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能一輩子不成親,可顧盼生不能陪著她孤苦伶仃,十四五歲的姑娘了, 應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應該是和姑娘們繡花鬥草, 去廟會相?看俊美情郎,談婚論嫁的美好年紀。


    而不應該和自己?這個浪子在一起, 蹉跎歲月, 虛度光陰。


    林沉玉沉默了一會,就調整了心態, 微微一笑摸摸他的頭:“自然?是好事。”


    顧盼生微愣:“您不難受嗎?”


    林沉玉歎氣:“怎麽會不難受呢?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是離別。你今日一走, 我?們再?見麵?的次數,掰著指頭都能數過來了。”


    “過一兩年你要成親了,我?去給?你見禮;再?過一兩年,生個一男半女,如果我?還活著,就去抱抱孩子;再?往後的話,我?作為個外人,就沒什麽理由去見你啦。縱百年人壽,能得幾回相?逢?”


    她又笑:“可我?到底不能拘著你,你選擇的我?都支持。無論是浪跡江湖,還是回去嫁人,相?夫教子,亦或者一輩子不嫁,隱逸安居。你想做什麽便去吧。”


    顧盼生既然?說要離開,那必然?是已經下定?決心,權衡了一切後的最終決定?。


    顧盼生怔怔的看著她。


    縱百年人壽,能得幾回相?逢?


    她行走江湖,身邊是看不見的急難凶險;他要去密謀篡位,更是腥風血雨相?伴。


    他們今日別的輕巧,可日後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嗎?前路渺茫,他們還能活著看到相?見那日嗎?


    “少……小姐,打完招呼我?們該走了。”


    老?將軍拍了拍他肩膀,歎口氣。


    顧盼生深吸一口氣,他隻覺得他呼吸的時候,肺都在發涼,他別開眼,鳳眸裏染上一絲哀傷之色:


    “老?將軍,讓我?和我?師父最後待一日,好不好?”


    *


    顧盼生還是決定?,再?陪師父一日。


    衙門的廂房狹隘,床鋪很小,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抵頭而眠,林沉玉睡去的很快,顧盼生卻睡不著,他怔愣的看著林沉玉的側臉,隻感覺百感交集,鬱結滿心,壓的他渾身都重。


    往日,他一沾上林沉玉的床榻,就會身子發燙,起些欺師滅祖的邪念來。


    可今兒?,他無論如何沒有了。


    他滿心滿眼都是難受。


    老?將軍給?他安排了兩門婚事。


    一門是江左名門謝家的庶女,一門是邊境武將家的嫡女。


    他告訴顧盼生,你手裏隻有一千暗衛,不可能成事,除了聯姻借助妻族的勢力?,你別無選擇。


    唯有從?微末中起勢,一步步蠶食鯨吞,方能臻於大統。


    太妃囑咐他的,你要奪取皇位。


    老?將軍理所當然?的安排他,奪取皇位的路。


    他們都在告訴他,你要做什麽。


    沒有人問他,盼生,你想做什麽。


    他想做什麽?


    他什麽都不想,他隻想陪著林沉玉。


    他在林沉玉身邊度過的這兩個月,是最快樂的日子。他知道了什麽是溫暖,他也親身擁抱了月光。


    才兩個月!他卻感覺度過了好久好久。


    顧盼生眼裏溢出朦朧淚花來,他頭一回有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


    如果他和林沉玉,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好,可這麽多天他眼裏所見的疾苦告訴他,普通人家是過不到好日子的,他們還是會被饑荒被旱澇被酷吏所逼迫。


    天下之大,哪裏有可以供兩個人容身的地呢?


    他把頭輕輕埋在林沉玉的肩膀上,低聲啜泣起來。


    忽然?,他被人攔腰抱住了。


    林沉玉把他摟在懷裏,用指腹擦了擦他眼角,聲音惺忪,溫聲道:“怎麽哭了?”


    顧盼生隻是埋頭,身子一僵,並不說話。


    他怕他和林沉玉一說話,就失去了離開的決心。


    “怎麽,不想離開師父嗎?”林沉玉側過身子來,瞧著少女哭到微紅的眼眶,有些好笑。


    顧盼生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可我?必須得走。”


    “那就走吧。”


    林沉玉歎口氣,並不挽留他。


    “以後如果過的不順心,想回來看師父,師父隨時都歡迎你。隻不過,那時候師父可能也不知道漂泊去哪兒?了。”


    她也無心睡覺了,聽見前廳窸窣聲響,她幹脆起身。


    *


    祝鳳鳴雖然?死了,可事情並沒有解決。燕卿白寫信給?了遠在京城的恩師尋求幫助庇護,一邊匆匆了結了此案,當做土匪流竄處理,通知了家人來收骸骨,此案就告一段落了。


    燕卿白天沒亮就起來批閱卷宗,林沉玉披著衣裳也起來了,路過公堂,看見他便進來了,道了聲安。


    她忽想起來茉莉那小姑娘來:“有件事想拜托燕兄。”


    “何事?”


