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點點頭,又看向?那公子:“牧歸師兄說,延平明年都要輸送兵力到邊關,城中應該是有帷幄的,全?部著人放出吧,在城外河灘上搭建起來,按照規矩一個帷幄是十個人,現在情況特殊,翻個倍吧,能容納多少是多少,現在他們異常惶恐,頭一件事就是讓他們安心下?來。待會還?請公子去拉帷幄,我和?兩個師兄去帶頭疏散百姓,可好?”


    那公子點點頭,表示心服口服。


    “接下?來,就等救濟糧了,侯爺,我們衡山派盡力把災民安頓下?來,接下?來就靠您了。”


    葉蓁蓁朝林沉玉深深一躬。


    林沉玉有些?詫異的看向?葉蓁蓁,她現在越來越對這個小姑娘刮目相?看了。想來不愧是葉掌門的接班人,遇事不慌不亂,頗有其父遺風。


    錢為弱弱開口:“等等,怎麽疏散百姓啊,我好像不是很懂。”


    牧歸莫名?其妙:“你這話說的,之前?衡州府的幾次賑災你沒有參與過嗎?”


    “衡州府一出事,我爹就派人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沒參與過……”錢為低頭。


    葉蓁蓁:“……”


    牧歸:“……”


    林沉玉扶額:“你要不去旁邊寫個信,想辦法弄點銀子過來吧。”


    錢為委委屈屈:“好哦。”他又想起來了什麽似的看向?葉蓁蓁:“師妹!等我寫完了我也和?你們去疏散災民!”


    他也想幫上忙。


    林沉玉看著衡山派的幾人離開了,對旁邊的顧盼生道:“你要不去房裏休息?”


    顧盼生搖搖頭,笑的溫婉:“我隨師父一起去開倉吧。”


    *


    梁茹本來要帶著他們坐馬車上山,被林沉玉拒絕了,她騎著馬帶著顧盼生就上了九峰山,糧倉正開在九峰山的腰上。


    一路上,梁茹麵色黯淡,沒什麽光澤。


    林沉玉依舊在問細節:“延平府淹了幾日?為何不見上頭的援兵?”


    梁茹歎口氣:“我派人出去打聽了,附近幾個府受災也都嚴重的很,大家都自顧不暇,延平主要是崩了堤壩,現在百姓流離失所,尤其嚴重。至於上頭……”她搖搖頭紅了眼眶:


    “如今年關才過,正是黜陟幽明庶績鹹熙的三大考時節,朝廷派人下?來四處考查那各地?領頭的大官員,延平水患這個時候如果暴出來了,他們政績就會受影響。哪裏有人願意理會這個攤子呢?”


    林沉玉覺得有些?發悶,扯了扯衣襟:“不知道新的長官什麽時候會上任,來處理這些?。”


    顧盼生輕笑:“師父可真是天真,我看水災平息前?,新長官都不會來了。”


    林沉玉詫異的看向?他,顧盼生察覺失態,斂眉做出副哀傷的神思:


    “師父,若是你是新上任的長官,還?沒來之前?就聽說延平有水患,你若是早來了,那水患可就歸在你的頭上了,出力不討好;若是晚來了,等水災自然消滅,一切與你無?關。你是願意早來還?是晚來呢?”


    林沉玉幾乎是不假思索開口:“自然是早來,哪怕是能多救一條命,都是好的。”


    “可問題就在於,幾乎所有人都與您背道而?馳,師父。”顧盼生歎口氣。


    林沉玉微微一愣,繼而?笑道:“可我不這麽認為,孔子曰吾道不孤,天下?這麽大,這條道上怎麽會隻有我一個人呢?我看衡山派的幾位不會這樣,我兄長也不會。”


    她單手策馬,伸出手來摸了摸顧盼生的額頭,眼神溫和?:“為師相?信,如果是桃花麵對這件事,桃花也不會棄難民於不顧的吧。”


    顧盼生一霎時沒了言語,他不知道說什麽好,所有的話都空洞了起來,若是別人在他麵前?,他定要嘲笑到底,可這是師父,他沒有任何資格嘲笑,也不想嘲笑。


    她是個很奇怪的人,不僅僅在身體上蠱惑著自己,思想上也是。


    他點點頭:“弟子不會。”


    他想,罷了,就順著她心意吧。


    *


    林沉玉上得山來,她咬破了手指,在紙帛上寫下?幾個字來:


    伏唯天恩,延平災情險急,罪臣林沉玉私自開倉放糧,所有罪責願一己擔之,誠惶誠恐,死罪死罪!


