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下葬,是親戚家的堂兄弟們抬的棺材。完了,把所有親戚聚集起來吃了頓飯。小院裏擺滿了桌子,上雞上鴨,酒水潑灑,小孩子嬉戲打鬧。中國人的白事總是這麽熱熱鬧鬧,絲毫不比紅事遜色。


    二叔喝得高了些,忽然站起來大聲嚷嚷道:“大哥,你上天見了咱們老子,可要記得告訴他,當初四嬸家的狗,是你打回來的,不是我!”


    媽媽原本一直板著臉,聽二叔這麽一喊,忍不住笑了笑。


    這是父親去世以來她第一次笑。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我知道她終於挺了過來,從此以後我們倆會相扶相持,把日子繼續往下過。


    回來後,我接到了莊樸園的電話。他約我在上次喝咖啡的地方見麵,落座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凡事往好的方麵想。”可見是已經知道我家的變故了。


    我歎氣:“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突然。前前後後不過四個月,走得太快了。”


    “你這麽孝順,他應該沒有遺憾。”


    “不,臨走還在念叨著,希望我嫁人。這是他的終身遺憾。”


    莊樸園笑了笑,“這個可急不得。”


    “孩子好點了嗎?”我問。


    “已經出院了。”他說,“小孩子長得快,現在已經又跑又跳的了。他母親也放下那邊生意回來照顧他,還請兒童營養師寫菜譜,搞得很複雜。”


    看來莊太太並非是個不愛孩子的人。


    “她這次回來長住,最高興的是孩子。我這才知道他平時有多寂寞,他沒有兄弟姐妹,親戚家的孩子與他合不來。”


    “也許可以養隻狗。”


    莊點頭微笑:“我們也想到了,她母親今天就帶他去寵物市場。”


    皇後娘娘坐鎮中宮,這段時間那些野花野草不知該如何自處。那時,我忽然想到了張曼君,和她家裏掛著的那幅喬治亞-艾琪芙的畫。


    莊樸園還說:“內子要我轉告,她很感謝你,並且希望有空能一起吃頓飯。”


    我受寵若驚,急忙道:“莊太太實在客氣,隻是我現在熱孝在身,實在不方便。”


    莊樸園倒不勉強,換了話題。他問我:“泰然最近在忙什麽?”


    “在上表演課和學外語。”


    “接下來打算接什麽戲?”


    我聽出端倪,立刻反問:“莊先生有什麽好建議?”


    “白德光導演手上有部本子,他打算聚集老中青三代演員同堂演出。”


    “電影電視?”


    “十五集左右的輕喜劇。”他說,“關鍵是能和老一輩演員合作,這機會難得。”


    我的臉上掛著近乎諂媚地笑,道:“我先謝過莊先生了。”


    白德光有些年紀了,和時下長輩們一樣,最反感新聞炒作。他見泰然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周又是計劃和女朋友去哪裏?”


    這麽咄咄逼人,泰然也隻是微微一怔,應對道:“有工作的時候,我們通常見不了麵。”


    白德光似乎存心為難,又說:“你應征的角色是個文學碩士,在書中浸淫長大,你來演恐怕有難度。”


    泰然不卑不亢道:“雖然我輟學早,但我一直熱愛閱讀。腹有詩書氣自華。”


    “你這真是王婆賣瓜。”


    “賣的是我,衡量掂掇的人是導演。”


    “口才倒是不錯。”


    “謀生手段而已。”


    白德光笑了笑,“你這小子倒是倔強,難怪這麽快就紅了。”


    “略有成就而已,在導演目前不敢造次。”


    白德光一揮,“得了,去領劇本,一會兒試鏡吧。”


    他走後,我忙掏手絹抹汗,“奇怪,他怎麽和你有仇一樣?”


    “誰知道,也許我爸當年得罪過他。”泰然無所謂地笑。


    “不怕他到時候給你小鞋穿?”


    “我的腳小得可以在針尖上跳舞。”


    他湊過來做鬼臉,恰好有工作人員經過,我立刻一把將他推開。


    就在那時,我看到一個臉熟的人,跟在白德光身後。我瞬間明白他對我們冷淡的原因了。


    那是唐彬。


    我看著白德光不住回頭同他說話的樣子,隱隱覺得不妙。他是怎麽和白德光熟絡上的?


