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咽進喉嚨。她見到遞在眼前的籠子和籠中的鳥,瞳孔一縮。


    “怎麽樣,”二當家晃晃籠子,道:“你認不認識?”


    怒色一閃而沒。江流水又恢複那副死人樣的麵孔,喚:“大當家——”


    “哎!”陸淩空麻溜應聲,上前一步,衝二當家笑笑:“二叔,她不願意就算了。”


    二當家看看陸淩空,又看看江流水,臉頰上肌肉起了又伏,到底讓出路來,皮笑肉不笑道:“希望江娘子今晚休息得好。”


    輪椅滾動,江流水路過他,說:“多謝。”


    見她走遠,陸淩空回頭對二當家道:“二叔,您怎麽總和她過不去呢。”


    “她什麽時候和我過得去了!”二當家大怒:“還有你,你想做這個大當家,我也讓你做了,可別胳膊肘兒往外拐,叫人給哄了,再丟我的麵子!”


    陸淩空下頜繃了繃,隻歎息一聲:“知道了。咱們來說點開心的事兒。今兒個做了什麽大買賣?”


    說到錢的事情,二當家的氣順了順,把事情和陸淩空交代一番,最後提起籠中鳥,說:“我看她包袱裏帶了這麽多好東西,估摸著這鳥兒也不是什麽普通品種,就想找她問問——你看她那是什麽態度!”


    陸淩空勸道:“二叔,您剛剛那也不是求人的態度。”


    二當家哽了一下,硬著頭皮說:“我的年紀算她的長輩!”


    “是是是。”陸淩空道。


    二當家又說:“她到底是個外人,咱們才是一家,你少聽點她說的話。”


    陸淩空連連點頭:“是是是。”


    二當家這口氣泄了,態度也緩和起來,說回鳥的事情,道:“你瞅個工夫,還是問問她。說不定也是個寶貝。”


    “嗯嗯嗯,您放心。”陸淩空一連串的答應把這件事揭過,又和他談這趟下山的事兒,等把二當家送出了門,不禁吐出一口氣。


    剛轉身,見到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本該離開的江流水。


    “嘿。”陸淩空不知說什麽好,接過輪椅,問:“為了——”


    江流水打斷:“換個聲音。”


    陸淩空有點尷尬,清清嗓子,聲音也清亮起來:“為了那鳥兒來的?”


    江流水點頭。進了屋,鳥籠仍在桌上,她一眼就能看見,看見後,就見不到別的,示意輪椅靠過去。


    “這是什麽鳥?我也沒見過。”陸淩空彎下腰,伸手逗鳥,可這鳥似乎受到了驚嚇,撲棱棱地折騰起來。


    江流水看著這鳥,說:“我們恐怕惹上了麻煩。”


    “麻煩?”陸淩空大笑:“我們什麽時候沒有麻煩了?”


    江流水道:“養得了這鳥的,天底下隻手可數。”


    陸淩空愣住,緩緩站直身體:“這鳥……很貴重?”


    “不。”江流水道:“再貴的鳥,有錢便能買到。但有的鳥,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陸淩空麵色沉凝:“你確定?”


    “本來不能。”江流水的視線從鳥籠轉開,來到桌上另一堆東西麵前。她看著攤開的金銀珠寶,說:“但現在確定了。”


    她抬頭,說:“我要見她們。”


    第13章


    昭昧和李素節晚餐吃得很飽。不管以後做什麽打算,都不能虧待自己的肚子,即使是情緒影響食欲的李素節,也硬塞了不少。


    吃得多了,就有些困。沒一會兒,昭昧趴在桌子上睡了。李素節還在半夢半醒間,門外響起繁亂腳步,緊跟著門“吱呀”一聲打開。她陡然驚醒。


    山匪道:“大當家有請兩位。”


    李素節忙喚昭昧。昭昧睡得沉,直接拍開她的手。再推,她才睜開眼睛,腦袋拱了拱,哼哼唧唧的。


    又過了會兒,她到底抬起頭,迷迷瞪瞪地跟著往外走。


    路旁架著燃燒的火盆照進眼中,昭昧清醒了些,聽到李素節的耳語:“一會兒少說話。”


    “嗯……好困。”她打個嗬欠,拍拍臉頰,支楞起眼睛,轉著腦袋打量四周。


    眼下並沒有多少人在外活動,但仍有人駐守崗哨,越往前越密集,夾在火光中。遠遠看去,串串火盆像燃燒的項鏈,不說照得亮如白晝,遠近房屋的陰影卻模糊可見。


    昭昧還想看得更遠,但地方已經到了。


    大廳裏燈火通明,人卻不多,昭昧一眼就看到盡頭,見到前方正中央坐著的那人。


    她這一路見的人並不少,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像宮門口提刀跨馬的戰士,也像街邊太陽下捉虱子的乞丐。


