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濃重的恐懼感?,彌漫在了眾人心頭。


    *


    晨曦微升,海上風涼。


    林沉玉在船頂,喊停了葉維楨,她麵容上有些倦意,鬢發未理,任由它們一縷一縷,散亂風中:


    “事關重大,我再問第三遍,葉掌門,桑蒙到底是不是蜀中的人。”


    她目光沉靜明澈,目光所到之?處,所有秘密無所遁形。


    葉維楨深深歎了一口?氣,開口?:


    “是。”


    他的背影有些蕭瑟,連著歎了很多聲,終於是艱難開口?:


    “侯爺恕罪。”


    “你?何罪之?有?”


    “那桑蒙,他是延壽元年的那場滅門絕後的浩劫裏,存活下來?的孩童。是我有違聖命,私自將他抱了回來?撫養。”


    海鷗掠過海麵,林沉玉憑欄而望,渺極蒼穹。


    延壽元年,滅唐門,絕後嗣。


    這?是一段如今不可提及的忌諱之?言。相傳唐門有女,姿容絕代?,被獻入宮宮為妃。那美人據說生的傾國傾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更有一雙黛青色的含情?目,望之?如凝翠千山。頗得聖上恩寵。


    不料那美人並非是自願進宮,她在蜀中已?有了情?投意合之?人,奈何地位懸殊,兩人被棒打鴛鴦,佳偶未成。


    入宮前夜,她與情?郎私會,海棠花下情?難自禁,思念及往後再不能見,兩人悲痛萬分,忍不住逾了界。


    進宮後,美人盛寵不斷,很快有了身孕。皇上愈加寵愛,懷胎九月,生下了皇子,奈何宮中嬪妃嫉妒,買通了美人的心腹,得知她曾經私相授受,帝王暴怒,下令砍了那情?郎人頭,抓了那美人前來?詢問,美人一見情?郎死了,痛哭流涕,自然敗露了私情?。


    帝王被戴了綠帽子,惱羞成怒,天子之?怒,流血千裏:


    “你?膽敢混淆皇家血脈!我就叫你?這?唐家堡,永絕後嗣!”


    美人自縊,那父親不明的皇子,被下令處死,帝王下令將唐家堡所有男童少年,閹割了送入宮內,並各地王侯將相家中,女子發嫁官賣,永世為奴,不得脫籍。


    帝王要的是整個唐門,斷子絕孫。


    一夜之?間,隻?聽聞孩童痛哭嚎啕,火光聲,刀劍聲,直把一個巍峨百年的唐家堡,變為了人間地獄。


    桑蒙是從去京城的車上,逃下來?的,他摔壞了腿,一個人瑟縮在山林間,餓的要死,葉維楨尋親訪友,於路邊正好路過,知道他的身份,卻實在不忍心,便悄悄將他帶走了。


    “我看他聰明伶俐,人也老實,就收留在了身邊,叫他隱姓埋名?,做了山門子弟。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山門居住,偶爾會跟著大家下山去辦事,並無和侯爺有半點交集。”


    “那他可曾與其他唐家堡的人有來?往?”


    “並無,再說了,唐門現?在已?經夷為平地。他又?能聯係到誰呢?”


    葉維楨歎口?氣,欲言又?止。他對桑蒙傾囊相授,指望著桑蒙能放下仇恨,在中原安身立命,成家立業,度過平安快樂的一生。沒想到到頭來?,他還?是零落海上,溘焉長往了。


    隻?能感?歎一句人命如此,少年坎坷,縱然後來?衣食無憂,到底是恨難平,不得善終。


    林沉玉搖搖頭:“未必,我疑心他應是有同夥,發生了內訌,命喪此地。”


    “侯爺打算接下來?如何?”


