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隻想看她落魄的模樣,折辱高貴,最能激起人的惡欲。


    顧盼生看向她,林沉玉依舊是挺拔著脊梁,絕不低頭的模樣,好似仙鶴。


    可她手裏拿著的,是那樣□□不堪的衣裳。


    他不說話,似乎在等待。


    在等什?麽呢?等她向他示弱嗎?顧盼生托著腮,紅唇剛啟,就被林沉玉打?斷了。


    林沉玉將手中衣裳甩到?肩上,按住腰間劍,笑對宋念慈:


    “家學森嚴,林某略學了點?劍法,卻於舞蹈卻不精通。若要舞劍,恐會?嚇到?各位。”


    “無妨,勞煩林姑娘了。”


    宋念慈隻要林沉玉出醜,姑娘家被當做舞妓,在男人麵前?表演,本就是一見令人羞憤欲絕的事情。


    聽說她還未婚,這事一傳出來,還有人敢娶她嗎?


    可下一瞬,宋念慈喉結猛然一縮。


    劍鋒指在他脖頸前?。


    林沉玉輕輕一笑:


    “抱歉了,林某是個粗人,不會?花拳繡腿,家學淵源自幼學的,便是殺人劍。所以,當真要林某表演嗎?”


    她已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了,許久不曾拔劍招搖,可她一旦客氣些,就有人想騎到?她頭上,這世道,真是無可奈何。


    宋念慈從她的笑意裏,讀出無限殺氣。他咽下口?水,額頭冒出冷汗來,隻能搬出來顧盼生救命:


    “這是陛下麵前?,你?休想放肆!林沉玉!”


    林沉玉紋絲不動,劍鋒送近一寸,輕輕貼緊了他的肌膚。


    宋念慈徹底害怕了:“給?我拿下她來!”


    林沉玉輕嗤一聲,反手收了劍,劍穗帥氣的甩了一圈,啪嗒一下正打?在他臉上,他眼睛一疼,踉蹌一聲後退兩?步,徹底沒摔倒,那滑稽模樣,頗為可笑。


    好像一個內裏空空,卻用權勢將自己粉飾的張牙舞爪的燈籠,一戳便破了。


    她看著宋念慈,又看看滿堂所謂的“青年才俊”,頓時覺得無趣至極,有些心灰意冷:


    “既不需要我舞劍,那我便走了。”


    林沉玉收劍入鞘,不拜帝王,不辭賓客,隻籠過?鬢邊飄逸的白綢帶,拂袖離去了。


    宋小姐在門?口?看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這個林沉玉哪裏來這麽大膽子?敢公開侮辱他哥哥這個正四品的朝廷命官,還把皇上當擺設一般視而不見?


    如此?桀驁不馴,她真是瘋了!


    宋小姐恨到?跺腳,春姨聞得動靜過?來,看見這一幕也嚇的不輕。


    天爺,一家子活祖宗。林家已經不是過?去的林家了,怎麽主子們一個個還這麽熊?她心裏直阿彌陀佛,希望帝王不要降罪才好。


    誰知下一瞬,她卻被帝王喊住。


    他掩飾住眼神中熾烈的暗芒,親切又恭敬的開口?:


    “朕一來,海外侯便走,倒是朕的過?錯了,看在朕的薄麵上,還請海外侯留步。”


    林沉玉愣住了,回眸看他,他隻是溫和的笑,燦如春花。


    她不想理會?他,與其說是無視,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他口?無遮攔,口?出狂言,對她動手動腳,就如同暗室中一般。她害怕他將他們的不該有親密關係暴露在大眾眼前?——她並不想淪為茶餘飯後的笑柄,為世人議論。


    可看顧盼生的表現,卻異常客氣,沒有什?麽兒女私情的樣子。


    她有些疑惑,還是去了顧盼生跟前?,正準備找個地坐下。


    他溫順的挪開身,笑眯眯讓出半個席位來:“賜座。”


    林沉玉:……


    就知道沒什?麽好事。


    可皇命不可違,她隻能硬著頭皮過?去,和顧盼生並肩坐下,她特意疏遠了他一些,危襟正坐,生怕他湊過?來。


    可顧盼生並沒有湊過?來,他也危襟正坐,和林沉玉之間隔開了一段距離。


    他似乎勘透了她的心思,親昵又疏離。直讓人琢磨不透他們的關係。


    宋念慈徹底愣住了。


    他隻知道林沉玉算半個前?朝孽黨,卻沒想到?皇上居然依舊對她青睞有加?這是為何,沒聽說過?皇上南征北戰之時,提過?她一絲一毫啊?


    顧盼生不理會?底下賓客的議論,自顧自的給?林沉玉斟了杯酒。


    他隻覺得不妙,頭皮發?麻,隻能鬥膽開口?:“陛下原來認得海外侯嗎?”


    顧盼生抬眸反問他,語氣冷淡:“這倒是奇怪,海外侯名聲在外,難道你?們都不認得嗎?”


    宋念慈額頭冷汗直冒:“自是認得的。”


    顧盼生鳳眸微眯,自是不怒而威:


    “既認得,為何要折辱於海外侯?”


    宋念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微臣以為海外侯爵位已經被剝,這才提議讓林姑娘……海外侯舞劍助興,絕無折辱之意啊!”