    她講□□之事說了出去:“青樓背後往往有靠山,我?知道不能輕易撼動?其根基,我?也不指望能拔除望仙樓,可我?實在不忍心看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墮落其中,被人糟蹋。”


    燕卿白神色一肅:“朝廷有嚴命,青樓中男女,未及笄不得掛牌,我?上任才月餘,還未清肅這些個地方,不料想出了這樣的事,待我?去拘青樓老?鴇來問話!”


    “多謝大人了。”


    燕卿白搖搖頭:“慚愧,治下不嚴,竟出了這等齷齪之事,實在汗顏。”


    他擱了筆,起身離了太師椅,朝林沉玉笑道:“我?命嘉善去買了些早點,玉郎不若賞臉,一同用餐?”


    “好。”


    兩個人到了堂中,海東青也揉揉眼,扶著燕洄出了廂房,燕洄喝了藥,經過一夜休眠,精神清明了一些,也不砍人了。


    少年被病痛折磨,嘴唇慘白,沒有血色。


    四人既碰了麵?,索性一起用膳。


    海東青是聽見了昨天顧盼生要走的消息。


    他樂不可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樂,可就是想樂:“那個小兔崽子終於要走啦!好啊好啊,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燕洄無精打采的喝粥,聞言開口:“怎麽?天要下雨你徒弟要嫁人了?”


    唯有燕卿白不知發生了什麽,林沉玉隻得一五一十和他解釋了,從?和顧盼生相?遇,到一路的風波,她都娓娓道來。


    燕卿白隻靜靜聽著,拿幹淨筷子給?林沉玉夾了個煎餃。


    燕洄瞪他一眼,似乎是鉚勁兒?似的,把自己?筷子倒過來,給?林沉玉夾了兩個煎餃。


    海東青不明所以,但是好勝心讓他不能不作為,他直接用自己?筷子,給?林沉玉夾了三?個餃子。


    燕洄眯著眼看他,目露不善,追加了四個給?林沉玉。


    海東青齜牙咧嘴,並不服氣,繼續給?林沉玉夾餃子——沒有餃子了。


    林沉玉講完她和顧盼生師徒的事兒?,感歎一聲緣淺,低頭去喝粥,看著盤裏一大盤餃子不見了,全到了自己?碗裏,她愣住了。


    發生了什麽?


    燕卿白笑出聲來,他道:“離別是緣盡,可相?逢又是緣來。玉郎無須悲傷,您辭別了徒弟是難受的事;可到了華州,又會遇見新的人事物,不也是開心的事嗎?”


    他用幹淨筷子,把林沉玉吃不完的餃子夾走了:“華州雖不是地大物博,可托武林大會的福,倒也是風流蘊藉,英雄齊聚之地。您且安心在下官這兒?住下,多出門走走,結交些江湖朋友,也是不錯的。”


    燕洄警惕的看他,他自病倒後,眼睛裏就蒙著一層淡紅的霧,看上去有些詭譎。


    “打住!誰和你那麽熟了,誰許你和她說話了?等我?病好了我?就帶著她搬出去住。”


    燕卿白笑的溫和:“阿弟,我?以為我?和你都算得玉郎的朋友。”


    “停!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還有,別叫我?阿弟。”


    眼看這兄弟兩個又要針鋒對麥芒,林沉玉趕緊開口:“說實話,住在衙門多有不便,萬一上頭來人,我?們占了院子倒不好,我?也打算出去租了住。”


    “敢問要怎樣的屋子,下官去幫您找好了。”


    “無所謂,暫時的居所也沒有那麽多講究,隻是廂房要多些。”


    林沉玉掰著指頭數:“我?一間,海東青一間。”


    燕洄湊過去,給?她掰了一根,把自己?加上去:“幹嘛丟下我?,我?和你住。”


    才不要和燕卿白一起。


    *


    顧盼生站在簾外,聽著裏麵?的談笑風生,他眸光暗沉,不覺攥緊了手,緊掐著手心,攥出了,血來。


    “這樣看,起碼要帶三?間廂房的合院才好。”


    三?間屋子,裏麵?沒有他的。


    她已經把自己?完全剔除了未來的規劃中。


    林沉玉忽的拍拍腦袋:“不對,還得加一間屋子。”


    顧盼生隻感覺心裏火苗竄上來,顫巍巍的欣喜。師父是給?他留的嗎?


    “我?給?忘記綠珠了,她現在身上得了病,得精心療養,她無父無母也沒有朋友,我?想暫時收留她,也要住一間。”


    顧盼生心裏的火苗,一瞬間熄滅了。


    她多博愛多善良呀,一個妓*女尚且如此考慮周全,她心裏裝了那麽多人,唯獨沒有了他。


    顧盼生不想再?聽下來,他拂袖離去。


    *


    離去時,正?被一個小東西撞了滿懷。小東西抬眼看他,稚嫩的臉上滿是驚豔神色。


    “姐姐,您是仙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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