    那人坐在高高正正的椅子上,卻歪著頭,一點一點的,像睡著了,全靠手臂扶著額角,額前垂下亂糟糟的頭發擋了半個臉頰。兩條腿岔開,一條腿掛在扶手上輕晃,另一條伸得很長,穿著皮靴的腳正衝著前方,好像下一刻就要踹到人臉上。


    昭昧走進來時,這腳正對著她。


    她往旁邊側了側,又轉開視線去看前麵坐的另一個人。


    這人比剛才的更有趣。


    第一眼,昭昧見到她的椅子。椅子下麵有兩個輪子,後麵有兩個把手,像是要人推著走。


    第二眼,昭昧見到她的臉。從眼睛下方顴骨處斜斜一刀,劃到另一側的頜骨,幾乎將整張臉劈成勻稱的兩半。


    第三眼,昭昧見到她整個人。穿著男子服裝,但並沒有隱藏別的什麽,明明白白顯示出女性的模樣。


    昭昧發現了,從進門第一步起,這人就在看她。準確地說,在看她的臉。


    她的臉有什麽好看的。昭昧倒覺得這人的臉更好看些。


    正看著,兩人的視線碰上了。


    昭昧眨了下眼睛。對方麵不改色。


    這時,正前方座中的那人動了。那一點一點的頭直接磕了下去,整個人猛地驚醒,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人來啦。”陸淩空聲音低啞,掛在扶手的腿改蹺在另一條腿上,晃了兩下,轉向江流水,說:“你問吧。”


    江流水問:“這些珠寶是誰的?”


    她看著昭昧,可回答的是李素節:“從我們身上搶走的。”


    “你們的?”江流水問。


    李素節道:“是。”


    江流水道:“偷的吧。”


    李素節該否認的,可她沒有回答。


    這幾個問題有些古怪。山匪搶劫,何必追究東西從哪裏來,落到她們手中的,就該是她們的。可現在,她們在意的似乎並非錢財本身。


    江流水拎起鳥籠,又問:“這也是你們的?”


    李素節不回答。


    “燕隼。”江流水慢吞吞地重複:“你們的?”


    燕隼。


    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氛圍就變了。


    江流水仿若未察,凝視著籠中燕隼,說:“燕隼是生於北域的猛禽,性情悍勇,成年後無法馴養,否則將鬱鬱而亡。唯獨在幼鳥破殼後立刻帶走,自幼養育,才有可能收服。”


    她抬眼,波瀾不驚的麵上,唯獨目光銳利,問:“是不是你們養大的燕隼,放出來一試便知。”


    袖中李素節握緊了昭昧的手。


    能認出燕隼的,大周能有幾人。可竟就真的被她們遇見了!


    此刻她們都立刻明白了最初那幾個問題的意義。


    那些珠寶,即使抹掉印記拆成碎片,在能認出燕隼的人麵前,又有什麽區別?


    況且……能夠認出燕隼的人很少,但能馴養它的人更少!


    一旦放出燕隼,燕隼必然識得她們兩人,而首當其衝的,便是與它相處更久的昭昧。


    李素節飛快轉動腦筋。


    或許可以自認為養育燕隼的宮人。


    隻是這謊言太容易揭穿了,單單是要昭昧來做宮人,以她的性情,怎麽也不可信。


    李素節尚在思索,答應不出聲的昭昧卻已上前一步,揚眉道:“是我養的。怎麽樣?”


    江流水的目光定在她臉上。那目光絕不友好,像要從她臉上刮下一層。


    半晌,她問:“你如何養得起?”


    昭昧說:“旁人花錢,我就養得起。”


    “如此。”江流水露出見麵後第一個微笑,聲音柔和,言語卻尖銳:“你不過是個養鳥的隸臣。”


    “隸臣”二字出口,李素節心道不好,果然昭昧麵色一變,眼中火起,馬上要灼燒起來,張嘴要說什麽,突然——


    “彭!”


    江流水一掌砸向扶手,整個輪椅震顫起來!


    如靜水中投入巨石,油鍋中添入滾水,寂靜中乍響驚雷,陡然一聲,驚得眾人愕然,而江流水在這愕然中大喝:“好厲害的隸臣!”


    突如其來,一切隻在瞬息之間,腦中瞬間空白,顧不上思索。


    昭昧脫口一聲:“大膽!”


    她麵色驚怒,橫眉豎目:“不過區區山匪,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李素節心頭一跳。


    江流水剛露出預料之中的意味,便聽昭昧咄咄出言:“隸臣又如何?”


    她上前一步,昂首挺胸:“既然你知曉燕隼尊貴,便能猜到,縱使是隸臣,也不曾有幾人敢對我出言放肆。你這等亂臣賊子,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整個大廳,靜得可聞落針。


    緊接著爆發一聲擦響。


    陸淩空踹開身前桌子,桌腿在地麵平擦,刺耳的聲音打破安靜,亦將所有人的目光拉向陸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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