    她將紙帛交於梁茹,她捧著這輕飄飄的東西,哭的泣不成聲?。


    這幾個字,她相?公寧願自縊都不願意寫,路過的侯爺卻如此輕易的寫了,她隻覺得感激,心裏又泛起來一股無?力的怨——對她那死的窩囊的相?公。


    那公子帶路,帶他們進了糧倉內,守倉的官兵看見人來了,上前?阻攔,林沉玉亮出玉佩,冷聲?道:“本侯乃帝王親封的二品侯,有我一命擔保,隻管開倉放糧,由我帶下?山去!”


    那守糧的官兵麵麵相?覷,又緊張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忽然覺得不妙:“怎麽了嗎?你放心,開倉放糧乃是死罪,我一力承擔就是。”


    那人深吸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他吞吞口水,似乎極為緊張:“侯爺高義我們敬佩萬分,可侯爺和?夫人不知道的是,這糧倉裏已經沒有糧食了。”


    林沉玉徹底愣住了。


    這些?守糧的官兵齊刷刷跪下?:“侯爺!一個月前?,上麵就已經有人來,調走?了所有的糧草!”


    “誰!”


    “錦衣衛北指揮使帶來了蕭大人的親筆信,將延平府所有糧草,一應秘密調走?了!現在的延平府糧倉,一粒米都沒有了啊!”


    林沉玉隻感覺腦子裏轟的一下?,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推開阻攔她的守衛,不敢置信的往前?走?去,此刻她多寧願自己的耳朵是假的,她走?一步就如同在刀山火海一般艱難,她上了台階,推開糧倉,一股米糠陳腐的味道撲鼻而?來。


    糧倉內空空如也。


    她隻感覺喉頭鮮血上湧,聲?音都在發顫:“糧食呢?糧食呢?”


    “蕭大人秘密發走?的。”那守衛看向?旁邊麵色慘白的夫人,歎口氣:“夫人,長官自殺也並非是因為不肯開倉放糧,其實是他心裏清楚,糧倉裏麵一粒米都沒有了!”


    “蕭匪石?”


    林沉玉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出來這三個字,她對蕭匪石的恨意,從來沒有這一刻如此的強烈。她眼裏什麽都看不見了,放眼望去,唯有一片血紅的黯淡天色。


    她本就長途跋涉滴水未沾,激動之下?犯了惡心,腥氣上湧。捂住嘴,血絲自她白皙指尖漏出,被她不著痕跡的擦去。


    她轉身,不叫人看見她狼狽的模樣,隻是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山峰,喘著氣。


    你到底要幹什麽!蕭匪石!


    第54章


    “侯爺!這該如何是好!”


    臨下山的時候, 梁茹已經不知道哭是什麽感覺了,她白著臉,羸弱的身?子若沒有人攙扶著, 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她的眼裏已哭不出一絲血淚,她的丈夫自?殺了,丟給她這麽大的爛攤子,可?她卻不能死。


    林沉玉隻感覺腦袋漲痛,說不出話來。


    她哪裏能想到, 原來開倉放糧並不是最艱難的事,最艱難的是, 延平官倉根本沒有糧啊!


    糧糧糧!到哪裏去找糧!


    林沉玉咬著牙, 她隻感覺一團血堵在喉口, 卻不敢輕易噴出來,隻能咽下去, 她口裏滿是血腥味道:“官府裏可?還?有存糧?”


    “第一日第二日,都發放下去了,現在官府裏也是一粒米都沒有了, 連自?己生存都是問題了侯爺!”


    林沉玉不說話,隻是深深看了眼?這空空蕩蕩的糧倉, 帶著大家飛速下了山。


    *


    葉蓁蓁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來了侯爺, 她眼?前一亮, 一掃渾身?的疲憊,啞著嗓子道:“侯爺, 糧食呢?”


