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清點了幾十?兵馬,來到了城門口,舉目而?望,盡是?布衣百姓,密密麻麻的站在城門口,有?青壯,也有?暮年,他們眼裏?都燃著一團火,口口聲聲隻念著一個名字。


    林沉玉。


    她救了十?幾萬災民的命,卻一個人死在火海和絕望裏?。


    林沉玉……燕洄眼裏?又想起來那個穿著雪白褻衣,麵容清冷少女,想起來夜裏?她指尖上?帶著金瘡藥,溫和的摩挲過他受傷的地方。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少年俊秀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迷茫的神色。


    “指揮使終於?來了!敢問怎麽處理這些鬧事的刁民?”


    燕洄深深的看了城下一眼,殺字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他猶豫了一會,開口:


    “算了,你們下去把這些人全部捉了!扭送回延平府得了,囑咐好延平府的守衛,看嚴實點!”


    第73章


    陳泗良在晉安的私宅設的宴, 他特意囑咐了家?中女眷,設宴時老老實實待在後院裏,不許出來到前麵?看?熱鬧。


    他的女兒年芳十四, 正是豆蔻梢頭青春時候, 出言率直,聞言撇撇嘴:


    “那蕭督公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我怎麽看不得了?雖則本小姐的芳心已經許給了林小侯爺,可也想瞧瞧這宮裏的太監什麽模樣?嘛,爹~”


    陳泗良罵過去:“不知死活的東西?!死太監有?什麽好看?的?尖酸刻薄尖嘴猴腮!滾回去你的閨房!這麽大的姑娘口沒遮攔的。”


    他是為家?中女眷好, 蕭匪石是個什麽人啊!睚眥必報,他平時在家?就瞧不起太監, 時時辱罵宦官誤國, 家?裏這些人多多少少受他影響, 對蕭匪石並無好感。


    若是女眷冒冒失失,對他出言不遜, 隻?怕喜宴就要變他的喪席了。


    “爹,你既討厭他,又?巴巴的請他做什麽?”女兒不解。


    “女孩子家?家?的, 問?這些做什麽,回去繡花去。”


    陳泗良歎口氣。


    他爹本是京城陳家?的大房嫡子, 奈何在顧螭登基的大事上站隊站錯了,得罪了他因此被貶到此地當?個小官, 二房反到靠著站顧螭青雲直上, 南朝嫡庶之分實如天塹,現在天下隻?知道京城陳家?, 反而不知陳家?正脈了。


    眼看?自己門庭漸漸落寞,他不甘心啊, 他得回京城,得搭上本家?啊!


    有?一條路子,就是先補了延平長官的空缺,再升到戶部。


    這條路,他並不覺得難,隻?要能搭上蕭匪石,萬事平安。他已經事先寫信給了蕭匪石,蕭匪石派人回話,言語間?也有?此意。


    眼下這次宴會,就是為了討好他的。


    *


    直到明月初升,蕭匪石才款款到來,他的派頭倒是足,四馬並驅拉著香車,燕洄親自策馬,身後跟著如雲的錦衣衛,衣冠整肅步履一致,這一行車水馬龍,花月春風。


    陳泗良等的心焦,早在心裏把蕭匪石罵了個透,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會拿喬,說好的黃昏時分赴宴,現在都日暮月升了,才慢悠悠過來。


    他看?見車馬,笑著迎上去,親自牽過了韁繩:“督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寒舍蓬蓽生輝啊!”


    蕭匪石卻不看?他,隻?哼一聲?表示應答。


    陳泗良麵?色一僵,他心裏有?火,臉上卻不敢發,隻?尷尬在那兒,卻看?見燕洄扶著蕭匪石下來,蕭匪石不緊不慢的喚了聲?:“瓊娘。”


    然後伸手,扶著轎裏人下來。


    轎中人伸出隻?素白修長的手來,被蕭匪石輕輕握住,他正要扶著人下來,掃了一眼地下的水坑,蓄著許多水,不陰不陽道:


    “陳大人真是落魄了,鍾鳴鼎食之家?,連門前坑坑窪窪的地方,都不修理個麽?猜上去,也不嫌髒腳。”


    陳泗良差點沒氣到咬破舌頭。


    就知道這個太監不是個好相與的!誰會沒事理會門口小水坑啊!踩就踩了唄,鞋子洗洗不就幹淨了?


    這轎子裏的人腳上鑲金子了啊,水坑都不能踩一下。


    燕洄心領神會,當?即要脫衣裳,墊在地上,替林沉玉墊腳。


    蕭匪石搖搖頭:“燕洄,我看?你是癲了,禦賜之物?,豈敢毀壞?”燕洄才想起來,自己穿的官袍。


    他明白了,督公有?意給陳泗良一個下馬威。


    *


    正在場麵?僵持之時,卻已經有?人先他一步,解開了自己的衣裳,嘩啦一下鋪滿在地上。


    來人是個一直站在陳泗良身後的少年,俠客模樣?,戴著個純白的鬥笠。


    是一頂空頂鬥笠,長發自鬥笠的頂上梳上來,紮出一束高?高?的馬尾,額前用綢帶係了,在額心結成個蝴蝶結。


    若是林沉玉瞧見,定要驚訝。


    這身打扮,與她去年和顧盼生初遇時,一模一樣?。


    他脫下身上薄襖,一下鋪在地上,語氣平靜:“招待不周,還望海涵。請姑娘走在下的衣上。”


    說罷,語氣一低:“天寒地濕,望多珍重。”


    *


    林沉玉聽見那聲?音,總覺得耳熟的緊,卻自覺沒有?聽過此人說話,她下了馬車,輕輕踩在少年外袍上,走過了幾步水坑路。


    她抬眼看?去,少年已經退回了陳泗良身後,他身姿頎長,略顯單薄,白衣如雪,打扮頗似她當?年。


    鬥笠遮著麵?,看?不清他容顏。


    她看?著那白衣如雪,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粉紅嫩色,珠翠玲瓏,隻?感覺恍如隔世。


    什麽時候,她能重新拿起三?尺青鋒劍呢?


