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星娛樂的這次秋季選秀,似乎就是專門為那些中考和高考失利的孩子準備似的。


    明薇領了一張表格,順著指示箭頭來到等候室,滿眼所見都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人。這些半大的孩子各個容貌出眾,精神奕奕。往年永盛的選秀也由她主持,見多了美貌的少男少女,她此刻顯得十分從容。


    周明薇不是這群孩子裏最漂亮的,但是她有別人沒有的優勢。


    明薇找了一個位子,把表格仔細填寫好。她特地來了個大早,都隻排到78號,現在才早上9點,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多少人。


    “咦?你也是三中的?”旁邊湊過來一個女孩,說話脆生生的很好聽,“我也是三中的,三年級四班。你哪個班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那小姑娘有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大眼睛小嘴巴,十分清純可愛。


    明薇心生好感,笑著說:“我應該高你一級。”


    “學姐好!”女孩十分機靈,“學姐,我叫蘇可晴,你呢?”


    “周明薇。”明薇伸出手。


    但是蘇可晴卻張開手,熱情地擁抱她,“見到學姐真高興。”


    明薇被她的熱情弄得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明薇姐,我告訴你,這次我們學校還有好幾個人也來了。你看那邊,那是六班的蔣雪,在抬腿那個。”


    右斜方有個身材高挑健美的姑娘正在拉腿,顯然是學舞蹈出身的。


    明薇問:“你怎麽想到來這裏呢?”


    “試試唄。”蘇可晴聳了聳肩,“我成績不好,不想讀書。我爸媽也不管我。我模樣不差,沒準被選上了,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旁邊一個女生聽到她的話,不由嗤笑一聲。


    蘇可晴白了一眼:“十三點。”


    那個女生黑著臉走開了。


    明薇被逗樂了,“你怎麽知道做藝人不辛苦?”


    “別開玩笑了,怎麽可能不辛苦?”蘇可晴笑,“可是至少有錢又出名呀!”


    真是個精明的孩子。


    蘇可晴又說:“東星娛樂也好奇怪,這樓房和院子修得像迷宮似的。”


    明薇笑道:“譚立達導演是個很迷信的人,這裏都是按照風水師的指點修的。”


    “我看倒像一個桃花陣!”蘇可晴笑嘻嘻。


    麵試室的門打開,上一個進去的女孩捂著臉走了出來。


    蘇可晴嘖嘖道:“幹嗎哭哭啼啼的?不過是個初選麵試,又不會吃了她。”


    工作人員喊:“十九號!”


    “到我啦!”蘇可晴跳了起來,“學姐祝我好運吧!”


    “學妹加油!”明薇目送蘇可晴消失在麵試室的門後。


    蘇可晴在裏麵呆的時候比上一個女孩要長一些,出來的時候,她說不上春風滿麵,但也是麵帶微笑,信心十足。


    “老師說我嗓子好。”蘇可晴麵對明薇時,還是有點掩飾不住的得意,“先問了我幾個問題,要我唱歌、跳舞,然後拿來一張紙,要我照著念。放心,明薇姐,一點都不難。”


    “譚立達導演在不在?”


    “在呀。不過他一個字都沒說,隻是看著。”


    蘇可晴走的時候,還不忘和明薇交換了電話。


    明薇一直等到將近中午,才輪到自己。這並不是個好時候。麵試老師經過一個上午都疲倦了,明薇走進去的時候,他們都有點無精打采。


    譚立達抱著手坐在正中間,閉目假寐。


    “周明薇?”譚立達的助手困惑地念著資料,“你叫周明薇?”


    譚立達因為這個名字猛地睜開眼,目光猶如探照燈一樣落在明薇身上。這和平日裏明薇接觸到的充滿慈愛的目光截然不同,讓她不由得有點緊張。


    助手立刻機靈地把資料表遞了過去。


    譚立達仔細看了資料上的身份證複印件,然後把目光投向那個站在房間中央的女孩身上。


    這個女孩並不是那種豔光四射的漂亮,卻美得很細膩,十分耐看。而且麵對這樣的場麵,被他盯著看,她雖然表現出緊張,可仍能看出她內心的鎮定。這對一個未經培訓的女生來說,已屬不易。


    左右的麵試人員見大老板親自出馬,也不由立刻對這個女孩刮目相看。


    “周明薇是嗎?”譚立達開了口,“為什麽想要來我們公司?”


    明薇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平穩地回答:“我想改變我的生活。我一直很喜歡表演,以前,因為不具備一些條件,沒有機會。東星娛樂資產雄厚,專業精湛,對於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這個女孩雖然年輕,但是說話條理分明,不拖遝囉嗦,沒有虛浮言辭。光這點,就給麵試官們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譚立達看了看資料,“你上麵寫著專長是唱歌和表演。先唱一首吧。”


    明薇略微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鄧麗君的《小城故事》。


    周明薇並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聲樂訓練,但是聲線清亮,音調標準,是可造之材。鄧麗君的歌優美而通俗,又十分適合清唱。所以她放棄那麽多流行音樂,而選擇了這首老歌。


    一曲歌畢,雖然沒有掌聲,但是不少麵試官都點了點頭。


    譚立達麵色深沉地說:“你說還擅長表演。這樣,給你五分鍾,命題是‘希望與絕望’,自由發揮。”


    旁邊的麵試官都傻眼。這是什麽古怪的命題?讓這沒受過訓練小姑娘自己發揮,能發揮出什麽來?


