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匪石依舊是那副不死不活模樣,臉色都沒變,語氣平緩如常,似乎秦虹死了她一絲一毫也?不在意: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這是幹爹教我的,遇事不要慌。”


    “我怎麽能不慌啊!”


    “慌也?沒用,幹爹莫要急,進來歇歇吧,我慢慢的替你想主意。”


    “好好好!”


    曹虞跟著蕭匪石進了禁苑,他到了蕭匪石房間?,屋內陳設破舊,頗為寒酸,他有些汗顏:“是幹爹對不住您。”


    “幹爹說的什麽話?,我這條命都是您給的,把權給您了算什麽,烏鴉反哺羊羔跪乳,就當是我孝敬您的。”


    她遞與曹虞一杯茶:“幹爹暖暖身子。”


    曹虞感動至極,抹了淚,一飲而盡。


    繼而,室內一陣安靜,蕭匪石捧著茶盞,並不喝下?,茶煙嫋嫋,她麵容也?帶了絲仙氣。麵色卻依舊是那副不陰不陽的憔悴冷淡模樣。


    *


    燕洄趕來,他推了門,看著倒在地上的曹虞屍體?,推開屏風,又看見死在床上的皇後娘娘,頓時心領神會,將?曹虞的屍體?和皇後屍體?疊在一處,拍拍手,少年又轉過屏風來,笑嘻嘻的坐下?,撣著袖口的墨痕。


    他低語:


    “恭喜督公,重出禁苑,這些日子苦沒白吃,不僅是再掌大權,又白白得了三萬府兵,這權勢是更加滔天了。”


    蕭匪石麵上無喜無悲,隻是捏著那半塊虎符不說話?。


    燕洄笑:“這皇後和曹公公,一個和您有肌膚之親,一個有養育之恩的。您說殺就殺,猝不及防的,可惜我來晚了,不然?真想看看他們臨死的表情?,是怨恨呢,還是不敢置信呢?”


    督公生的好看,手指修長有力?,在這個極度寂寞的宮裏?,男男女女的,沒少人覬覦過她。更何況有人說,她身上有引人入勝的秘密。


    可燕洄觀察出來,每個督公用手用身子伺候過的人,無論尊貴的後宮嬪妃還是手段毒辣的太監,不出一個月,墳頭草都長的半人高。當然?,背叛過督公的人,也?一樣。


    可惜,皇後和曹虞都沒有看清這個事實真相。


    蕭匪石不語,徑直掀了厚厚的門簾就往裏?走,她理了理衣冠,重新去見了帝王。


    *


    蕭匪石已重新換上了掌印太監的衣袍,掇青拾紫,清貴無雙,她生的瘦而頎長,端著玉帶跪在地上,聲音平淡的向帝王問安。


    顧螭斜眼看她,這不男不女的鬼東西?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可用著用著他覺得,這把刀有些過於?刺手了,他怕養虎為患,換了個人。


    沒想到,都是廢物,不堪起用,還不如她順心。


    他歎口氣,有些疲倦:“回來了,就安心做回你的督公吧,之前的東廠西?廠一並重新交給你管,聽說曹虞在的幾日,往裏?麵塞了不少紈絝廢物進去,你自個斟酌,清理清理。”


    “是。”


    蕭匪石跪在地上,叩謝皇恩。門外?的燕洄姍姍來遲,他跪在地上,麵色凝重聲音沉痛:


    “皇上,適才發現皇後娘娘和曹虞的屍體?,臥在一處,兩人七竅流血,應該已是畏罪死亡了,整理時發現了皇後娘娘贈與曹虞的衣物……”


    帝王一口氣提在喉嚨中,咽不下?去,冷笑道?:“死了倒好!朕看就是皇後做的局!曹虞遞的刀!她想殺林家?很久了,終於?勾搭上了同伴。殺我國?之重臣!朕還沒找他們算賬呢!他們倒自己死的輕巧!”


    “不僅僅做局,還狼狽為奸給朕戴帽子!”帝王想起來什麽不好的往事,語氣猙獰:


    “皇後給朕貶為庶人,兩個人屍體?剝了衣裳,不許遮蓋埋到皇城外?!”


