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很快陷入酣睡,夢裏,似乎有人將她緊緊納入懷裏,溫暖的懷抱抵著她的後背,熨著她疲憊的身軀。


    那人不輕不重的捏著她肩膀,舒服至極。


    *


    一屋子的人該回去的回去了,該睡覺的睡覺了。


    唯有海東青睜著眼,高大的個子躲在被窩裏,有些可憐巴巴,他眼底一片青黑,緊張的盯著房間裏麵。


    門緊縮,窗戶他都拿著木板給釘了起來。


    應該沒有事了……


    他有些發困,漸漸的點頭如小?雞啄米起來。


    忽然,一陣陰風過,他嚇的魂不附體,趕緊爬起來,手在枕邊摩挲,觸碰到一個硬而長?的東西,依稀可見瑩潤光澤,他又怕又氣,又不敢高聲吵到人,一把拿起那棍子丟了出去!


    床底忽的探出一隻手來,穩穩接住那棍子,還舞了個花。


    船底有個蒼老的聲音,嘿嘿一聲:


    “小?子!這可是你的吃飯家夥,你可不能砸啊!”


    海東青崩潰了,他爬下床,對著床底跪了下來磕頭: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你到底要跟蹤我到什麽時候?”


    一個瘦猴兒似的老太婆從裏麵鑽出來,笑嘻嘻的盤腿坐下,一棍兒朝桌子戳過去,那桌卻?紋絲不動,倒是桌上的酒壺咕嚕嚕滾下來,她又是一橫棍兒,那酒壺穩穩當當的立在棍上。


    她笑眯眯的享用著剛剛買來的酒,道?:“你答應我,繼承我的衣缽,我就放過你,如何?”


    海東青眼神微暗,狠下心,虛情假意?道?:“好?。”


    說罷,趁著她不注意?,他抽過掛在柱上的刀,舉刀就朝老太婆砍去。


    白光閃過,血濺——等等,白光呢?


    海東青看著手裏沒有刀刃的空刀柄,愣住了。


    老太婆笑,晃悠著自?己手裏的酒壺:


    “你的刀,在我手裏呢,不錯,是把好?刀,我換了一瓶美酒呢。”


    海東青氣急,滿地?找東西打人:“那可是林沉玉給老子買的刀啊!”


    他頭一回收到女孩子的禮物!沒少在燕洄麵前?炫耀顯擺,還沒得意?兩天呢。


    雖然是他自?己死皮賴臉要來的禮物。


    “那刀有什麽好??不如我手裏這個棍,需知?這乃是丐幫幫主曆代相傳的綠玉杖,你答應我做我的繼承人,我這東西就是你的了,這不比你那破刀威風。”


    老太婆越看他越滿意?。


    她叫胡八,乃是當今丐幫幫主。


    前?幾日?,她又去酒肆喝酒,結果?不小?心喝多了,醉在街頭,這打狗棒被人偷走了,醒來正?懊惱的時候,就看見老遠一個年輕人朝他走來。


    他生的英俊逼人,一副寬肩窄腰的高大身姿,邁著雄赳赳的虎步,威風十足。


    是個好?後生,可惜他手裏拿著綠玉杖,是個小?賊。


    胡八當即就奪走那棍,和?這小?賊打了起來,打算給他個教訓。


    奇怪的是,這小?賊倒也有些本?事,兩個人居然比劃了三四個回合,年輕人才落敗。


    她感慨:“好?本?領,為什麽要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呢?”


    這年輕人喘著氣罵她:


    “死老太婆!我不是小?偷,我看見你被摸走了東西,好?心好?意?幫你撿回來!你休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笑著道?歉。


    兩個人坐下來聊天,胡八看著他渾身上下就一條褲子,頭發也短的可憐,齊刷刷的隻到耳後。


    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連頭發都要割了賣了換錢,上衣都買不起,多可憐啊。


    她忽起了心思,不若把他收納到丐幫,讓他做自?己的繼承人。這年輕人武功也看的過去,人也正?直。


    重要的是,現在武林對於?丐幫的偏見很深!


    一提起丐幫,大家都覺得是個白著頭發佝僂著腰的老頭,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拿著飯碗和?打狗棒沿街乞討。


    這實在是天大的誤會!丐幫也不全是這種人好?不好?——雖然這種人確實比較多了一些。


    胡八痛定思痛,她覺得丐幫現在急需新鮮的血液來改頭換麵,需要一個嶄新麵貌的領袖,來改變大家對於?丐幫的刻板印象!


    就比如這個年輕人。


    如果?他能繼承丐幫衣缽,這身材這臉蛋,往武林大會一亮相,誰不迷糊啊!以後走在街上,誰以後還敢瞧不起丐幫!


