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陸淩空皺眉:“您這話過分了。”


    “我有你過分?”二當家聲音高亢:“自從她來了山上,什麽事兒都得讓她過一遍。她還找了些女人來當山匪,女人能當山匪——”


    他猛地住口。聲音戛然而止。


    陸淩空卻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麽話!”


    她壓不住音色,爆發出清亮而尖銳的聲音:“你把我當作什麽!”


    二當家自知失言,沒還嘴。


    陸淩空意識到自己失態,又壓下聲音,卻壓不住怒氣,低沉道:“二叔。我尊重您,因為您是我父親的兄弟。但也希望您尊重我,因為——我是大當家。”


    “我當然尊重你。”二當家氣勢落下來,說:“可我不尊重江流水。她平日又不下山,咱們是白養著她吃飯的嗎?”


    “二叔。”陸淩空眉毛壓得很低:“您可以養幾個女人吃飯,我還不能養一個朋友?”


    “嗬。”二當家冷笑一聲:“你要是把她當女人養,我也不說什麽。但她不能插手山上的事兒。”


    陸淩空恍然大悟。


    是了。這才是症結所在。


    雖然明麵上江流水沒有身份,可事實上她擁有著影響決策的權力。這才是她引起如此不滿的原因,而二當家的強烈抗議也隻是這種不滿的集中體現。


    激動和憤怒一掃而空,陸淩空有點乏力,找回了最初的話題,生硬地說:“那兩個人,我會送走。這件事您就不要再提了。”


    二當家還想說什麽,陸淩空擺明了不聽,很快走遠。


    剛才她們爭吵沒有控製住音量,周圍不少人都聽見了,暗暗關注著這邊的情況。等陸淩空走了,他們湊過來,打量著二當家的臉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二當家煩躁地說:“瞅什麽瞅,有話就說!”


    有人試探著問:“您和大當家吵架了?”


    “廢話!”二當家道:“你都聽了半天,還問個屁。”


    “大當家不同意您和那個娘子——”他伸出兩根指頭,對在一起碰了碰:“——的事兒?”


    二當家搖頭:“我剛說這事兒的時候,她也沒反對,看著像是要答應的模樣,誰知道一去見那個姓江的,回來就改主意了!”


    他一腳踹出去,踢翻了武器架,恨恨道:“這個姓江的!自從她來了,大當家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除了她的話,別的什麽都聽不進去。不知道她給大當家灌了什麽迷魂湯!”


    “是啊。”有人附和:“她都壞了咱們多少事兒了。自從她來了,咱們是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她自己倒是一陣瞎折騰,還把咱們擄來的女人都搞成了山匪。簡直是個笑話。”


    二當家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更氣,道:“得想個主意把她給搞了,不然非得氣死我不可。”


    他手下嘍囉搖頭:“不好辦啊。大當家看她看得緊,咱們又不能和大當家撕破臉。”


    又有嘍囉說:“咱們不和大當家撕破臉,就怕大當家再被她這麽教唆下去,要和咱們撕破臉!”


    “不能吧。”有人懷疑:“大當家其實還挺好說話的,江流水沒來的時候,咱們想做什麽,大當家根本沒意見。”


    “不好說。”有人反駁:“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事兒都有呢——”


    “啊。是個主意。”有人一精神,興奮道:“要不咱們給大當家找個男人,到時候大當家一門心思都在男人身上,哪還顧得上江流水?”


    “找什麽找!”二當家沒好氣地說:“我想娶個女人都還沒法兒呢。”


    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大當家要把人送走,他們要怎麽辦才能把人搞到手?


    這時候有人說:“你們發現沒有,她們關著的那地方,今兒個還加了人手。”頓了頓,又說:“不過倒是沒有女人了。”


    大當家問:“真的?”


    “真的。”另一個人說:“我也看見了,我不隻看見了,還聽見了呢。”


    其她人都看向他,追問是什麽情況。他笑嘻嘻地說:“從前那幾個女匪,咱們都不熟。但新換的這幾個,都是老熟人了,有兩個還和我關係好,我就和他們聊了幾句。正聊著呢,就聽見屋裏麵有人說話,應該是那個大娘子。”


    大當家坐直了身體:“她說什麽?”


    “她說……”那人吊了半天胃口,道:“她想見二當家!”


    幾人抓心撓肝地怪叫起來,七嘴八舌地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就為這事兒過來的!”


    “她想見我?”二當家皺眉問:“為什麽?”


    “那還用問嗎?”有人解釋:“大當家對咱們說不殺她們,可她們不知道啊。我聽說,今兒個大當家還跑去看她們,差點就動了手。估計她們也是怕了,想找二當家做個庇護!”


