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炎熱,沈晗霜和明姝雪早早出了門,想趕在一日裏最熱的時候之前回府。


    城中的南市、北市和西市都挨著可以行船的河渠,日日都遊人如織。今日沈晗霜和明姝雪去了最大的南市。


    明家在南市自然也有不少鋪子。沈晗霜和明姝雪剛到南市,掌櫃們便都得了消息,備上了店裏最好的東西供兩位小姐挑選。


    南市其他商鋪裏麵的貨物成色也不錯。兩姐妹一同逛著,若看上了什麽便買下來,由明家的小廝和侍女拿著。


    一行人剛走進一家不屬於明家的成衣鋪子,明姝雪的貼身侍女秋荷便給她遞了個眼神。


    明姝雪下意識蹙了蹙眉,挽著沈晗霜的手想退出去。


    “怎麽了?”沈晗霜輕聲問,“可是不喜歡這家店的衣服?”


    明姝雪正欲開口,便有一道趾高氣昂的聲音響起:“她哪裏是不喜歡,是不敢喜歡吧?”


    沈晗霜看向說話的人,認出她是李家的三姑娘,李荷月。


    李家和明家曾是生意場上的對手,兩家的家主雖多年博弈,但都是體麵人,從不曾當麵鬧過任何不愉快。


    隻是近十年來明家的勢頭越來越盛,其他商人難以望其項背。李家則逐漸後繼無力,已不具備能同明家掰手腕的實力了。


    而李荷月有段時日格外喜歡針對沈晗霜。沈晗霜應對過幾次之後,她似又改了主意,每次遇見都對沈晗霜視而不見。沈晗霜也落了個清淨。


    看樣子,她如今是又針對上明姝雪了。


    明姝雪不是會一意退避的性子,或許是李荷月曾同她說過什麽?


    沈晗霜麵上不顯,寒暄似地問起:“李姑娘同我家小妹認識?”


    李荷月瞥了明姝雪一眼,嘲諷道:“你家小妹?”


    “誰不知道她是被撿回明家的?被我扇了巴掌都不敢吭聲,可憐巴巴的……”


    “啪——!”


    一記耳光應聲重重落在李荷月臉上,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


    店內的客人不少,此時都靜了下來。


    李荷月被打得懵了一息,旋即怒而對沈晗霜高聲道:“你瘋了!?”


    即便是曾被她針對的時候,沈晗霜都從未動過手。


    李荷月氣急,想還她巴掌,卻立即被跟在沈晗霜身邊的小廝攔在原地。


    沈晗霜收回手,臉上還帶著得體的笑容,溫聲道:“你被人扇了巴掌會吭聲,看來是個不可憐的。”


    “若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手,就回府讓李家的主母再教教。這種事,我們明家就不代勞了。”


    話音落下,沈晗霜不再與李荷月多言,牽著明姝雪走出了成衣鋪子。


    待走出一段距離後,沈晗霜在僻靜處停下,側首去看明姝雪。


    果然看見她正在無聲流淚,漂亮白皙的小臉上滿是淚痕,讓人心疼不已。


    “姐姐,我……”


    感覺到沈晗霜關切的眼神,明姝雪哭得厲害,詞不成句。


    沈晗霜輕輕幫她擦淚,眼神示意旁人都退遠了些,才輕聲詢問她:“你是何時知道的?”


    “上巳節那天。”明姝雪低聲道。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並非父親的女兒,而是被撿回明家的孤女。


    “你可曾問過外祖母和舅舅?”


    明姝雪搖了搖頭。


    沈晗霜輕歎道:“若問了,你就會知道,與多年親情相比,血緣並不算什麽。”


    “無論外人如何說,你都是明家的女兒,沒有被人欺負到那個地步的道理。”


    方才李荷月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她不僅知道明姝雪的身世,還曾扇過明姝雪耳光。


    明姝雪也是自幼被家人寵著長大的,本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如今卻連被人打了也不吭聲。


    沈晗霜如何能不心疼?


    “她還同你說過什麽?”沈晗霜又問。


    隻是這些,還無法解釋為何明姝雪會有意處處讓著沈晗霜。


    明姝雪強忍著心頭的澀意,如實道:“她說當年父親收養我,是因為姐姐每年有一半的時日都住在長安。養著我,姐姐不在家的時候也算個慰藉。”


    明姝雪難過於自己並非真正的明家人,卻也明白,自己該知恩圖報。


    是以原本就喜歡姐姐的明姝雪才會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愈發事事以姐姐為先,還特意模仿姐姐的穿衣喜好。


    她想著,如此一來,姐姐不在家時,或許自己能聊以慰藉父親和祖母對姐姐的思念。


    “李荷月是胡說的。”沈晗霜立即道。


    “傻姑娘,”沈晗霜替明姝雪擦著斷線似的淚珠,“你可知是誰將你帶回明家的?”


    明姝雪不解地抬眸看向她。


    不是父親嗎?