    明薇卻並不驚慌。她沉吟了片刻,雙手輕柔地搭在胸口,頭微微仰起。


    “我有一雙紅舞鞋,上麵綴著珍珠。當舞台的燈光照射進來時,它明亮猶如寶石……”


    譚立達環抱在胸前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他眯起眼,注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


    而此刻的明薇,已經化身那個失去了雙腿的舞者。在漫長的夜晚裏,她懷抱著舊舞鞋,坐在窗前,仰望著漫天繁星,追溯著過去的榮耀,和來不及實現的希望。


    她時而悲憤痛苦,時而豁達地安慰自己,“……你曾經有過,我的好姑娘,那美好的時光。無數人終身碌碌無為,蹉跎麻木,而你則曾經站在那燈光聚集的地方,盡情地飛翔。”


    少女帶著稚氣的麵容上浮現出對那段輝煌的緬懷。她伸出雙手,仿佛想摸一摸那觸手可及的榮耀。可是……


    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她已經無法站立,昔日近在手邊的一切,如今都遙不可及。她的臉上寫滿痛苦與糾結,對過去的緬懷,以及對未來的絕望。


    她捶打著雙腿,滿臉淚水。


    停頓了片刻。少女臉上的表情慢慢收斂。等到她站回到麵試官前,抬起頭來的時候,雖然臉上還殘留著淚水,可是神情早已恢複過來。


    “我演完了。”女孩還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一句。


    麵試官們目瞪口呆,繼而如夢初醒、紛紛對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


    明薇無畏地麵對著譚立達深沉的目光。


    譚立達麵如沉潭,沒有意思表情。助理在旁邊忐忑不安,也拿不準老板是高興還是生氣,更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表現。


    麵試官們的議論中,譚立達一推桌子站了起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周明薇是嗎?”譚立達說,“你跟我來一趟。”


    明薇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跟著譚立達從側門離開了麵試室。


    譚立達帶著明薇在地形複雜的辦公大樓裏走。他一言不發,明薇也十分安靜。路過的員工紛紛朝譚老爺子鞠躬問好,譚立達點頭回應。


    明薇對東星娛樂自然很熟悉,所以很快就發現譚伯伯帶著她在繞路。她困惑的表情也全都落如譚立達的眼裏。


    終於走到辦公室,譚立達吩咐秘書關門不要打攪,然後徑直走到鬥櫃前,看著上麵擺著的相框。


    明薇環視這間自己熟悉的辦公室,再望向那位尊敬的長輩,鼻子又有點發酸。


    譚立達背對著明薇,終於開口:“我有個幹女兒,和我親生的一樣,也很喜歡演戲。她身體不好,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於是一直沒能實現這個夢想。但是她是我見過的,非常有才華的一個女孩子。她考上大學那年,我為了慶祝,專門給她寫了一個小劇本。講一個舞者,因為雙腿殘疾而告別舞台,但是她悲痛之後沒有放棄希望,成為了一名優秀的舞美大師。”


    是的,明薇當然記得。自己當初讀到這個劇本的時候,是多麽溫暖和開心。


    “你今天表演的,就是這個劇本中的一個片段。”譚立達轉過了身來,目光犀利如箭,“這個劇本從來沒有公開過,你是從哪裏讀到的?”


    明薇心跳加速,口舌有點發幹。她嘴唇顫抖著,用方言輕聲說:“阿爸,我是微微呀……”


    譚立達大震,狠狠瞪住她,“你再說一次!”


    明薇深呼吸,“阿爸,我是張明薇。我小時候跑你書房玩,把你膠片扯出來當繩子捆在大黃身上,還把你養的小雞當小鴨丟在魚缸裏……幹媽走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守夜,同時夢到她回來看我們,還要我管著你戒煙。你送我這個《紅舞鞋》劇本時還和我說,上天收走了我的腿,卻給了我一雙翅膀。有才華的人隻要努力,就能夠實現理想……”


    “薇薇……”譚立達低聲說,眼神充滿了困惑,“薇薇?”


    明薇說的,都是不為外人所知的私事。特別是自己亡妻托夢一事,連明薇的父親都不知道。


    明薇努力鎮定著,接著把身份證號碼背了出來,又說:“你專門在中國銀行給我開了一張卡,用來存壓歲錢,密碼是980723,是你送我那隻小貓貝殼的生日。”


    “是……”譚立達緩慢地點了點頭,“是的……”


    明薇繼續說:“你在南山的別墅,收藏著有207件古董。我最喜歡把玩那個宋代的青瓷筆洗,還摔了一個缺。還有你當年的確和薛麗姐結過婚……”


    “得!得!別說了!”譚立達的老臉泛紅。


    明薇閉上了嘴,想笑,又想哭。


    譚立達上上下下打量她,喃喃自語:“果真……果真……”


    他一張緊繃著的臉放鬆,霎時顯得蒼老了不少,“你回來了……”


    明薇的眼淚滑落下來,“我也說不清楚,阿爸。我醒來就成這樣了。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還一直不醒。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想來想去隻能來找你。可是又怕嚇著你……”


    譚立達連忙擺手,“我終於明白白大師的話了。”


    白大師?