    空檔的時候,他主動走了過來。我看他滿臉親切的笑容,便知道準沒好事。


    果真,他開口就說:“二位,真是對不起,聽說泰然兄推了麥當勞的廣告,現在由我來頂上。要謝謝泰大哥。”


    我的臉當場就掛了下來,墨如玄壇。泰然還不明就裏,驚訝地看著我。


    我是早上才接到電話,對方不打算用泰然拍廣告。我怕影響他的心情,打算在試鏡結束才告訴他。沒想現在給謝彬一挑釁,我是瞞也瞞不住了。


    泰然聽我說完,攤開手笑,“你以前都不會認為這類消息會打擊到我。”


    “那是因為你太久沒嚐試過失敗了。”我說。其實是關心則亂。


    “唐彬那小子,太不厚道。”泰然一笑了之。


    可是試鏡結果出來,他還是沒得到那個角色。我心疼,這部電視劇的風格是他從未嚐試過的,失去這個機會實在可惜。可是泰然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還帶我去老遠的地方吃川菜。


    吃完了,拉著我去中心公園散步。


    公園裏的遊人不少,我給他拖著手,提心吊膽地走著,生怕哪裏冒出個記者,或是有人突然認出他來,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波浪。這般不專心,泰然與我說的話我都沒聽進多少。


    他終於忍不住,看準沒人,一把拉我進角落的陰影裏,把我摟住。我隻來得及短短地驚呼一聲,就給他堵住嘴巴。


    那夜,聞到了梔子花的芳香。夏天來臨了。


    泰然二十四歲生日,我們為他舉辦了一個小卻熱鬧的生日會。地點就在他的公寓,陽台和客廳擺著自助餐桌子,飯菜全部從餐廳裏預定。成員除了親友,還有五名俱樂部裏的影迷。


    因為沒有招待記者,所以大家都一直都很輕鬆隨意。天黑了,燈全部亮起來,整間屋子透亮,華而不奢。到這時我才覺得當初花的大筆裝修費值得。


    泰然和到場的每位女性都跳了一支舞。那五名影迷代表熱情洋溢,一整晚都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像一群快樂的小麻雀。現在的女孩子是越來越漂亮了,雪白皮膚,短裙小靴。我像她們那麽大的時候,還穿著媽媽改小的衣服,滿臉青春痘呢。


    年紀真的是瞞不住的。


    待到客人走完,我也累得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朦朦朧朧中忽然聽到音樂聲,泰然把我推醒,在我耳邊輕聲說:“剛才都沒機會,我們再跳一支舞吧。”


    我懶洋洋地笑,“一天下來,我的腳都腫了,穿不進高跟鞋裏。”


    “那就打赤腳好了。”他說。


    “地上髒。”


    “可以踩我腳上。”


    那天後半夜,我才由泰然送回家。家裏窗戶是黑的,媽媽應該早就睡下了。


    我解開安全帶,吻吻他的臉,說:“生日快樂!”


    他握著我的手,許久才鬆開。


    回到家裏,我小心翼翼地邊脫外套邊往自己房間走。突然間走廊裏亮起了燈,嚇我一跳。


    媽媽端著水杯站在臥室門口,狐疑地看我,“才回來呢?怎麽這麽晚?”


    “事後收拾了好久。”我說。


    “誰送你回來的?”媽媽耳朵那麽靈。


    我知道對她說謊反而容易弄巧成拙,照實說:“是泰然。我的車送修了啊。”


    媽媽哦了一聲,“他不是有助理嗎?”


    “小馬也送客去了。”我打了個嗬欠,捶腰揉肩,“我都累死了,一整天和管家一樣,又要指揮下人,又要招呼客人。”


    媽媽說:“我傍晚下樓倒垃圾,忽然有人跑出來攔住我,說他是記者。問泰然是不是在和你交往?”


    我眼皮跳,強自鎮定道:“胡說八道,泰然和楊亦敏在交往。盡管是炒作,但怎麽也扯不到我頭上。”


    “你們最近確實走得近了些。”媽媽說。


    “我是他經紀人,自然要隨時跟著他。”我安慰她,“小報記者為了錢,什麽不敢寫?別去理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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