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身上不知背負了多少東西,明明已經疲累到極致,卻還會來她的床前和她說幾句話,還會溫柔的給她掖好被子。


    和她想象中的鬱良完全不一樣。


    上一世她一直都覺著鬱良是個薄情寡性之人,不然怎會丟下她在這京城裏踽踽獨行,惶惶不可終日?


    他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君主國家,對得起黎民百姓,卻唯獨負了衛央。


    但衛央如今打從心底裏覺著,鬱良不是這樣的人。


    她……她隻是還想和鬱良說說話。


    這些日子在這裏躺著,她好似又回到了上一世一人獨居的日子,每日夜裏都睡不著,拿著棋譜無聊的擺弄著棋子。


    如今鬱良回來了,她好似完成了上一世的一個夙願一般,她往裏邊挪了挪,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不太熟練的說, “可以先暖暖身子。”


    鬱良不解的望著她,言簡意賅道: “身上髒。”


    “無事。”衛央道: “反正明日還會換床單的。”


    鬱良的眼神變得更深了一些,他雖然知道小姑娘不是那個意思,但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想歪了,不過這麽好的機會,他自是不會放過,解下自己的外袍,輕搭在旁邊的架子上,脫了靴子上床,輕躺在她身側。


    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誰都沒說話。


    隔了一會兒,衛央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小臂,輕聲問道: “你受傷了麽?”


    回答她的隻有鬱良輕緩又富有節奏的呼吸聲。


    鬱良眼睛微閉,眼底是濃重的烏青,原來光滑的麵頰也變得粗糙起來,倒有點像上一世衛央最後看見的驃騎大將軍一般。


    一月的時間,鬱良就搞定了朝廷的一塊心腹大患,這樣的能力令人欽佩,也會讓人開始惶恐。


    即便他再不受寵,那也是皇帝的兒子,沉沉浮浮就在皇帝的一句話上,日後難免會被人給下絆子,也不知鬱良介時會如何做?


    衛央胡思亂想著,也慢慢睡著了。


    除夕這一日,大家都起得早,一向沉寂的王府也變得熱鬧起來,貼對聯,掛燈籠,還有嬤嬤給做了新鮮的糕點發放給眾人,衛央也醒得早,醒來時發現被子裏還是溫熱的,身側躺著鬱良,她們二人的睡相都比較規矩。


    幾乎睡前是什麽模樣,醒來後也是什麽模樣,是故衛央的手還搭在鬱良的小臂上,她微微側過頭,就能看見鬱良的側臉,他的呼吸聲比昨晚更加平穩,果真是累壞了。


    衛央也不敢打擾他,她知曉鬱良的睡眠一向淺,這段日子在外奔忙,肯定沒有休息好,是故她動也不動,就那樣眨巴著眼睛看鬱良。


    這世間的感情和姻緣著實是一件難懂的事。為何一個人會喜歡上另一個人?又是為何須得兩人相攜才能過一輩子?


    她著實不懂。


    尤其是在煙縣看多了離合悲歡之後,世間的癡男怨女實在是多,而她不想做其中任意一個。


    她覺著自己對鬱良,責任和愧疚要比愛意更多一些的。


    而鬱良對她的情感也著實複雜的很,上一世到這一世,她一直都沒搞懂。


    若說鬱良對她沒感情,那是騙人的,畢竟鬱良在上一世還時常給她寄信,言語雖少,但盡顯關心之意,直到後來她在心中說想要和離,鬱良的信遲遲未回。


    她這才去了宮門口,後來也聽聞他娶了新人,但他還會跨越千山萬水找到自己所在之地,一步一步的給自己鳴冤叫屈,替自己殺了陸晟那一家。


    她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倒是突然對鬱良的小胡子感興趣了起來,她輕輕的伸手在他的胡子上揪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的轉了轉眼珠子,應當沒人能看見她這舉動的吧?


    揪他的小胡子這件事兒,衛央做的小心翼翼又十分明顯,直到把鬱良給揪醒來,他一聲悶哼,爾後翻了個身子,臉直直的對著衛央,和衛央的臉隻有一丁點兒的差距。


    他沒睜眼,隻是迷蒙道: “醒了?”


    溫熱的氣息打在衛央的臉上,一股熱氣從衛央的心底湧現出來,她的臉瞬間就紅了,一直紅到了耳垂,感覺都熱的發燙。


    衛央輕聲應道: “嗯。”


    鬱良的手微抬,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再睡會兒。”


    “我起來。”衛央試著掙脫他的胳膊,但礙於鬱良的力氣太大,她完全掙不開,隻好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又說了一遍, “我要起來。”


    鬱良的眼睛瞬間睜開,哪裏有一絲睡意,他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衛央,低聲問道: “想我了嗎?”


    這話問的既直白又情意綿綿,問的衛央打了個激靈,她似乎是想……想了?


    她有擔心鬱良能否解決,也憂慮過若是鬱良解決不了會怎麽辦。


    這算不算?


    但她內心覺得鬱良問的應該不是這個意思,是故她輕咬著下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鬱良盯著她看一會兒,忽而歎了口氣,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啄了一下,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衛央被這話給激著了,立馬回道: “哪裏沒良心?我明明有擔心你。”


    “隻是擔心麽?”鬱良道。


    衛央點了點頭,心想,我兩輩子加起來活的比你多多了,你才是沒良心。


    鬱良看著她輕笑,忽而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裏,他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我做了個噩夢。”


    “什麽夢?”衛央問。


    此話一出,鬱良抱著她的手緊幾分,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微閉著眼睛,略帶顫抖著說: “我夢見你死了。”


    衛央的心也跟著緊幾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上一世死時的慘狀,萬箭穿心,暴死荒野,無人祭奠,來了以後還要再踩她幾腳。


    鬱良緩緩道: “我夢到你在大雪跪著,說要同我和離。”


    這……難不成鬱良也重生了?