    胡八越看越覺得,這個窮小?夥他就是丐幫命定的下一屆繼承人。


    沒想到,這個小?夥子不肯,一聽到要他加入丐幫,他就瞪大眼睛,罵她有病。


    可胡八不會輕易放棄,她一路跟著他,纏上了這個海東青。這三天來,海東青去哪裏,她就去哪裏,一副你不答應做繼承人,我就不罷休的模樣。


    *


    海東青一臉痛苦的癱在地?上,他抱著頭,歎口氣。


    她就納悶了:“小?夥子,你看看你這麽貧寒,連衣裳都穿不起,還要賣頭發度日?。多可憐啊,來丐幫能讓你吃飽穿暖的!”


    海東青麵無表情:


    “停,我不窮。我有衣服,原來也有頭發。”


    “你不窮,為什麽不穿上衣呢?”


    海東青破罐子破摔:“因為我犯賤,行了吧。”


    “那你頭發呢?”


    “還是因為我犯賤,被人削了。”


    想起來林沉玉那利落的一劍,削落他養了多年的青絲,他就後悔。自?己做什麽去挑釁她呢!


    看著眼前?的老太婆,他更後悔,自?己做什麽要做好?事呢?做好?事沒有好?報啊!被這個死老太婆纏上,擺脫都擺脫不了。


    他閉上眼:“別白費心思了老太婆,我是不會跟你去丐幫的。”


    胡八一臉不解:“為什麽?”


    為什麽?


    海東青扶額冷笑,咬牙切齒:


    “我院子裏那哥們,是梁州指揮使;養我那娘們,是天闡教教主,還兼任靈樞門門主。一個個的達官貴族。你說我去了丐幫,拿個破碗帶個打狗棍,以後還有臉在這個院子裏麵混嗎?”


    這不丟死人了嗎!


    老太婆抓住重點:“沒有臉當乞丐,就有臉靠人家女人養嗎?”


    海東青:……


    第109章


    “艾窩窩好餡兒嘞, 桂花果餡兒艾窩窩!”


    “豌豆糕——涼涼兒的豌豆糕!”


    晨曦初升,衙門外擱著一道衢的臨水小道上,已經?是吆喝聲不斷, 縷縷輕煙自路邊小攤的鍋灶上騰起, 此?起彼伏,團團簇簇,開的是人間煙火花。


    “要三碗麵,老?板,就擱著這裏吃。”


    林沉玉撿了個竹凳坐下, 用桌上布條利索的擦了擦桌麵的油膩,又從竹筒裏數出來三雙筷子, 擱在茶盞上, 麵上來的很快, 這麵白軟似銀絲,寬似一指粗, 湯汁透亮,幾顆小菜芽點綴其中,看著清淡又有味。


    老?板看著這位衣裳磊落, 風姿不俗的年輕人,總覺得她雖然皮相清雋, 可眼底略帶瘮瘮的青,和?無神麻木的雙眼, 叫她顯得憔悴不堪。


    好似一個被吸幹精血的死人, 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朝氣。


    老?板歎口氣,心?裏道。


    一定又是個昨夜流連酒色, 留宿青樓的花花公子。


    林沉玉若知道,定要叫怨。


    她哪裏有那個閑情逸致去青樓?今天是她當值的第?四天頭上, 她連續三日都是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一人打三份工,每日挨枕頭的時間?不到兩個時辰!


    怪不得那些個京官,一個賽一個的瘦,這每日早起是真累真困啊。


    可不當值又不行,天闡教一群人,和?家裏那麽?多吃白食的,全靠她一個人養,她已經?沒錢了。她不去,燕洄就不給她錢。


    想她堂堂的侯爺,如今淪落到這個份上,她就想落淚。


    問起燕洄為什麽?非要拉著她早起當值,那家夥露出個燦爛的笑來:


    “因?為我也不喜歡早起,看著你因?為早起而難受,我就開心?了!”


    真陰險啊。


    *


    燕洄待會要去練兵,又換上了那身錦衣衛的衣服,純黑的勁裝,衣襟依稀可見血漬,冷峻非常。他邁步進來,單腳踩在條凳上,將一大碟子熱騰騰的白包子丟在桌上:


    “買了十個肉包子,兩個素的。旁那兩個我掐了道縫的是素的,你別吃錯了又吐出來。”


    林沉玉懶洋洋道,覷他那踩在凳上的靴子:


    “別踩凳子上,待會你還要坐呢,也不嫌髒。”


    燕洄笑的露出大白牙,踩了好幾腳,又繞過那凳子,到另一個凳子上穩穩坐了:


    “我才不坐,髒凳子留給你徒弟坐。”


    林沉玉:……


    一隻手自他肩後伸過來,托著一碟辣醬菜來了,路過燕洄肩上,手一抖,紅豔豔的辣湯汁灑到燕洄肩頭。


    顧盼生?麵沉如水,道:


    “抱歉,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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