    “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那個人不會再出來?。”林沉玉打了個哈欠:“尋了一日了,累了,先歇息吧,我們切不可慌,亂了陣腳。”


    第29章


    船上出了這樣的事情, 總官也不安了起?來。


    為了避免那人再出來作亂,大家一致決定,這幾日都待在各自的房間裏麵, 不要出門。吃飯的話, 正好按照總官之前所說的,每日翻牌子,寫在紙上,再遞給廚房的法子來。


    每日晚上,客人們翻看菜牌子, 看有沒?有想吃的菜。蒼頭會貼張白紙放在大家房間門口,大家就把第二日想吃的菜飯寫好, 將?白紙重新?戳回門口掛著的板子上, 油鹽多少可要辣椒等等都備注妥當。


    蒼頭們收集好了給廚房, 一個個編了號,廚房就會一份一份的做好, 按照編號,送到各自的門前。


    林沉玉最近胃口不好,昨天夜裏在紙上就寫了, 晚膳要個麵條,加份開胃的酸蘿卜, 並一碟炒青菜,遞交給了廚房。她特意備注了, 麵條裏麵不要豬油要香油。


    這兩日實在是風波迭起?, 也許這做飯的廚子一晃神就忘了。


    第二日,她出房間拿餐時, 看著那麵上飄著的油,愣了愣, 拍了拍自己腦袋,歎口氣。


    自己點的,還能咋樣。


    她吃的直皺眉頭,惡心?勁兒又?犯了。她又?不願意浪費,隔著牆喊了句:“桃花啊——”


    一秒後,桃花出現?在了她的門口,他嘴巴油乎乎的,還沒?擦嘴丟了筷子就跑了過來。


    林沉玉撐著下巴,笑眯眯指著那碗麵:“你吃飽了嗎?”


    “吃飽……沒?有吃飽!”


    其實顧盼生蠻飽的了,但是看見林沉玉的動作,他心?領神會,趕緊搖搖頭。


    “那為師請你吃麵條。”


    林沉玉臉不紅心?不跳,顧盼生乖巧的坐下來就開始吃,他吃的很認真很香,即使是小麵,也給他吃出來了滿漢全席的感覺。


    “師父是不喜歡葷油嗎?我去給師父下碗素麵。”


    吃完飯,他擦擦嘴,又?把碗筷都收拾幹淨,又?把林沉玉的桌子擦的一塵不染。還給她添了茶,收拾了桌子,才離開。


    林沉玉正半躺在床上看傳奇,隻覺得?身子骨愈發慵懶了。感覺現?在,自己已經被這個徒弟嬌慣壞了。隻要他在,倒個茶都不要自己動手,更別說這些瑣事了。


    她這個日日漂泊江湖的俠客,如今愈發有些墮落了。


    不能這樣墮落下去了!


    林沉玉憤然起?身,又?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躺了下去。


    *


    最終她還是起?來了,船上如此詭譎凶險,她想教?顧盼生一招半式,來防身。


    船頂的風頗大,吹的林沉玉白衣烈烈作響。她的聲音被風吹亂,忽大忽小起?來。


    她手裏並未拿著她的寶劍吟霜,隻是握著根長長的竹竿,從中間一掰兩斷,幹淨利落,遞給了顧盼生半截。


    “學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白,劍,不拘泥於形態。”


    她單手提著竹竿,輕輕點了個劍,隨後立劍沉腕,那竹竿屹立於前,不動如山,在她手中,這普通的竹竿就好似真似寶劍一般,劃破空中,隱隱生風,自有一段鋒芒。


    顧盼生看著她眼眸,她的眼眸此刻明亮至極企,鵝峮司爾咡二嗚救一死七,目如朗星,寒光映濤,除了手中竹竿,再無一絲雜念。


    他拿起?另外半邊竹竿,學著她的模樣,做起?來了動作。


    “今天先教?你一套基礎的劍法,我教?三遍,你記下來動作,然後反複練習就行。”


    她教?他的是一套入門的基礎劍法,是她爹爹編的一套獨門的劍法。用最基本的幾個動作,擊刺格洗這四母劍招式,配合上太極劍的十三勢,編出一套行雲流水又?招招具到的基本功法。