    衛央立馬道: “你還夢到什麽了?”


    鬱良搖了搖頭, “單是這兩件事就夠讓我痛心疾首的了,哪裏還敢夢些別的?”


    衛央的心才放鬆了一些。鬱良又道: “我夢見在你死後,我去替你收屍了,爾後一直陪在你身邊,後來還同你埋在了一起。”


    衛央不由得皺眉,上一世她隻看見鬱良替她刻碑立墳,然後再一醒來就是回到了自己的新婚之夜。


    難不成上一世的鬱良竟然跟著自己一起去了麽?


    這問題顯然太沉重,衛央和鬱良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爾後竟都很有默契的跳過了這個話題。


    兩人在床上窩了一會兒,這才召來丫鬟們各自洗漱,爾後一同吃了飯。


    衛央以前在煙縣過除夕時都會包些餃子,自己一人拌餡,和麵,擀皮,包成圓滾滾的餃子下鍋,煙縣的人吃的都是糯米圓子,作為一個地道的北方人,她還是吃不太習慣。


    更何況,包餃子一向是過年時最有氛圍的一項活動,以前還未出嫁時,衛李氏總會召集著一家人包餃子,下人們包自己吃的,而她們也包自己吃的。


    是故如今在七王府也沒例外,她親自起來拌了餡,和了麵,爾後立馬將人都召集起來,闔府上下都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是衛央真正意義上在七王府過得第一個除夕,原以為鬱良不會做,沒想到他包起餃子來還像模象樣,甚至比衛央包的還要好看些,隻是他這人不急不躁,往往得需好久才能包好一個餃子。


    不過今日天氣好,他慢悠悠的做活看起來還蠻賞心悅目。


    鬱良包了幾個餃子後問道: “沈師兄還未回來麽?”


    衛央歎了口氣, “說是今年回不來了,約莫得年後。”


    “是那邊出了變故麽?”鬱良道。


    衛央搖頭, “師兄在信中並未說明,但應當無事。他做事一向有分寸。”


    這個年過得平淡而溫馨,有了鬱良的加盟,衛央竟也覺出了些甜味兒。


    大年初一這日是要進宮的,衛央去了後便安安分分的坐在那裏,誰也不去招惹,逢人三分笑,是故也沒發生什麽事。


    初五那日便可回娘家了,衛央起來早早的梳洗完畢,跟鬱良一同回了衛家。


    衛府的門口站著一個小女孩兒,約莫七八歲,穿著藍色的夾襖,皮膚如同珍珠般白皙,眼睛宛若星星般璀璨,小小年紀就不難看出這是個美人坯子。


    衛央剛一下馬車,便注意到了她,脫口喊道: “阿蕪。”


    那小女孩兒回過頭來,眨巴了幾下自己的大眼睛,盯著她緩緩問道: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呀?”


    一開口便是濃濃的吳儂,雖然年紀尚淺,但畢竟在青樓裏混跡久了,從小嬤嬤教的便是該如何接客,如何用手段勾住男人,是故她一雙幹淨澄澈的眸子看上去總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衛央的心竟然跟著動了動,她無奈的搖搖頭道: “師兄呢?”


    “師兄是誰呀?”阿蕪皺著眉頭道: “是帶我來的那人麽?”


    衛央點了點頭, “就是他。”


    阿蕪道: “他好似被他爹訓啦,都是我不好,不該說自己是從樓子裏出來的。”阿蕪說著便低下了腦袋, “我還以為大家都像我一樣覺得樓子裏也不錯呢。”


    衛央上前摸了摸她的頭,故意大聲道: “我夢裏認了個國色天香的妹妹,讓師兄順帶幫我找一下,可沒想到還真能找到。既是如此有緣,日後你便是我親親的妹妹,什麽樓子不樓子的,這種話可切莫再說。”


    這是在和一直盯著她看的鬱良解釋緣由呢。


    阿蕪皺著眉頭往後退了幾步,瑟縮的厲害,衛央還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警惕的眸子給嚇的生生頓住。


    衛央不解道: “這是作何?”


    阿蕪脆生生道: “媽媽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對你好的人,若有人對你好了,那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


    我真的放了存稿!可這個晉江崩了!我剛看見……我去自殺謝罪!


    但可憐的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小可愛們的評論了


    第37章


    誤會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阿蕪活得總是格外清醒。


    她這話一說,衛央倒先愣住了,她舔了舔嘴唇,唇上還有今早剛塗上去的口脂,泛著甜膩膩的味兒。


    有人天生就高高在上,而有人一出生就被世間拋棄。阿蕪活得如此清醒和她以往所受到的那些殘害不無幹係。


    但這麽瘦弱的小女孩兒說出這種話來,總讓人覺著心疼。


    尤其是衛央曾見過她跪在地上不屈不撓的模樣。


    不管什麽時候,阿蕪總能給她意外的驚喜。


    衛央慢慢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 “你今年幾歲了?”


    阿蕪道: “十歲啦。”


    衛央低聲道: “在樓子裏受委屈了沒?”


    阿蕪搖搖頭, “沒有。媽媽對我可好了,我聽話,媽媽就不會打我,她說要好好養著我,這樣日後才能賺許多錢。”


    衛央聽得又是心一酸,她蹲下身子和阿蕪平視, “那你想留在那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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