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踹開?門——


    屋裏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喜的怪味。帝王被鐵鏈捆縛住手,死死綁在床上,毫無生機,仿佛任人擺布的玩偶。


    而他的妹妹,拚命拍著顧盼生的背,用筷子攪著他嘴裏:“快吐出?來,吐出?來!”


    林浮金:?


    穿山甲呆呆道:“你不是要救妹妹嗎?怎麽我看好像皇上才是那個?需要被救的人?”


    美人蛇瞅著鐵鏈,嘖嘖道:“玩挺花。”


    林沉玉雙眼含淚,無助的看向哥哥:“哥!我好像把皇上弄死了!”


    林浮金:……


    *


    他死了嗎?


    應是死了的,他本就病弱,那一套連環毒下肚,神仙也受不住。可?可?為什?麽眼睛能睜開??為什?麽還叫他看見這般殘忍的景象?他眼裏一切都是朦朧的,濃墨重彩的天花板虛成一團彩霧,楊柳融進天色裏,唯有她的身影,那樣清晰——


    倚著欄杆,半側著身,和一個?高大的侍衛親密的說話。


    那男人聲音低沉:“中藥熬糊了是有毒的;豆角沒?炒熟也是有毒的,還有那碗紅燒肉,你怎麽想出?來把莽草當成八角的?雖然長得像,可?莽草是有劇毒的啊……”


    林沉玉聲音悶悶的:“抱歉,我錯了。”


    顧盼生差點沒?冷笑出?聲來,抱歉?這個?時候知道抱歉了?毒殺他的時候怎麽那麽冷漠,瞧瞧他師父多?有禮貌,殺了人還說句抱歉,多?可?愛,多?真摯,他恨不得親一口!


    反正他現在已是鬼了,親一親又不會被發現。他悄悄的下床,靠近她。


    “啪!”


    “春天哪裏來的蚊子?”


    他右臉又挨了一下,結結實實的一巴掌,頭嗡嗡嗡的疼。林沉玉餘光掃到他,震驚的收手,把倒在地?上的顧盼生扶起來:“你醒了,你還好嗎?”


    顧盼生死死盯著那個?侍衛:“他是誰?!我還沒?死呢師父!”


    “侍衛”回頭,同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顧盼生瞧見是林浮金,緊著的一口氣終於掉了下去,他朝他笑,虛弱的喊了句兄長,便攥著林沉玉的手,昏死過?去了。


    林沉玉無助的抱著顧盼生:“哥,陛下好不容易醒了,怎麽又被我整死了?”


    林浮金:……


    *


    林沉玉做主,把宮人們全部?召了回來,請太醫來看診,皇上沉睡了整整三日,終於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帝王三日不上朝,引發了朝臣的恐慌。


    內閣有穿出?謠言,皇上是喜歡上了一個?浣衣局的宮女?,然後宮女?做飯把皇上毒死了,皇上死了之後,皇後哀傷過?度,慟哭縞素,竟然把皇上從陰間哭回來了。


    當然,大家都不相?信,誰做飯把人毒的死呀?


    但是這個?謠言,因為過?於離奇,所以越傳越凶了起來。直到三日後,皇上重新?上朝,一切回到了正軌,這謠言才平息下來。


    不過?,大家的關注轉移到了另一個?話題。


    皇後是誰?


    第170章


    林沉玉被林浮金發現, 就意味著顧盼生再也藏不住她了。因為他已修書?給了父母,他們?聞訊,披星戴月趕赴了京城。


    林景明是個氣性子, 本領不高?, 脾氣挺大。他哪裏受得了女兒被人這樣?對待,氣的把?驛站的桌子都拍壞了幾張,二話不說就要帶她離開。


    林浮金也讚成,他已經準備好車馬,就等著妹妹上車了。


    秦虹不語, 她擔憂的看向女兒:“你意如何?”


    “她自然是跟我?們?走!難道要她繼續待在皇帝身邊嗎?”林景明不悅。


    林沉玉陷入沉默,這沉默的片刻裏, 三雙眼齊刷刷看向她, 她背後冷汗直冒, 隻能?點頭:


    “自然是隨父母走,可我?怕陛下不肯輕易放人。”


    顧盼生的偏執是她領會過的, 她不願意殃及父母。


    *


    可沒想到,顧盼生居然願意放她離開。


    他托人告訴她: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之?前?孟浪往事一如春夢, 朕已夢醒,知昨日之?非。如今孽障償還, 自當受八苦熬煎,求不得, 愛別?離, 般般俱是活該。”


    “想去哪裏,朕自不再拘師父, 從此山高?水遠處,風留俠骨香。朕命人製了令牌一枚, 四海通行,無人敢阻。惟願師父,一路安康。”


    林沉玉拿著那枚玉佩,默默的離開了京城。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點,她重新成為了海外侯,去行俠四方周遊四海。


    雪過無痕,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他會這麽輕易的放自己離開嗎?


