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她看著這些個人如喪考妣的表情,愉悅一笑:“十升。”


    唐老板目瞪口呆,他?著實低估了這個人的無恥程度,可傳說海外侯不都是霽月風光,風流倜儻的形象嗎?怎麽?今兒遇見,卻是怎麽?個人物??


    “三文九升怎麽?樣??”


    掌櫃歎口氣?,有些無力:“侯爺快別?說笑了……”快滾回去和後院小妾們洗洗睡吧。


    林沉玉放下茶盞,單手支頤:“三文八升怎麽?樣??”


    見大家不說話?,她似乎有些焦急的起身:“給本侯點麵子啊,三文八升怎麽?樣??”


    唐老板嘴角一抽:“侯爺,這米價本來今年就是十文一升,從來就沒有低過?八文一升!您別?太難為我們?”


    “十文一升也太貴了吧,本侯哪裏有那麽?多?錢?”


    唐老板看見她這個樣?子,幾乎斷定?了這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有些不耐煩的冷笑:


    “那還真是可惜了,本來還想讓利給侯爺的,十文一升我們也不是不能談,三文八升,侯爺是做夢呢?”


    林沉玉一拍驚堂木:“好!十文一升,唐老板果然痛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


    唐老板做夢也沒有想到,侯爺在這裏等著他?呢!他?剛剛的小瞧所有都後悔,隻呆呆的看著他?:“這,我一句戲言,做不得數的侯爺!”


    “怎麽?你敢欺瞞本侯嗎?”林沉玉麵色一鬱,斜眼看他?,說是笑著卻讓人感?覺不寒而栗,不等他?們說完,她就開口:“本侯今兒派人去看了,附近村中散戶的米糧,如今雖然是價格飆了上去,可收了一升隻要八文,本侯讓利於你們一文,還有利可圖,真再糾纏下去,本侯可就原價收了啊。”


    沒想到她將米糧散價都摸的清清楚楚了,大家麵麵相覷。


    林沉玉語氣?軟下去,又?讓出來些好處:“你們依舊有利可圖,本侯還會派人看著你們的糧倉,不叫被盜賊接近半步,這可是你們雙贏的買賣,怎麽?你們不滿意?麽??”


    她語氣?一肅:“我也是為你們好,商人重利我能理解,可薄利多?銷才是正道。若是過?分貪利,難道你們樂意?看著災民再度卷土重來嗎?這次是糧倉,下次呢?你們家中老小都在延平,你們連糧倉都守不住,難道守得住性命嗎?”


    “這……”


    確實如此,若是把災民逼到山窮水盡了,那危險的確實不僅僅是糧倉了。


    宿掌櫃也猶豫了一些,若每日都像今日這般,侯爺撂手不管了,他?們也賺不到什麽?安生錢,不僅僅家裏出事,自家人的身家性命也無法擔保。


    林沉玉見大家表情有所鬆動,繼續道:“本侯手頭有幾樁和皇商牽線的生意?,對麵點頭了要善心的大商人來辦。”


    一聽見皇商兩個人,大家都紛紛豎起了耳朵,要知道商是最賤的存在,可若是能搭上皇商的線,那可就半隻腳脫離了賤行啊。


    “為考察你們的善心嘛,本侯還打算推出賑災粥,城外的災民本侯一應承擔著,可城裏也有不少婦孺老人饑寒交迫。你們可自行酌情在廟宇庵堂,或義塾祠堂門口,發放賑災粥,到時候本侯派人去視察,看你們誰放的多?,誰就是有善心的人,如此,大家明白了嗎?”


    唐老板已經徹底看清楚了,這林沉玉哪裏是個紈絝?分明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


    他?認栽了,隻是心裏不痛快,冷笑道:“賑災我們不是沒有幹過?,可一賑災就有許多?人來裝貧民,還有對家來撒灰挑刺的,我們可都是寒了心。”


    “問題不大,我已經命人下去了,將城中一千多?戶貧家門口,係數插上了小白旗,你們發放粥飯,隻憑白旗,不看來人,我也會派兵祝你們,每個施粥點派兩名官兵協助,誰膽敢擾亂舍粥,出言不遜者。”