    這發展他們簡直太熟了。


    二當家的那些女人是怎麽來的?就是這麽來的。


    如果是那些有點出身的,書讀多了,大概是寧死不屈的,但對沒什麽學識的人來說,還是活著更重要。


    按大當家的意思,這兩個人背後也沒什麽油水,肯定不是高門大戶的出身,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二當家也這麽覺得。


    自從陸淩空駁回了他的主意,他心裏就癢得很,再聽說看中的娘子主動提出見他,就更忍不住。


    他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拿定了主意,說:“你們誰和那幾個看門的熟,想辦法把他們引開。”


    立刻有人追問:“什麽時候?”


    二當家聲音有點發飄,說:“今兒晚上。”


    第16章


    陸淩空和江流水的到來使李素節生出了緊迫感。


    被抓到山上時,她有著隱晦不能言明的擔憂,見過大當家後,這種擔憂稍稍退去,卻有另外的擔憂生出來。昭昧在她們麵前演了一番,模糊了身份,可江流水似乎認得她的臉,甚至親自來見她們,出刀時殺氣四溢。


    僥幸逃得一命,李素節卻不敢放心,立刻和昭昧商議逃走的事情。


    “她們加了人手。”昭昧托著臉頰,鬱悶地說:“我打不過。”


    李素節眉頭微鎖,順著思路自言自語道:“不隻加了人,而且換了男人……為什麽?”


    昭昧問:“因為那個二當家跑來吵架,她們知道了?”


    “……沒錯。”李素節握拳落在手心,笑道:“恐怕是這樣。”


    昭昧不解:“你笑什麽?”


    “我笑,”李素節嘲諷道:“因為這很可笑。”


    昭昧擰起眉頭,沒聽懂。她對人情世故了解不深,因而對很多事情背後的意味並不明晰。


    可李素節清楚得很。


    二當家和幾個女匪爭吵的時候,聲音不小,她在房間聽得清清楚楚。


    昭昧隻覺得罵得難聽,李素節卻覺得氣惱。


    二當家罵的那些話,但凡明白其含義的女子,都不能保持冷靜。


    同樣的,這些女匪攔住二當家的腳步,背後固然有大當家的命令,亦未嚐不是因為她們清楚李素節麵臨的處境。


    可現在,那些女匪被換掉了。


    大當家把她們換成了男匪,還增加了人手,以為這樣的防衛更牢固。


    殊不知他們和二當家更投契、甚至會沆瀣一氣,反而成為最大的紕漏。


    所以李素節才覺得可笑。


    但這正是她們的機會。


    李素節和昭昧說了自己的計劃。昭昧半信半疑,問:“他真的會在夜裏來?”


    “是。”李素節道:“即使不是今天夜裏,也不會是白天。”


    她這麽肯定,昭昧信了,又冒出別的擔憂:“可晚上人也不少。”


    李素節歎息一聲:“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總要冒險的。”


    幸而她們一路逃難,習慣了穿得更方便,身上衣物都是深色,夜裏並不顯眼。


    李素節推測,二當家想要見她們,那麽他和手下肯定格外關注這裏,門口換了人,他們很快就會知曉,甚至來打探。


    果不其然,有人來和守門的山匪閑聊,言語間露出身份,正是二當家的人。李素節趁機表達了想要見二當家的訴求,守門山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聽見。


    用自己做餌去釣一個色、欲熏心的人,這實在是有些出格——從帶著公主走出皇宮那一刻起,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可如果有用,也顧不得許多了。


    隻要引得二當家想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來搞定。


    到晚飯時,兩個人顧不上條件艱苦,饅頭就粥吃得飽飽的,甚至揣了幾個,開始等待夜晚。


    山寨安靜下來。火盆裏點了火,呼呼地燒著,偶爾有腳步聲伴隨著招呼聲,從門口走過。


    寂靜中,兩個人等得幾乎要睡去。


    忽然,一聲呼哨,如石子投入靜水,夜色陡然蕩起波紋。


    跟著,嘈雜的聲音響起,腳步聲加重,似有一群人大踏步往一個方向跑去。


    昭昧驚醒,低聲問:“怎麽了?”


    李素節搖頭,起身,透過門縫往外張望,察覺門前經過的人多了些,心也懸起來,不知是好是壞。


    “山寨裏出事了?”李素節低語。


    外麵,守門山匪問出了同樣的話。他們向路過的人招呼著,揚聲問:“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大事兒。”有人回答:“山下來了一群難民,大當家找些兄弟去守山。”


    “難民?”守門山匪問:“來討飯的?”


    “嗯。”對方答:“大當家說要給她們送吃的。”


    “送吃的?呸!”守門山匪吐了口唾沫,道:“咱們還得吃飯呢,憑什麽給她們送。”


    “都不容易吧。”對方說:“不過大當家也說了,給了糧食,她們要是嫌不夠,還要鬧,咱們就不客氣。”


    守門山匪又罵罵咧咧地回了幾句,對方沒多耽擱,很快走了。


    房間裏兩個人徹底沒了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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