    蕭匪石抬眸:“這恐不妥,皇後出生名門……隻怕霍家?人內心難安。”


    顧螭嗤笑:“出生名門,和老太監搞到一起?那就把兩個屍體?一並運過去給他們看看,自己家?養的好女兒!”


    蕭匪石躬身而退,離開養心殿時,大家?看她的目光又是一變,惶恐而不安。


    被貶入禁苑才短短半月多,又全身而進,官複原職,權力?如舊。


    蕭匪石一言不發,一個眼神都不理會這些人。她隻是走著,脊梁直而挺拔,背影消瘦,顯得有些蕭索。


    *


    蕭匪石的屋子在慎刑司的西?頭的廂房,簡陋的很,入門處的花架上擱著盤匜,裏?麵擱著清淩淩的冷水。她手伸進去,使勁的揉搓著手,慘白的手上瞬間?出現一片紅痕來。


    燕洄遞給她一封信,蕭匪石擦了手,緩緩打開,看完後,將?信紙折疊了,擱在油燈上,油燈嘶的一聲冒出一縷青煙,她靜靜看著信紙化為灰燼,丟到了香爐中。


    煙火繚繞裏?,隱約看見落款處兩個字。


    秦虹。


    燕洄遞過奏折來,蕭匪石自旁邊青玉小?案拈過朱砂筆來,筆尖有些發硬,她含入口中輕輕浸潤片刻,蒼白的薄唇上瞬間?染了胭脂色。


    批硃。


    她一目十行,筆下?丹紅。眼裏?無喜無悲,眸光曾未動過分毫:


    “去年,十本奏折裏?麵有兩本彈劾咱家?,今兒大家?倒是鬧騰,才閱了五份,就有三本狀告咱家?的,要皇上趕盡殺絕的。”蕭匪石嘴角露出極淺極淡的笑來。


    燕洄笑的肆意:“可惜了,落井下?石正中被人看見,督公可要我去提點提點這些人?”


    “跳梁小?醜,何必費心。”


    蕭匪石目光掃過這些個彈劾的大臣,有宰相,有太傅,有尚書……她語氣平淡。


    她批閱完了如山的奏折,丟了筆,手卻因為咳嗽顫了一下?,筆從筆擱上落下?,滴溜溜在桌上打滾,正被桌前擺著的一個牌位擋住了。


    筆停了下?來。


    蕭匪石咳嗽完,隻感覺喉間?一陣鮮血上湧,她不動聲色的咽下?去,伸手拿筆。


    指尖觸碰到了旁邊的牌位,上麵落了些灰,她眸子看過去,無喜無悲。


    上麵寫著


    亡妹蕭緋玉往生之蓮位


    ——家?姐匪石恭立


    她收了目光:“批完了,陪我下?盤棋吧。”


    *


    她房間?裏?有個棋盤,落了灰很久。這棋局就這樣擺著,無人動。若是懂棋的人過來看,定要搖頭,這棋都是些什麽東西??毫無章法,黑子白子亂擺一通。可若是懂軍事的人細看,就能看見,棋盤上隱約刻印著南朝的全局地圖,這黑白如局勢,涇渭分明。


    燕洄和她對坐了。


    蕭匪石拈起中心的一顆黑子,丟進了棋奩中。


    燕洄笑:“這棋子原是皇後死了,想不到她居然?也?配做個棋子。”


    “她不配,她手裏?的虎符配。”


    蕭匪石今日似乎有些心情?不錯,居然?開口和他解釋,繼而她又拈起一枚白棋,從最邊緣,挪到了上邊,停住了。


    “秦元帥和林老侯爺嗎?來,丟這裏?吧,那兩個人您也?殺,真是下?得去手呀,不怕小?侯爺再記您一筆麽?”


