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尊孰卑,高下立判。


    府尹已然冷汗淋漓,腦海裏隻有兩個字:完了。


    *


    往日府尹在金陵作威作福久了,那個金陵王也是個擺設,整個金陵就他獨攬大權。山高皇帝遠,他日益膨脹起來,王爺都不看在眼裏,何況一個侯爺?


    現在一看,那位堂堂的錦衣衛南鎮撫司都要對她畢恭畢敬。


    府尹這才明白,自己錯的多麽離譜。


    他雙腿抖如篩糠,堆著笑走下來,對著燕洄和林沉玉便拜下去。


    “下官見過林侯爺,見過燕鎮撫司,鄙地偏僻,有失遠迎,還請兩位大人莫要怪罪。”


    燕洄自己扯了個椅子坐下,翹起來二郎腿來,他微微翹起的靴尖繡著鴛鴦,漫不經心的踩在府尹的烏紗帽上,鴛鴦上的繡線流光溢彩笑道:


    “李大人忒沒有眼力見了些,我正和林侯爺說話呢,誰問你了?”


    靴尖用力,按了下去。


    府尹被迫屈辱的壓低了頭顱,憋紅著臉,不敢怒也不敢言。


    “本來想和你說個笑話的,一打岔都忘記了。算了,說正事吧。”


    燕洄拍拍腦門,一個用力將府尹蹬了出去,府尹踉踉蹌蹌的撲倒地上,好不容易穩起來身子的時候,就看見燕洄自懷中取出了一道金黃的聖旨,黑犀牛角位軸,隱約可看見銀色巨龍翻飛的爪牙。


    見聖旨如見君王。


    一時間,堂上所有人紛紛跪下,燕洄朗聲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朗朗皇穹,妄偈企毀佛諺;澹澹乾坤,假孟敢欺真敖。今天下太平,四海歸藏無有冤情,唯林沉玉被冤屈一案,深感朕心。賊人心狠手辣,幾番作案,假冒海外侯行事,而官不能察,反妄加罪名於忠良,屈打成招。無乃陷朕於萬劫不複之地乎?


    朕特賜此詔,以雪海外侯之冤屈,肅清正義,洗濁濯清。


    另有金陵府尹辦事不力,汙蔑忠良,屍位素餐,貶其位為庶民,私產充公,即日清算。


    欽此。”


    *


    燕洄念罷聖旨,林沉玉起身領了,燕洄和她碰了碰手背,笑道:“正事辦完了,待會我陪你去喝一杯?地牢待一晚上骨頭都發涼的,給你暖暖。”


    “好,待會我請你。”


    林沉玉語氣溫和了許多,她雖和蕭大人交惡,但燕洄帶著聖旨來救了她,給她省去了很多章程上的麻煩,一碼歸一碼,她不好拒絕。


    “走。”


    燕洄轉身。


    手下紛紛上前要摘取府尹的烏紗帽,府尹嚎啕的哀求:“誤會!都是誤會啊!下官沒有…沒有汙蔑林侯爺的意思啊!”


    他真的是腸子都快悔青了,本來好好的,都怪主簿出的什麽個餿主意,人家侯爺和蕭大人的事情,他怎麽敢私自揣測?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下好了,完了,全完了!


    “吵死了,再吵把你嘴巴封了。”


    燕洄上一秒笑眯眯的眼,下一秒回頭往向府尹時,已然陰沉如寒冰。


    *


    府尹額頭滿上冷汗,毫無尊嚴的趴在地上,死死的抱著桌子腿不肯動彈,忽然,電光火石間,他看見了林沉玉手裏捧著的聖旨,喘起氣來。


    京城離這裏,就算快馬加鞭日夜不休的走,也有七八日的馬程,他逼迫林沉玉寫下伏罪書,也不過是昨日的事情。


    聖旨怎麽可能在七八天前就預料到林沉玉受了冤屈!


    “等等!那個聖旨!是假的,聖旨是假的啊!你騙我燕大人!”


    他撕心裂肺的叫出聲來。看著圍在他麵前的錦衣衛,慌張如落網的野獸掙紮:


    “大人們!那個聖旨是假的啊!你們不要抓我!皇上怎麽可能七八日前就知道林侯爺冤枉了啊!聖旨是假的啊!”