    林沉玉眼神一肅:“當即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唐老板沒有想到她方方麵麵都想到了,表明了是已經算好了一切,就等著他?們上門的,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說什麽?了,隻能歎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


    林沉玉看看天色,掩住眼底的疲憊,笑如春風:


    “好,就到此為止吧,不耽誤各位回家吃早膳了。我們有緣再見吧,唐老板,宿掌櫃,明先生……”


    她著實有些困了,待大家都離開後,她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頸,抬首看了眼窗外的朝陽。


    顧盼生端著早膳來尋她時,隻看見她趴在案上,枕著手臂就這麽?睡去了,幾縷青絲逶迤在黑漆漆的官案上,旁邊的茶已經涼了。


    旁邊零落的擱著延平的地圖冊,風嘩啦啦的吹進來,吹過?了一頁,就這樣?翻了篇。


    第56章


    “葉掌門!咱們的帷幄已經用完了, 不夠了怎麽辦!”


    衡山派的弟子們並沒有參與昨晚的鬧事中,林沉玉考慮到他們白日救災,隻是告知了他們計劃, 晚上就放他們在府裏?好好休息。錢為睡了一晚上, 睡的可香,早上被牧歸從被子裏?揪出來,他睡眼朦朧的起來,卻發現師父和師兄師妹早就醒了。


    他匆匆吃著飯,碰見有軍爺來稟告葉維楨, 帷幄沒有了。


    錢為打?個?哈欠:“你看我師父長的像帷幄嗎?沒帷幄了找他幹什?麽?他能砍竹子還是能吐絲織布啊?沒有就去城裏麵找人做啊!找他幹什?麽?”


    那軍爺噢了一聲?,忽然意識到葉維楨不管這個?, 又匆匆走了。


    大抵是災情?的緣故, 大家?都有些精神恍惚, 遇到事情?都愣頭愣腦的。


    牧歸在旁邊噗嗤一笑:“那人早上帶著船隊下河去了,侯爺給他安排的, 叫他去撈人。總算不在我們麵前晃悠了,錢為,今天?你可以放心了。”


    那人, 自然是海東青。


    昨天?和他一起賑災,錢為總是怕他暗地裏?下手, 今天?聽說他不在了,舒服的多吃了一碗粥。


    如今延平府的人忙著呢, 小青帶著女眷們四處煮粥, 王公子負責看著城門,海東青去沿河撈人了, 衡山派四個?人也?分成了兩波,葉蓁蓁和牧歸去繼續疏散災民——是葉掌門有意安排的, 他自己帶著錢為去看護受病的災民。


    *


    按照林沉玉談妥的糧價,他們的糧食還能撐四五日,當務之急,依舊是疾病的問題。


    病人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十?個?人裏?麵就有一個?得了四大病的,整個?城的醫館都被征用過來,也?是一粟滄海。


    暴發火眼,疫斑熱,霍亂,寒光瘧,每一項單單拎出來都是與瘟疫一樣讓人談之色變的大病,更何況災後這些病肆虐在一處。被隔離出來的病患們都在城東門十?裏?地外集中著,單獨起的鍋灶。


    吃了飯,錢為推著葉維楨的四輪車就帶著他出發了。到了地,葉維楨很快有事去,錢為在旁邊搬藥材。


    一個?大夫匆匆趕過來,他衣服上濺了一道?血,麵色慘白,喘著氣道?:“不好了!”


    “怎麽了?”


    “西邊第二排那裏?,有一個?得了暴發火眼的孕婦,已經臨盆了,可穩婆們都在正常的災民營那邊,離我們這裏?十?裏?地,剛剛說好的讓大夫接生,可眼看生了,她臨時又反悔不要我們進去!”


    錢為抬頭,隱隱約約的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忙叫錢為帶著他趕過去,還沒到門口?就聞見一股子血腥氣衝天?,有婦人撕心裂肺的聲?音:


    “不要男的!不要男的進來!”


    “可是這裏?是疫病區,現在沒有穩婆隻有大夫,我們不是沒有接生過的夫人,您放心好了!”有大夫在旁邊耐心勸導。


    “不要!不要進來!”


    那人死活就是不依,耳聽得那哀嚎聲?一波高過一波,大家?都束手無策,有人想要硬闖進去,可一進去那婦人就神情?激動的要起來,嚇的大家?趕緊走了。


    “怎麽辦?”