    林沉玉盡量放慢了動作,叫顧盼生看個仔細。


    她有點熱,隨手脫了銀裘放在在圍欄上,渾身隻著件單薄的純白錦襖,襖底及她腳踝,隱約露出素白綾褲和厚底玉靴來,腰間玉帶勒的很緊,愈發顯得?她身姿頎長,湛然若仙人。


    她微閉目,起?手一招,動作輕緩如閑庭信步,那竹竿劃過空氣,卻發出錚然嗚咽之音,好似長虹貫日,利刃破竹有聲,帶著勢不可擋的銳利。


    越是基礎的劍法,越能見真功夫。劍法不一定要花裏胡哨,卻一定要有劍意在其中。


    若無劍意,練遍了天下劍譜也是枉然。


    林沉玉開竅開的早,自她第一次隨父母來京城,年歲尚小的她在京城的偏僻角落裏,努力用竹竿趕走了一群欺負女孩的頑童後,她就隱約有了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感覺,手中的劍仿佛和自己的意念合一。動劍時,她心?中若平潭般無波無瀾,越是平靜,越是能感知那劍的鋒芒。自然而無需用力,好似花落青苔,雲在青天一般。


    一遍罷了,她利落的收劍,回身看向顧盼生。


    顧盼生似乎有些發愣,眼神落在林沉玉的腰間,玉帶玲瓏,束在她腰間,勾勒出她一段窄肩細腰,好不風流。


    “認真點!”


    林沉玉走到他身邊,用竹竿敲敲他的頭。


    “師父我認真看了的!我真的記憶了的!我隻是……”


    不知道為什麽,記完了一套劍法後,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挪到那舞劍人的身上去了。


    顧盼生似乎意識到自己失神,臉蛋爆紅了起?來,林沉玉笑一笑:“記會了?”


    “會了!”


    “喲?還挺厲害,給我看看來。”


    林沉玉靠到欄杆上看他,沒?想到顧盼生當著拿著那竹竿,一五一十把招式都照葫蘆畫瓢比劃了一番,林沉玉有些驚訝於他的記憶力。


    不愧是先皇的女兒,虎父無犬女啊。


    她又?耐心?教?了兩遍,糾正了顧盼生的幾個動作,然後打了個哈欠,看看天色道:


    “現?在離船上開飯還有半個時辰,你再練練,我看著你。”


    “是,師父!”


    林沉玉坐在旁邊開始看傳奇,餘光瞥著顧盼生,卻發現?他在努力的重複一個動作,舉起?竹竿,劈下去,又?抬起?手腕來。


    這個動作是簡單的劈劍,林沉玉糾正過他幾次,隨口說了一句,他這招太軟弱沒?有力氣,就沒?管了。


    沒?想到他記在了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去揮動手臂,努力讓自己的動作更加強勁一點。


    寒冬臘月,可顧盼生已然渾身是汗,他鬢邊碎發被汗水粘濕,淩亂的粘在耳邊,紅紅的衣袖已經被汗水浸出深深的顏色來,是他擦汗擦出來的。


    地?上有一片水漬,隱約可見旁邊濺落的水滴,那是他的汗水。


    半個時辰很快到了,她合了書?走過來。


    看見師父來,他停了動作,認真嚴肅的臉上換上燦爛的笑容,揚著臉笑,汗水晶瑩,從他光潔的鼻尖滴落,順著他白嫩的肌膚劃入衣服裏。


    “師父!”


    林沉玉摸了摸他頭以示鼓勵,不料摸了一手汗,她有些震驚,這小公主當真是認真萬分啊。


    “對不起?師父,弄髒您的手了,您在我背後擦擦手。”


    顧盼生以為林沉玉嫌棄他,眼睛濕漉漉的,滿是可憐,他小心?翼翼的把林沉玉的手放到自己背後去。


    “沒?事,為師很是欣慰,練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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