    白玄是京城裏名聲赫赫的命理大師,明薇也認識。譚立達最信命理和風水,和白玄時常來往。


    “你去世後,我就去找了白玄。他一見我來,不等我開口,就和我說:你幹女兒命不該絕,還會回來找你。”譚立達隨即笑道,“我怎麽都想不明白這回來找我,是如何一個回來法……”


    明薇終於鬆了一口氣,膝蓋一軟,坐在了沙發上。


    “我至今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譚立達走過來,猶豫了一下,坐在她的身邊。


    明薇苦笑,把手遞過去,“我是魂魄附體,不是死人。”


    譚立達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了溫度,肩膀也放鬆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告訴阿爸?”


    明薇便把首映式那天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又把自己醒來後這一個多禮拜的經曆交代了。


    “原來如此。”譚立達說,“首映式那天的事我也是聽人轉述的,隻說顧成均去休息室找你,發現你暈倒在地毯上。那個時候你已經沒了心跳,所以連救護車都沒有叫……”


    回憶那天的事,明薇臉色蒼白,“甄惜呢?”


    “不知道。”譚立達板著臉,“我早聽說他們不清不楚,但還想他們不至於那麽大膽。顧成均真是狼心狗肺,薇薇你這丫頭也是鬼迷心竅,當初非要上趕著喜歡他。我堂侄他……”


    “怎麽老提你堂侄,他不是去年也已經結婚了嗎?”明薇啼笑皆非。


    “我又不是隻有那一個堂侄。”譚立達說,然後才漸漸想起眼下的情況,“你現在這樣是……”


    明薇把手一攤,“阿爸,我想演戲。”


    “演戲?”


    “我是認真的。”明薇堅定地說,“我上輩子,連大哭大笑都不行,最後一次發火生氣,還把命給葬送了。我這輩子不想這麽過。上輩子我幫助顧成均,看他實現我的夢想。他不領情。那這輩子,我就要自己來。”


    譚立達沉吟片刻,一聲長歎,“這都是命啊。”


    “白大師難道還說過什麽?”


    譚立達說:“我知道你不信他,不過他確實說的有道理。他原先說你二十八歲有一大劫,度過了,人生就會有徹底改變。”


    “也許不是全無道理。”明薇笑了笑,“但我不敢說自己已經度過大劫。”


    “你從小就有主見,你決定的事,不撞南牆不回頭。”


    “演戲不是壞事。”明薇說,“至少不會比愛上顧成均更壞。”


    譚立達點了點頭,“我明白。”


    門外忽然傳來女秘書慌張的聲音:“譚導有客人,你現在不能進去……”


    話沒說完,門外就衝進來一個年輕男子,一張俊秀的臉蛋,染著栗色頭發,穿著時髦。


    “譚老師,明明說好了把邱老師新寫的那首《莉莉安》給我們的,怎麽又給了‘彩虹男孩’?”


    他把話嚷完了,才看到譚立達正握著一個美貌少女的手,愣了一下,立刻把視線別開。


    譚立達板著臉站起來,“誰叫你這樣闖我的辦公室的?”


    “我是來評理的!那首歌說好了給我們的。我們這張專輯就等著這一首了!”


    “這種事有音樂總監在安排,你來我這裏鬧也沒用。”譚立達沒好氣。


    小青年直著脖子還要嚷嚷,忽然被一股力量踹中屁股,差點跌了一個狗啃屎。


    唐佑廷跟在後麵慢悠悠地走進來,“你跑來找譚老師嚷嚷有什麽用?”


    明薇從譚立達身後探出頭,隻見這個青年人皮膚白皙,五官俊美,身材高挑挺拔,長得實在好看。


    這個人,明薇自然認識,是這幾年超人氣男團legend的隊長唐佑廷。那個剛才闖進來大呼小叫的,是組合裏最小的李輕舟。


    唐佑廷沒把明薇當回事,斜著眼睛瞟了她一眼,又轉回頭對譚立達說:“不過輕舟說的沒錯,明明說好給我們的歌,怎麽又給了彩虹男孩。我們這張專輯已經一拖再拖,再這樣下去,倒也不用出了,反正歌迷已經不記得還有‘legend’這個團了。譚老師,公司裏的事您說了算,我們來找您主持公道。”


    雖然現在彩虹男孩勢頭強勁,可“legend”到底也是東星一大支柱,譚立達沒法敷衍。


    見他們談正式,明薇識趣告辭,“我先回去了,譚老師。”


    “我叫司機送你。”譚立達脫口而出,又猛然覺得不適合。


    明薇倒十分大方地笑笑,“謝謝譚老師,我家很近的。”


    她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還十分體貼地關上了門。


    唐佑廷回頭瞥了一眼。


    這個女孩聲音怎麽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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