    沈晗霜解釋道:“是七歲的我。”


    “難道我也是要拿你這個小丫頭當慰藉?”


    見明姝雪怔住,沈晗霜有意逗她:“你可是我當年用一整根糖葫蘆才騙回家的妹妹,不許再讓人欺負了。”


    當年那個雜耍班子竟想逼著三歲的明姝雪鑽火圈吸引客人,沈晗霜請舅舅幫忙給明姝雪贖了身,又用糖葫蘆哄著被火圈嚇哭的小姑娘跟著她一起回了明家。


    洛陽城裏的人都知道明家一夜之間多了位姑娘,卻沒人敢多說什麽。沈晗霜沒想到李荷月會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捅到明姝雪麵前,還以此為把柄欺負她。


    被人欺辱到麵前了,饒是沈晗霜再溫婉嫻靜,也會毫不猶豫地回擊。明姝雪原本也有這個底氣,隻是暫時被身世限製了。


    “李荷月若再欺負你,你也要還手才行。”沈晗霜叮囑道。


    她輕輕捏了捏明姝雪的臉頰,“表哥和舅舅都會為你做主的,我也會。”


    “好。”明姝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但仍帶著哭腔。


    “不哭了,我們今日先回家,明日再出來買新衣。”


    明姝雪也沒心思再繼續逛,姐妹倆便提前回了家。


    酉時,暑氣才終於沒那麽熬人了。


    明述柏聽說了在南市發生的事情,放下手上的事趕回了家,打算帶沈晗霜和明姝雪出去散心。


    沈晗霜也想讓明姝雪開懷一些,便和她一起換了嶄新的騎裝,隨表哥到了城郊的一處草場上。


    此地是明家的產業,裏麵養著不少好馬。


    沈晗霜表麵恬靜素雅,其實心底喜歡冒險。她自幼在爺爺和外祖母跟前長大,更多更險的事做不了,但她慣常喜歡在郊野策馬,此事上長輩不會拘著她。


    隻是嫁入王府後,沈晗霜不願太顯眼,以免被本就不喜她的老皇帝注意到,也不想在一向克己守禮的祝隱洲麵前亂了鬢發,失了端莊。是以她已多年不曾騎過馬了。


    明姝雪見沈晗霜騎過一回馬後也鬧著學,幾年下來,她的騎術已十分出眾了。


    沈晗霜和明姝雪剛到草場,便注意到有兩匹白馬格外顯眼。


    明述柏溫聲說:“這是為你們挑的新馬。”


    沈晗霜之前的那匹馬年紀大了,在馬場裏養老。明姝雪慣用的馬也即將產小馬駒。明述柏便特意親自去挑了兩匹新的。


    沈晗霜和明姝雪都躍躍欲試,和漂亮的白馬熟悉了一會兒後便動作熟練地上了馬,慢慢繞著草場走。


    白馬已提前被明述柏馴服過,沈晗霜和明姝雪很快就能自如地控製它們。姐妹倆便約定了要賽一場。


    沈晗霜驅馬離開時,明述柏一直站在原地遠望她的背影。


    平日裏的沈晗霜溫柔包容,馬背上的她則意氣風發,不遜於任何少年。


    無論她離家多久,都還是當初那個愛策馬揚鞭,與風競速的姑娘。


    而明述柏總駐足在原地,凝望著她明亮恣意的背影。


    但這一次,明述柏翻身騎上一匹黑色駿馬,追上她,與沈晗霜並肩往前奔去。


    “哥,你幫我拖住姐姐好不好?我定會贏的!”明姝雪朝明述柏喊道。


    明述柏眼底帶笑,看向沈晗霜,卻是對明姝雪說:“我和晗霜應會一起贏你。”


    “你又欺負我!”


    沈晗霜揚鞭,自信道:“我覺得你們今日都會輸。”


    少女們笑鬧的聲音越來越遠。


    暗處,林遠暉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沈晗霜身上。


    他已許久不曾見過她如此盡興地馭馬奔馳了。


    那日看著沈晗霜平安回到明家,林遠暉本打算回長安,就此放下。


    可他隻多留了半日,卻聽聞,沈晗霜已經與祝隱洲和離了。


    他便再也下不了回長安的決心。


    但林遠暉也找不到可以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沈晗霜麵前的理由。


    他一旦現身,或許那些不曾言說的心思,便都擺上了明麵。


    然後呢?他和她會如何?


    他不知道。


    另一邊。


    斷雲身側多出了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


    祝隱洲正神色淡漠地看著與沈晗霜策馬同遊的明述柏和一路暗中護送沈晗霜的林遠暉。


    一言不發。


    隻停留了片刻,祝隱洲便轉身離開,徑直朝城中江家而去。


    斷雲原本還大著膽子猜測,太子日夜兼程趕來洛陽或許是為了早些見到太子妃。


    可現在看來,應還是因為江家那樁駭人聽聞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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