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患病的人會有這麽好的精神嗎?


    若是打完馬球後病的,又怎麽會在短短時日內變作?重病……


    崔舒若想起前一封信,阿娘字裏?行間的愉悅,仍舊覺得難以置信。


    實在是太?突然了。


    崔舒若的腦海裏?浮起種種猜測,當真是病重嗎?可?惜她如今遠在千裏?之外,不能立刻查明,所有的一切便也隻是猜測了。


    接下來的時日,崔舒若緊趕慢趕,日夜不停。


    她無所謂究竟竇皇後是真的自己病重,還是遭人暗害,隻要她能在竇皇後活著的時候趕回去,哪怕隻剩下一口氣也好,係統抽到的起死回生術都?能救人。


    隻要竇皇後還活著就行。


    星夜趕路,到了後麵,崔舒若棄了馬車,直接帶人騎馬。崔舒若的騎術還成?,就是體力不大行,可?也強撐著,硬生生忍下來,腿上的肌膚都?被磨破,結痂,又磨破……


    但當崔舒若好不容易趕到並州城時,宮裏?正好敲響喪鍾,每一聲都?灌進崔舒若的耳朵,使她避無可?避。


    第92章


    崔舒若身體晃動, 周圍人簇擁在她身旁,生怕她從馬上跌落。盡管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可崔舒若始終緊緊握住韁繩, 再如何晃動也沒有從馬上掉下。


    她閉上?雙目, 咬緊牙, 再睜眼時雙眼雖有疲憊而泛起的紅血絲, 人卻精神了許多。


    她道:“我沒事。”


    盡管已經知道徹底來不及了,崔舒若還是快馬進?宮。一路上?, 她仿佛聽不見別的聲音, 見不到別的人, 隻是一具不斷往前的行屍走肉。


    所幸前往竇皇後寢殿的路不知走過多少回,熟悉到崔舒若即便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


    她用盡力氣跑進?竇皇後的寢殿,從來堅強的人,卻在看清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竇皇後之後, 雙腳不知怎的就失去力氣, 跪倒在地?。


    嗑噔一聲,多疼啊?


    但崔舒若恍若無所覺。


    她無視宮人的攙扶, 自己掙紮著?爬起來, 踉蹌著?邁向竇皇後。


    崔舒若的眼裏, 隻剩下無知無覺的竇皇後,她冰冷冷的躺在那,一定很不舒服。


    “衡陽!”


    “二妹!”


    “阿娘已經去了, 你清醒些!”


    耳邊似乎縈繞著?聲音,可崔舒若已經聽不見了, 她跪在竇皇後床榻前,緊緊握住竇皇後的手, 試圖搓熱,又?放在臉頰上?,疑惑道?:“怎麽搓不熱呢?阿娘,你的手這麽冷,是不是很難受?”


    “衡陽,你魔怔了!!”


    嘈雜中,似乎有人將?崔舒若碰倒,連帶著?逼迫她鬆開竇皇後的手。


    崔舒若死活要握住竇皇後的手,她喃喃自語,“阿娘,我?幫你把手捂熱,捂熱就好了,捂熱就好了……”


    她在腦海裏不斷重複,“係統,我?要用起死回生術,我?要用起死回生術……”


    崔舒若不停重複著?,眼神裏的光似乎都滅了,隻知道?不斷地?重複。


    【親親,起死回生術是沒辦法對死人起效的,您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多簡單的四個字啊,可親人的故去是切膚刮骨之痛,永遠也無法磨滅,怎麽節哀?誰能節哀?


    崔舒若癡癡的笑?著?,她想起自己現?代時,她的父母出車禍死了,她是僥幸活下來的那個,長輩們牽著?她的手看見的便是被白布蓋著?的親人。


    那時候,她的母親也是這樣的冰冷。


    多可悲啊,她以為是失而複得,卻是再一次失去。


    是上?天為她編織的一個可笑?的夢,終究破碎。


    她再一次失去了阿娘,變作孤兒。


    何其殘忍?


    崔舒若沉浸在兩?世的悲歡種,難以抽身,直到手指間突然傳來劇痛,才將?她重新拉回人世,豆大的淚珠從崔舒若的臉頰落下,再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悄無聲息的花。


    她終於放聲大哭。


    “阿娘!阿娘!!


    是我?回來晚了,是女兒不孝!


    你起來,再看我?最後一眼,好不好?”


    她痛哭流涕,半邊身子伏倒在床榻前,哭到顫抖,聲音嘶啞,可床邊站著?的幾個人卻鬆了口氣。


    能哭就好。


    另一個哭不出來的,已經吐血昏迷,被禦醫拉到後頭針灸了。


    趙巍衡跟趙平娘還在戰場上?,如今能站在床榻前的,也就剩下皇帝趙義方、太子趙仲平、五皇子阿寶,還有其他妃嬪並她們所出的皇子。


    細數下來,最為悲傷的便是崔舒若跟趙知光。


    而他們二人,一個是竇皇後最為疼愛的,一個則是骨子裏厭惡輕視的。


    也不知竇皇後死後若真有靈,是該欣慰呢,還是該感慨遺憾?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舒若終於抬起頭,她用手擦幹眼淚,哪怕鼻子通紅,眼睛布滿血絲,可狼不會變成羊,聰明人再悲慟腦子依舊聰明。


    崔舒若看向皇帝,直言不諱,目光緊盯,“阿耶,阿娘當真是病重嗎?”