    疏散災民實在不是個容易的差事,她嗓子差點?沒喊破, 才把那些個得病了的人同他?們家屬拆開,分隔到不同地方去,才半日下來她隻覺得自?己喉嚨都要冒煙了。


    大家對於?他?們是陌生而?仇視的,官府除了第一日第二日還?會施粥救濟,後麵已經兩三日沒有管過他?們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如今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他?們不由得多想。


    甚至還?有人在人群裏議論,說官府是要把所?有生病的人帶走燒死!好方便處理呢!這種言論甚囂塵上?,甚至錢為去拉病人的時候,一個得了暴發紅眼?的人不願意離開老娘,對著錢為大打?出手,錢為白嫩嫩的臉蛋上?多了兩個拳印,委屈死了跑去找葉維楨。


    最後是坐在四輪車上?的葉維楨製止了這一鬧劇,他?一直在為大家看病熬藥,朗聲道:“若是放棄了你們,何必要我們惺惺作?態呢?我一個殘缺的人此時都上?陣了,上?麵是沒有放棄大家的。請大家放心,等你們痊愈了就能立刻去找你們的家人!若此時不分開,你們的家人早晚要為你們所?累,你也想讓你的至親眷屬,承受和你一般的痛苦嗎?”


    總算是讓議論的風聲小了起來。


    “可?官府怎麽不開倉放糧呢!收糧食的時候都說是咱們的救急糧!現在咱們有急難了!怎麽不放呢!”


    “勿要緊張,諸位,海外侯已經帶著人去開倉了,到了夜間就會放,請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可?半日過去了,他?們僅僅隻能疏散部分災民,更多的是嗷嗷待哺的人,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她也算明白了一件事。


    沒有糧食,大家隻會惶惶不安。


    因此,他?們伸著脖子,等著侯爺下來呢。


    小青激動的看著林沉玉:“侯爺回來了,我們有救了!糧食呢?”


    “侯爺,我去搬糧食煮粥,南邊帷幄裏,有些婦人馬上?要生產了,大夫說再吃不上?飯,臨盆的時候會血崩的侯爺。”牧歸匆匆趕來。


    葉蓁蓁兩眼?放光的看著她:“我爹說了,災民們聽說晚上?就能吃到飯,歡天喜地呢。”


    糧食糧食糧食……


    大家劈頭蓋臉的一頓熱情問候,幾乎要把林沉玉問倒了。


    林沉玉一進門,就麵對著眾人灼灼的目光,她隻感覺這一步走的酸澀又無力,她關了門,歎口氣,從?腰間的褡褳上?取出臨走時帶來的那兩張銀票,好似失去了氣力般,丟給了顧盼生。


    這是她身?上?僅有的兩張銀票了。


    她坐下,也不理會大家的奇怪目光,她從?來沒有此刻般無力過,虛著嗓子道:


    “桃花,拿我這五百兩銀子去買糧。去煮粥,記得買些血食與?那些分娩的婦女補補身?子。現在就去買,不要討價還?價貨比三家!人們已經好幾日沒有吃上?飯了,晚一秒就多餓死幾個人,這五百兩,應該能撐過今天。”


    顧盼生愣愣的看著她。


    “快去!”林沉玉催促道,語氣裏帶上?了些嚴厲。又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嚴苛,擠出一抹溫和的笑來。


    “侯爺?”


    “侯爺!”


    旁邊的梁茹再也撐不住了,幾乎是崩潰般的嚎啕一聲,大哭起來:“天殺的閹黨!天殺的蕭匪石!她帶走了整個糧倉的糧!現在我延平倉裏!顆粒無存了!她是要我這十?萬延平的難民!活生生餓死啊!”


    林沉玉歎口氣,下意識看向?梁茹,皺眉道:“夫人不宜動怒!且低了聲音,隔牆有耳,事情並?未要山窮水盡的地步,莫要叫別人聽見了,徒亂軍心!”


    說罷看向?王曲靖:“王公子,把你家夫人扶下去休息。”


    “是。”王公子扶著梁茹離開了。


    *


    衡山派的人和府衙的人都忙著去施粥了,林沉玉依舊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她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無力中亦有心驚與?憤怒,越想越惱怒。


    蕭匪石到底要幹什麽!京城還?不夠她禍害的嗎?跑來禍害這麽個小地方!


    人在最危機的時刻,腦海中往往能想起來最親密的人,林沉玉忽的就想起來了爹娘,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過娘親掛帥東征的模樣,她騎在高頭大馬上?,在三軍陣前立定,整個人沐浴在晨光裏,晨光為她渾身?的戰甲鍍上?淡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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