    林沉玉總覺心神不寧,一路上總有些?懨懨,可父母在跟前?,她不敢表露出來。


    為了一個男人而無精打采,父母看見也會傷心吧。所她一路都是笑?著陪秦虹,眼看枝頭繁華開又落,日頭漸暖了起來。


    人言洛陽春似錦,偏她來時不覺春。


    一路上,父親和兄長總有意無意的不讓她出門,她陪著母親倒也無所謂。


    行至金陵,她打算去吊唁一下金陵王夫婦的墓。


    雖則他們?之?間恩怨不明。可到底是江湖故人,故人漸去,總不免令人哀傷。


    吊唁歸來,她忽然看見了城門上張貼的皇榜,人群紛紛,都在議論著,哀歎之?聲不覺。


    “怎麽會這樣??皇上才多年輕?怎麽忽然病重,到了四海求醫的程度?”


    “據說皇上本就體弱,用?了毒膳,沒有及時解症,現已侵入肺腑,病入膏肓,恐怕時日無多了。”


    “菩薩保佑,天地顯靈,那位可千萬別?出事啊,我?們?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


    林沉玉忽頓住腳步,不敢置信的在皇榜下,看了又看,心亂如麻,良久不語。


    顧盼生的病,大?抵是和她脫不了幹係的。


    這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見他。


    *


    養心殿外,咳嗽之?聲不斷。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唯有此處燈火不歇。


    顧盼生筆尖幾乎拿不穩,重重點在奏折上,落下個大?大?的墨團。


    內宦的心都要被咳碎了:“皇上,歇息吧。”


    內裏不語。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消瘦的沒了模樣?。批閱奏折本就費力,加上大?臣們?給的壓力,當真是腹背受敵。如今朝堂上百官不安,一個個以死相諫,逼著他選秀女?,開枝散葉。


    畢竟他若是倒下,後繼無人,可就為難了。


    不知道他哪根筋沒通,就是不肯。頂著滿朝文武的壓力,死也不願納妃,隻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宮裏,日複一日,於忙碌中消瘦下去。


    內宦歎口氣,繼續在門外守他的夜。


    忽有清風過,朦朧夜色裏,他看見位白衣女?子徑直走了進來。


    深宮四側,殿角瑰麗森深,宮人來往無不講究個低頭謙卑,可她卻挺著脊梁骨,不卑也不亢,雪白的衣裳闖進五彩斑的斕琉璃瓦,竟不被豔色壓所,他從未覺得,蒼白有如此的鮮妍的生機。


    是人焉?非鬼哉?


    驚疑一刹,手中燈籠被風驚,內宦嚇的一激靈。


    素手纖細,護住了燈中火。夜色瀅瀅,燈光融融,正映來人容顏。


    如玉皎潔,似雪清雋。


    內宦隻覺得心頭一顫,不自主的跪倒在地:“娘娘聖安……”


    她聲音亦如珍珠落玉,清脆澄然:


    “皇後非我?本願,海外侯亦是虛名。喚我?林姑娘便好。”


    聲音傳入殿內,清晰可聞。


    殿內的筆杆,應聲而斷。


    *


    林沉玉想了很久很久,還是悄悄回來了。她給爹娘留了一封家書?,具陳了她不得不回來的理由,然後深夜坐著小船,離開了金陵。


    奸詐之?徒,早晚喪命於奸詐惡果,可忠義之?人,也終會為忠義所束縛。


    禍事因她而起,她便不能?袖手旁觀。若是顧盼生當真病入膏肓,她想,她至少會陪著他。


    他給了她通行四海的令牌,可她還未跋山涉水,便徑直回到了他身邊。


    許久不見,林沉玉看著顧盼生,還是有些?恍惚。


    年輕的帝王愈發瘦了,清瘦的讓人擔心,他玉白麵色更白幾分,如梨花雪花顏色,難免最盛時搖落融化,美的令人心驚,惋惜。


    “師父來做什麽?”


    他麵色冷淡,擱了筆,筆已經被他捏成兩?段。


    “我?來看看你。”林沉玉心中有愧,歎口氣。


    帝王別?開臉,自嘲道:“有什麽好看的,將死之?人,形容枯槁。看了會睡不著覺的……”


    他側臉隱在暗處,叫人看不清他麵容,唯有眼角淚光不被黑暗所遮,透出晶瑩色來。


    他忽捂住嘴,猛烈咳嗽起來,隻咳的恨不得肝腸寸斷,身子幾乎撐不起龍袍,消瘦的背起伏不定,龍袍上的龍也低眉,麵帶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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