    燕洄遞過去裝著白子的棋奩。


    蕭匪石執子不落,隻是淡淡掃他一眼,並沒有將?白子丟回去,而是落在了西?北一角,正堵住一群黑子。


    燕洄猛然?抬頭,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來:“元帥還沒死……”


    “觀棋不語。”


    蕭匪石默不作聲,並不回應他的話?,至此,棋盤重新布局。


    燕洄低聲笑了:“也?是,您怎麽可能動這兩個人呢,畢竟是小?侯爺的親生父母。”說著,他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往棋盤的最南邊瞥去。


    蕭匪石微微抬手,又壓下?去,遮住了最南邊那一顆孤零零的白子,她似乎不想讓旁人看見。


    那子白如玉,瑩潤而透亮,和別的子材質不同。她似乎很喜愛,輕輕的把它護在袖子下?。


    第46章


    “請上船。”


    海天之際, 風雲不起,高大的小寶船停在岸邊,風吹動著桅杆上揚起的船帆。一眾海盜皆盤著發, 發梢係著紅繩, 恭恭敬敬的站在船上,這艘船是他們海盜隊最好的船,用來迎接貴客才會下水,按照約定,一點青三天後要親自護送林沉玉到鯉城。


    他如約到了。


    依舊是原路返回?, 從更九州到鯉城。大家再分道揚鑣,林沉玉一行人往塞北, 葉蓁蓁一行人向衡山。


    林沉玉早打?點好了行李, 她出?門在外一向不怎麽帶東西, 唯帶了換洗衣裳,塞了兩張銀票並碎銀到褡褳裏, 把褡褳丟在顧盼生的肩膀上:


    “我全部身家可都給你了,弄丟了,咱們就要?沿街討飯了。”


    她拍拍小姑娘肩膀, 硬邦邦的,她站定看他, 有些驚訝:“呀,什麽時候竄這麽高了?”


    顧盼生捏著褡褳的一邊, 眼神無?辜的看著她:“我身子骨本來就大?, 師父是嫌我太高太壯了嗎?”


    他低下頭來,睫毛眨動有些不安:“師父若是嫌一個?女孩子, 生的高大?,給您丟人, 今兒?開始我一日隻吃一頓飯好了。”


    林沉玉訝道:“呸呸呸,說?什麽鬼話,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就是吃成身高八尺的大?姑娘,我也養得起。”


    她們率先進去了,牧歸背著個?讀書人上京的箱籠,也上了船。


    他們帶的東西就多了,因為葉維楨的緣故,帶了許多藥膏並布條,還?有一行人的換洗衣裳和一大?包的胭脂水粉——林沉玉之前買了許多擱家?裏,又沒地兒?用,幹脆一股腦丟給了葉蓁蓁。


    錢為緊隨其後,帶了一大?包冷吃的糕點水果,和七八個?水囊,都是他從漁村裏高價買來的,他怕了海了,被餓到發瘋的記憶曆曆在目,緊緊抱著吃喝縮在凳子裏,誰都不許碰。


    一點青笑著和他解釋:“小兄弟,船上東西很多,絕不會出?事。”


    錢為警惕的看著不遠處海東青:“那可不一定!”


    海東青麵無?表情,雙手背在身後,站在船板上,他被一點青罰著站這裏曬太陽,他身上的鞭痕和紅痕一道道交錯著,寒冬臘月他依舊是上身一縷不著,麥色的肌膚上血絲縱橫,有些可怖。


    海風吹動他的碎發,林沉玉透過窗戶眯著眼看他,總覺得他頭發被削了後,披散下來的模樣?,像個?俊俏的妹妹。


    可這話是不能說?的,說?了,海東青怕是要?和她不死不休。


    似乎是感應,海東青瞥見了她,就跟狼看見了仇人似的,齜牙咧嘴,做出?攻擊的姿態來。


    “啪!”


    一點青一鞭子甩過去,海東青悶哼一聲,一道疤迅速鼓起,從他胸頭一直打?到小腹,他整個?人才老實了一些,別開頭不去看林沉玉。


    一點青低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我看你真是瘋了!怎麽跟侯爺杠上了?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惹當官的!你惹了個?大?的,害得我搭上一輩子的人情,你怎麽還?不服氣?”


    “當官的沒一個?好的!老子早晚要?她好看!”


    一點青扶額:“侯爺若是不好,也不會留你一條命了阿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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