    “這是誰?”蕭匪石眯了眼。


    “一個遠方小輩,老愛看?武俠傳奇,迷戀俠客之行,您不用在意他。”


    陳泗良歎口氣,老將軍是他的熟人,他自稱老將軍的後輩,來府裏住幾天,他也不能拒絕不是麽?


    蕭匪石給了燕洄一個眼神,燕洄心領神會,他走到少年麵?前,忽的拔刀,少年嚇的往後一跳,正撞到牆上。


    沒有?功夫,不是威脅。


    燕洄和蕭匪石對了個眼神。


    蕭匪石這才放心下來,攙著林沉玉進來了。他為了今日的宴會,特意給林沉玉加重了軟骨散的劑量,因此絲毫不怕她會逃跑。


    她也確實如他所願,安安靜靜的,一句話兒不說。


    *


    到了大廳,燈火通明,俱是山珍海味,蕭匪石毫不避諱,親手為林沉玉夾了一筷子肉,喂到她嘴邊。


    他頗為愉悅:“瓊娘身子懶,為夫伺候你用膳,來。”


    林沉玉張嘴,咽了。


    肉有?些腥,喚醒了她並不美好的回憶,可她還是咽下去了。


    她攥緊了拳頭,無力?感湧上全身,她有?些絕望了。身體上,他掠奪她的力?氣,精神上,他在馴化著她。


    她真的能一直清醒下去嗎?她的心智還能維持嗎?她的身體,還能堅持嗎?


    陳泗良愣住了,他倒沒有?聽說過,蕭匪石什麽時候娶了夫人,還堂而皇之的帶出來,如此寵愛:


    “不知夫人來此,怠慢了,多有?得罪。”


    “無妨,這是本督愛妻瓊娘,新婚燕爾,難分難舍,這才把她帶了出來,倒是我們叨擾了您。”蕭匪石極為滿意的看?著林沉玉,今兒的打扮是他精心挑選了好久的。


    粉紅嫩白,嬌豔欲滴。好似朵羞答答的海棠花,依在他肩上。


    也許是蕭匪石心裏得意,他並沒有?繼續刁難人,酒過三?巡,陳泗良開始試探蕭匪石了:“聽說延平長官前不久斃命了,倒是可惜。”


    “嗯,確實可惜。”蕭匪石笑。


    “倒不知下一任長官是誰,敢問?督公心裏可有?人選?”


    “延平這地兒,連死兩個長官,有?些不吉利了,並不是個好去處,大家?都嫌晦氣不願意要。怎麽,陳大人想得嗎?”


    蕭匪石現在除了對林沉玉,對誰都沒什麽好話。


    陳泗良老牙差點沒咬碎。不都說好了內定了他嗎?怎麽還為難他呢。他也隻?能腆著老臉:“下官賦閑多年,隻?想為國分憂,替延平收拾收拾爛攤子罷了。”


    蕭匪石笑而不語,隻?給林沉玉斟了杯酒:“準你喝一杯,不許多了。”


    林沉玉卻沒了那個喝酒的興致,她舉了杯,冷不防手軟無力?,杯子落在衣裳上,濺濕了衣裙,有?些淋漓難看?。


    林沉玉也不想和他虛與委蛇,起了身:“我手沒力?氣,打翻了酒杯,先去換衣裳再來陪你。”


    有?丫鬟陪著她離開,蕭匪石並不放心,給了燕洄一個眼神,讓他看?好夫人。


    燕洄心領神會,跟著林沉玉離開了會客廳。


    *


    丫鬟帶著林沉玉到了後院,從小姐那兒取了一件衣裳給她,又?把她領到客房去,燕洄在門口親自看?著,給她開了門。


    他低聲?道:“夫人快換衣吧,下官看?著門。”


    “好。”


    林沉玉進屋,疲憊一瞬間?襲來,她靠在門上,看?著手裏的衣裙,歎了口氣。


    前所未有?的疲憊包裹著她。


    即使是延平賑災的時候,她幾夜沒有?合眼,四處奔波,都沒有?這樣?累過。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心累的可怕。


    她繞到屏風後,準備換下濕噠噠的衣裙。


    忽然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她一驚,熟悉的聲?音傳入她耳裏。


    那聲?音甜的好似飴糖般濃鬱,帶著濃濃的思念:


    “師父,終於找到你了。”


    林沉玉回身,就看?見了剛剛那個少年。


    他摘了鬥笠,露出那張絕豔驚俗的臉蛋來,鳳眸含情,朱唇豔麗,眼角的桃花痣都寫滿了思念,微微的隨著睫毛眨動而蹁躚。


    “我不是囑咐你和衡山派師徒們離開了嗎?去衡州府!他們會繼續保護你,你怎麽還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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