    顧盼生一把抓起林沉玉肩上的紗衣,揉成一團,砸到?宋念慈麵前?!


    “難道爵位被剝,你?就能折辱了嗎?你?敢讓將門?虎女,忠良之後給?你?們跳舞?荒唐!前?朝的秦虹元帥鎮守邊關二?十餘載,驅除韃虜,收複西北!開疆固土,功業千秋!朕無一日不感念秦元帥功績,居安思危,若是沒有秦元帥,你?還能坐在這裏賞花飲酒嗎?”


    “你?倒好,不思感恩,反倒戲耍功臣之後,真叫朕開了眼了,宋府尹!”


    宋念慈汗如雨下,磕頭如搗蒜,再?也沒有了那副囂張的模樣。


    滿堂的賓客,聽見這批評,也漸漸低了眉,羞愧不敢言。


    林沉玉聞言,捏緊酒杯。


    她已經很久沒有從別人耳裏聽過?秦元帥這幾個字了。


    娘自從收複西北後,就告老還鄉了,在更九州和爹過?著溫馨的日子。戰亂四起,大家也漸漸不再?提她。


    取而代?之的是新湧現的軍中豪傑,海東青,那一場盤腸大戰威懾天下,此?後更是屢戰屢勝,冠勇三軍,漸漸取代?了娘的地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故人淡去,總不免令人覺得遺憾。


    顧盼生忽看她:“朕打?心底敬重秦元帥,不知海外侯什?麽時候能帶著秦元帥到?京城一遊?朕自當款待。”


    按理來說,新帝王總會?盡量避免提起前?朝的忠臣良將,可顧盼生卻能記得秦虹,還替她正名,她確實有些意外。


    一碼歸一碼,她也不能再?拿喬,恭恭敬敬道:“陛下還記得家母,實乃家母榮幸,先替家母謝過?陛下了。”


    顧盼生輕輕一笑,別過?眼去,林沉玉也不再?理會?他,兩?個人仿佛是朝堂上的君臣,坐在一起卻毫無瓜葛,至親至疏。


    林沉玉低頭喝悶酒,聽著賓客們阿諛奉承的讚美之聲,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體的俊朗公子,圍著顧盼生奉承迎和。


    她一想到?兄長還想讓她在其中擇婿,頓時覺得他們都好無趣。


    無趣啊無趣……


    忽然,衣角微動,她的小拇指被人輕輕勾住了。


    她收手,卻被人勾住手指,收不得。


    她停下酒杯,眯眼看他。他卻不看她,隻是麵上微微浮起笑意。春風拂麵,兩?人衣袖端正,被風吹動微微搖曳。


    誰也看不見衣袖底下,兩?個人緊緊勾住的指尖。


    第166章


    酒過?三巡, 宋念慈見顧盼生怒氣消了,心?裏?稍稍安心?下來,他再也不敢造次, 隻?卑躬屈膝的伺候著顧盼生。


    顧盼生也覺無趣, 要離開。


    有人笑?:“今兒本來是場男女相看的賞花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賞花吟詩,亦是樂事。陛下一來,將她們的魂都勾走, 倒叫我們都黯然失色了。”


    “有幾位公家小姐瞻仰陛下威儀,也想?為陛下敬杯酒, 叩謝聖恩, 不知陛下準許嗎?”


    顧盼生離開的動作一頓, 他捏緊酒杯:“男女相?看?”


    林沉玉忽然感覺背後一寒,低頭喝悶酒, 不說話。


    春姨得知林沉玉在?男賓這裏?,不放心?趕來了,得了內宦允許上前, 笑?眯眯磕頭行禮:“草民見過?陛下。”


    顧盼生道:“原是海外侯的親眷,今兒帶著海外侯, 也是來相?看親事的嗎?”


    林沉玉有些汗流浹背了。


    春姨捂嘴笑?:“哎呀,正是這個意思呢。原來陛下不知道的嗎?我們小侯爺家世清白, 武功高強, 擇婿自然要擇好的。”


    林沉玉似乎是被人掐了一般,悶哼一聲, 頭往前一傾,差點沒穩住身子。


    春姨笑?:“你看, 小侯爺都為自己婚事擔心?吧。陛下若是有人選,不妨為小侯爺舉薦一二?”


    林沉玉:……


    別說了,再說手要被捏斷了……


    她隻?感覺手抽抽的疼,小兔崽子那麽用力攥她幹什麽?


    她冷眼看他,偏生他又不看她。


    一邊在?衣袖底下,惡狠狠攥著她的手;一邊又疏離的很,和春姨談笑?,好不和樂。


    顧盼生饒有興致的看向春姨:“怎麽說,林家看上了哪位青年?才俊,朕也好照拂一二呀。”


    春姨笑?的合不攏嘴:“多謝陛下了,哎呀小侯爺你有看上誰嗎?”


    林沉玉猛的抽手,起身,一氣嗬成:


    “不勞煩陛下了,臣退了。”


    春姨在?後麵氣的直抽氣,沒想?到林沉玉膽子這麽大,連禮都不行,招呼不打就從皇上身邊走了。


    真真還是那個肆意的海外侯啊,不過?看陛下似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那倒好。


    她忽注意到陛下的衣裳,白衣玉簪,樸素幹淨,和林沉玉有七八分相?似。


    她眨眨眼:“原來陛下也喜歡這幅打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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