    公堂上,錦衣衛們麵無表情,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隻是繡春刀出竅,鋒芒倍利。


    林沉玉腳步一頓,燕洄衝他一笑:


    “害,李大人還有些不服氣呢,我去和他解釋一下,你先上馬車等我哈。”


    *


    燕洄折回來,攆起來案上的伏罪書,將紙的一角伸進油燈裏麵,很快青煙一嫋,那伏罪書便燒了起來。


    他麵無表情,一腳踩在府尹肩膀上,府尹已經被錦衣衛們製服住了,跪倒在地,漲紅著臉眼神驚恐,燕洄一把將燒的正旺的伏罪書塞入他嘴裏。然後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叫他吐不出來。


    “嗚嗚嗚……”


    他雙目欲裂渾身顫抖,青煙從他口裏溢出,帶著難聞的焦味。他掙紮著想要吐出來,卻被燕洄捏住下巴,叫他一點都吐不出來,隻能硬生生承受著炙痛。


    不過一會,他已然如死了一般,大汗淋漓,癱軟地上。


    燕洄低眉收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不會說話,這輩子就別說了。”


    他轉身,漫不經心的拍了拍袖口,吩咐屬下道:


    “那個叫徐雄的獄卒,交給你們了。”


    “他昨兒夜裏給侯爺看的刑具,都給我一齊上了,叫他自個嚐嚐看什麽滋味,死了就扔到後麵,喂本官的獵犬,養養血性。”


    *


    林沉玉先走一步,率先背著人把顧盼生安頓好了,才去酒樓。


    這一品閣乃是金陵有名的酒樓,造景精致,曲水流觴也頗為風雅,她要了個雅間,燕洄兩個人坐了。


    燕洄大大咧咧的點了許多葷菜,忽然想起來什麽,又加了幾個素菜,笑道:


    “哎,聽說林侯爺不吃葷,可有什麽緣故?是吃齋念佛嗎?”


    “你怎麽知道?”


    “我觀察她,每次收到部下孝敬的山珍海味,葷的都不會留,分給我們;隻有野菜山蔬,她才會自己留下來。”


    燕洄笑眯眯,手支著下巴,看她:“容我多嘴,為什麽您不怎麽吃葷呀?”


    “知道多嘴還問?”


    “……”


    *


    林沉玉臨走的時候,沒忘記順走那證據。她把那紙條並信紙擺在了燕洄麵前,她有頗多疑問。


    紙條上是四個字:自作聰明。


    燕洄拿起那信紙來,念的振振有詞: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他笑的前仰後合,又換了一張念的抑揚頓挫:“粉光猶似麵,朱色不勝唇。遙見疑花發,聞香知異春。”


    林沉玉冷著臉,一把夾了塊排骨丟進他嘴裏:“閉嘴!”


    燕洄吐了骨頭,笑的直錘桌子:


    “林侯爺,想不到你表麵這麽正經!私下裏成天寫這些騷話啊!”


    林沉玉額頭青筋暴起:


    “不是我寫的,這兩份都是別人仿造我幾年前的筆跡寫出來的東西。那個紙條是在主簿屍體旁邊發現的,信紙是在王爺房間的書櫃裏麵找到的。”


    “雖則我出獄了,嫌疑也洗清了,但是這案子到底沒有破——”


    燕洄打斷了她:“怎麽沒有破,要我說,已經水落石出啦!”


    *


    燕洄拿著筷子,蘸了酒,在桌上勾勒出兩個小人模樣。


    他指了指信紙上的蕭氏二字,又點了點第一個小人:


    “有人冒充你,寫信給了蕭氏,也就是蕭緋玉,約了她花前月下,閣樓相見。”


    “誰知道呢,這些個書信已經叫金陵王暗中發現了。於是他懷恨在心,暗中下毒手,在蠟燭裏麵放了安神香。打算將這對奸夫□□殺個盡!”


    “蕭王妃死了,另一個人卻沒死跑了,臨走前丟下狠話,說要向王爺報仇,所以王爺惶惶不可終日,最終也被安樂香了結了性命。”


    “沒料想,你路過把你也給牽扯進來了。王爺剛開始想拉你做替死鬼。而假冒你的人知道你含冤入獄,不想連累你,所以特意給你做了個證,殺了主簿留了紙條,給你脫了嫌疑。”


    燕洄一摔筷子,那兩個水畫的小人兒便支離破碎了。他一笑,尖尖的虎牙露了出來:


    “侯爺啊,這案子不是水落石出了嗎?”


    林沉玉麵色微凝:“破綻百出。”


    燕洄聳聳肩:“無所謂,反正這案子怎麽結,歸我管,我覺得行得通,它就得這麽辦。”


    *


    有雪飄落進窗內,化作爐心一點紅。


    林沉玉麵容冷峻,拿起來了那桌上筷子,在那兩個狼藉的小人旁邊,又畫了個小人。


    她修長的指尖點在花箋上,圈了圈那蕭氏兩個字,眼眸清明,直勾勾的看向燕洄:


    “要我說,這蕭氏,不是蕭緋玉呢?”


    第10章


    燕洄的笑凝固在了臉上,繼而哈哈大笑:


    “侯爺一貫會說笑,這信紙既然在王爺書房裏麵被發現,除了蕭王妃姓蕭,還能有誰,總不可能是蕭大人吧。”


    林沉玉沉默不語,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笑的前仰後合,附手拍掌:


    “我們私底下,都喊蕭大人叫她沒了把的顏叔子,女人家自己的柳下惠。這個辣手摧花,斷情絕愛的女人,怎麽會有人寫這種書信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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