    若真是病重,大多麵頰消瘦,但竇皇後的體態並沒有多大變化,緊皺的眉頭則說明了死前的痛苦。盡管沒有烏黑的嘴唇,光憑神態,也足夠叫人察覺些端倪。


    皇帝一見,果然瞞不住崔舒若,他也不準備瞞,眾目睽睽下發生的事,總要有個交代才是。


    於是皇帝悲痛的歎了口氣,眼裏不失厭惡憎恨,“不是,是下毒。”


    “是誰?”崔舒若緊緊追問。


    “太子妃陳氏。”皇帝回答道?,他頓了頓又?補充了句,“我?已命人將?她關押。”


    太子趙仲平這時候也跟著?道?:“是我?失德無察,才令那毒婦做出此等忤逆人倫之事!”


    太子臉上?的神情愧疚,兼具和皇帝如出一轍的厭惡。


    崔舒若依舊悲傷,思緒卻已經從其中拔出來,她沒由來的防備起來。


    周圍的一切,像極了故意布置的謊言,包括太子與皇帝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舉動,都熟練到刻意,像是早早在腦海中演練過。


    崔舒若心?中警鈴大作,越是如此,她麵上?越是不動聲色,配合罵道?:“阿娘對她那般好,焉知會是包藏禍心?之人!”


    她心?中不信,陳氏謹小慎微,說句難聽的話?,稱陳氏膽小如鼠都不為過。再者說,毒殺竇皇後能給陳氏帶來什麽好處?


    殺人總要有緣由,沒緣由的事怕多有誣陷嫁禍。


    她趁著?這個機會觀察起每一個人的神情,哪怕是一個細微的動作。


    皇帝眼裏全是對發妻故去的感傷,“你阿娘中毒後,全靠禦醫吊命,唉!”


    崔舒若知道?竇皇後的痛苦,所以她更不會僅僅沉溺悲傷而讓真正的罪人逃脫,她悲傷嗚咽一聲,“阿娘……”


    在崔舒若醞釀著?要如何使得他們多透露幾句時,寢殿後頭踉踉蹌蹌走出一個人,他披頭散發,全然沒有王爺的尊貴體麵,眼睛猩紅,頭上?的針都尚未被拔完。


    赫然是前麵得知竇皇後死訊吐血暈厥的趙知光。


    趙知光身後還跟著?禦醫,似乎是想要拔掉剩餘的幾根針,又?似乎是想勸慰趙知光莫要大悲,大悲傷身。


    趙知光的出現?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走,包括崔舒若。


    她清楚趙知光的偏執,還有對母愛的求而不得,任是誰也不該是趙知光害死了竇皇後。


    可當崔舒若正視趙知光時,分明看清了他臉上?深深的愧疚自責。


    愧疚?自責?


    他為何會有這樣的神情?


    崔舒若猛然抬頭,意識到了什麽。


    第93章


    趙知光是不是知道什麽?或者竇皇後的死與?他有關??


    崔舒若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瘋魔, 這個猜測過於無根據,也過於大膽,甚至超脫常理。


    子弑母, 乃大罪。


    趙知光再瘋, 卻?始終渴慕竇皇後的母愛, 他可能殺任何人, 甚至是趙仲平、趙義方,但獨獨不可能害竇皇後。他一身別扭的性子可謂全是因竇皇後才生成的。


    但經曆大悲大慟的崔舒若, 仿佛也失去了理智, 她甚至為自己莫名的想法找到了借口, 說不準趙知光是間接害了竇皇後呢?否則他為何要自責愧疚?


    然而這樣的念頭太過不合理,崔舒若的理智漸漸回籠,再端詳起趙知光時,他臉上明明就是難以自抑的刻骨悲傷,哪有其?他神?情。


    “你該清醒些?了!”崔舒若在心裏告誡自己。


    在朝堂插手政事, 養成了一副多疑的性子, 總是小心謹慎,可眼前不是那些?政事, 是她的阿娘故去了。


    她可以懷疑人, 卻?不能沒由來?。


    在崔舒若冷靜下來?的間隙, 趙知光已?經伏到竇皇後的床邊,痛哭不已?。他哭到唇色烏襯,身體顫抖, 臉側的發絲全被淚水浸濕,嗚咽之聲, 聞者傷心見者淚流。


    眾人勸誡不下,旁人又拉不走他, 禦醫進言,“隻怕是悲傷心肺,迷了心誌,而今之法,怕是隻有強灌安神?湯藥。”


    皇帝連經數事,人瞧著蒼老幾歲,他擺了擺手,“湯藥備下,我想法子讓他喝。”


    皇帝重重一拍趙知光的肩膀,聲如洪鍾,威嚴十足,詰問道:“趙知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哀毀過禮,你是要你阿娘死後都不得安心嗎!”


    原本雙眼猩紅的趙知光,聽見皇帝提起阿娘,人陡然清醒幾分,喃喃道:“阿娘……


    不,我不敢。”


    人人都有軟肋,看似最混不吝,性子又狠毒的趙知光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地方便是留給竇皇後的。


    皇帝見有成效,大手從托盤上拿起藥碗,厲聲道:“若想要你阿娘安心,便把它?喝下。”


    趙知光毫不猶豫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褐色藥汁沾在白皙的麵龐,他無知無覺,隻是怔怔問道:“這樣阿娘便能安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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