    錢為打?個?哈欠,搬著藥路過:“笨!你們帶個?假發穿個?女人衣服不就得了,掐著嗓子和她說話,進去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搖頭。


    “我不行,我有胡子。”


    “我也?不行,我五大三粗的怎麽裝?”


    最後,大家?一齊看向細皮嫩肉的錢為,他生的白嫩,水汪汪的大眼睛,腮粉唇紅,本身就和年?畫娃娃似的,人群裏?就他最眨眼。


    錢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人拎著戲班子薅來的假發,給戴到了頭上去。還有戲服也?給他套上了。


    錢為瞪大眼睛:“我……”我什?麽都不會?啊!


    “你可是葉掌門的得意門生!葉掌門醫術高明!你是他愛徒你一定可以的!”


    “我不可以啊!”他隻是個?衡山派的混子啊!


    “來不及了!再不幫一把時間久了怕要難產了!”


    錢為被一腳踹了進去。


    *


    “大娘……”


    一個?小姑娘跌跌撞撞跑了進來,穿著洋緞的襖褲,頭上戴著一朵剛摘的大紅花,正在分娩的婦人虛弱的看了他一眼,看著像女的,似乎放心了下來,才允許他接近。


    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錢為。


    錢為緊張的汗都要滴下來了,血腥味彌漫在鼻尖,耳朵裏?是一聲?比一聲?高的哀嚎,從他這裏?能看見婦人慘白的麵容,痛苦讓她整個?麵目如地獄變相圖上的罪人一般猙獰,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他感覺渾身僵住了,無所適從的站在那裏?。


    “愣著幹什?麽!快去看孩子頭有沒有出來!”


    錢為如夢初醒:“哪裏??孩子在哪裏??”


    反應過來,他顫巍巍的去看,若放在平時他一定會?臉紅不情?願,可這一刻,耳邊的哀嚎叫他大腦一片空白,他隻知道?自己得馬上去做。


    “還沒!”


    帷幄外的大夫著急了起來,趕緊把剛剛泡好的紅糖水端進去給錢為,錢為扶著她一口?一口?喂著喝了,她回過來些力氣,又開始喘氣,攥著東西哀嚎起來。


    “夫人,省些力氣!”


    錢為按照囑咐,將幹淨的草席鋪在下麵,又拿著擀麵杖輕輕的幫她按推著腹部之前,他手都在發顫。


    錢為的淚都要出來了:“出來了夫人!加把勁!”


    ……


    一個?時辰後


    葉維楨一邊為病人們看病熬藥,一邊看向帷幄那邊,婦人的淒慘叫聲?一波高過一波,又漸漸衰弱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了孩童一聲?哭叫。


    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和孩子哭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錢為的嚎啕大哭聲?。


    他抱著孩子出來了,兩個?人一大一小,同時痛哭流涕,他的聲?音甚至蓋過了孩子,婦人已經昏過去了,馬上又有大夫進去為她救治。


    “是個?小女孩,母女平安。師父,我剛才好害怕,我好怕我一不小心弄不出來孩子,我好怕她們兩個?人剛剛……好多血……”


    錢為哭的聲?音比孩子還大。


    他抽抽涕涕的走到葉維楨身邊,衣服上有血跡,他眼淚汪汪的,把懷裏?的孩子遞給師父看。孩子在繈褓裏?,瘦巴巴的一團。


    葉維楨摸摸錢為的頭。


    他看看手心,愣住了,他手心全是汗水,錢為渾身已經緊張到濕透了,頭發梢都是汗。葉維楨又看著哭的泣不成聲?的錢為,笑著拍拍他後背:


    “你做的很好,徒兒,你很聰明,又很細心,每一步都按照囑咐來,做的盡善盡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錢為看著懷裏?的孩子,嗯了一聲?,心裏?升騰起一股暖暖的感覺。他依依不舍的把孩子還給了匆匆趕來的婦人家?屬,然後擦擦汗,繼續搬藥材去了。


    *


    海東青蹲在船頭,一路順著河向下,林沉玉最開始說好了放他走,現在遇到延平災情?,她又不肯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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