕,崔舒若坐在其間聽得清清楚楚,卻?不以為意。宴席上,又是這麽多人的宴席,哪能管得了別人說什麽呢,真要是計較了,反倒是落了下乘。


    崔舒若身後的婢女看著炸物,一個個頓時?皺眉,還有麵色不適的。若非崔舒若不曾吩咐,她們不能輕舉妄動,怕是迫不及待便要換上自家的點心,再?如何也?比這些?好。


    可惜的是那些?人注定?要失望了,因為崔舒若主動夾起一個知?了咬了起來?。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炸蟲子,她吃的自自然然,既不勉強,也?無懼色,仿佛真的在品味什麽人間美味。


    她用帕子輕輕擦拭嘴角,笑著對諸明月道:“想?要吃炸三燴,還得在羅良才行。唯有羅良方能做出此道菜的精髓,味甚美。”


    方才出言暗喻崔舒若的人都閉了嘴,沒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竟真的不怕這些?。先頭有個官員瞧見他們吃這些?,臉都白了,一出府門就開始吐。


    看來?,人不能貌相?。


    而見識過崔舒若敢問鬼神,還得到鬼神回應的幾個大氏族族長,見到那些?人的神色,自己的心裏莫名舒暢了幾分。原來?不止他們會看走眼,大家都一樣啊。


    人大概都有點劣性根,隻有自己倒黴是倒黴,所?有人都倒黴就是幸災樂禍的快樂。


    出手引得族長們詫異後,崔舒若開始今日的真正的重?頭戲。


    她捧起一樽酒,陡然站起身,收斂笑意看向眾人,“我?知?道羅良百族熱情好客,今日對我?頗有微詞是因前頭誤會的緣故,衡陽受阿耶囑咐來?此,便是為了解決此事。


    這杯酒,我?先幹為敬!”


    說完,崔舒若仰頭喝下,一滴不落。


    到此時?,容納了數百人的大庭院,才真正稱得上是鴉雀無聲。


    可能鬧得兩?邊快要動兵戈的事,又豈是崔舒若一杯酒就能化解的。下首一位麵色蠶桑,四十上下的女族長憤而起身,質問道:“公主說的輕鬆,我?阿羅族族力雖弱,可養出來?的女兒也?不是草芥,來?日要繼承阿羅族族長的位置,卻?因為你們的人而傷了腦子,至今癡傻。”


    另一個中年男族長也?站了出來?,“還有我?的兒子,受山神庇佑,從來?是打獵的好手,卻?被害得瘸了一條腿!”


    這回的事之所?以難以和解,正是因為苦主都有些?身份。


    連族長的兒女都能被欺辱到這個地步,若是其他氏族不起來?反抗,焉知?二族之今日,不是他們之明日?唇亡齒寒,其他氏族才愈發憤怒,與漢人官員摩擦不斷。


    崔舒若麵對他們的質問絲毫不慌,她拍了拍手,厲聲道:“把他帶上來?!”


    披堅執銳的親衛猶如拖死狗一般,把一個穿著絲質圓領常服,渾身困緊,嘴巴塞著不知?哪找來?的破布。


    被綁的東西瞧著人模狗樣,可在場的人沒有一人麵露憐惜,反倒是發聲的二位族長,一看到他就麵露恨意,巴不得手刃狗賊。


    不同於遠在並州會被底下人蒙蔽的皇帝,崔舒若不相?信有無緣無故的動亂和誤會,她在來?的路上便命人打聽,才算知?道這回羅良百族動亂的真正緣故。


    正是因為地上那位扭曲爬行的畜生。


    他是太子妃的親眷,命喚陳樑,跟著大軍征伐,後來?留在此處做守軍。在沙場上,他的確是個好漢,但在私德上卻?不是。


    羅良不同於並州,民風開放,未婚男女不講究男女授受不親那回事。


    起因便是陳樑落水被阿羅族族長的女兒救了,後來?還送了香囊給他,就被他誤認為是在表情意,實則羅良根本沒有這個講究,送香囊不過是因為羅亮蛇蟲多,用來?驅逐蛇蟲的。


    陳樑自己誤會也?就罷了,後來?往來?多了,偶然撞見阿羅族的女兒同另一個男子相?會,自覺被耍了,勃然大怒,想?要趁機搶奪女子清白,男子上前攔被毆打打瘸腿,女子則在掙紮時?撞破腦袋癡傻。


    事後,縣衙的官員因為他是太子妃親眷的緣故不敢得罪,對上隻報是羅良動亂。


    崔舒若之前對親衛叮囑的幾句便是將陳樑綁來?。


    此時?天時?地利人和,當是最佳時?機,隻聽崔舒若朗聲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曉,今日,便是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親衛將陳樑的繩子鬆開,破布扯出,陳樑再?蠢也?該知?道情勢不對,試圖向崔舒若求情,“公主!我?堂姐是太子妃,是您的二嫂,求您看在我?堂姐的麵上,饒我?一命!”


    他又看向二族族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隻是、隻是喜歡她罷了,當時?鬼使神差。隻要你們饒過我?,我?願意娶阿希為正妻!”


    但陳樑這樣的人說的話哪有人信,即便他是真心這樣認為,對二族族長而言也?隻是侮辱。誰稀得你娶她的女兒,若不是他,阿希至今都是好好的。


    阿羅族的女族長指著他,咒罵道:“畜生,恨不得啖汝血肉!”


    崔舒若則冷漠的道:“欺辱女子,惡意傷人,欺瞞聖人,諸罪並行,當以軍法處置。”


    她說著,便示意親衛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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