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方?摸不著頭腦, 盯著脖子上的刀,聲音發顫著重複:“以後,如果有您的吩咐……”


    “我的吩咐?那好。”昭昧說:“我的吩咐就是, 以後她想出門就出門——聽見了嗎?”


    對方?正在猶豫,昭昧手下用力,一道?血紅溢出來。他連忙點頭:“聽見了!”


    昭昧滿意收刀, 變臉比翻書還快,下一刻就開開心心地挽上了李素節手臂。兩個人你擠我我擠你地出門去了。


    等見不到?李府大門, 李素節才好笑道?:“你啊。”


    “我啊。”昭昧點頭:“我才不管你那一套。能用刀解決的,講什麽道?理。”


    李素節笑:“但願你日後不要碰到?用刀解決不了的問?題。”


    “哪裏要日後。”昭昧沒?好氣地說:“我和你就不能動刀,每次都要講道?理。”


    李素節被她一頂,除了笑也無話可說,再開口便道?:“怕是李府上下都知道?了你的厲害。”


    昭昧不以為意:“那不是很好。”


    李素節看著她,悵惘地歎了口氣, 低聲說了句什麽。


    昭昧沒?聽清, 問?她, 李素節隻搖頭。昭昧也不糾結,目光很快被街上各式物件吸引,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沒?見過的覺得新奇,見過的和李素節再看一遍, 也覺得感受不同。


    不知不覺, 又走到?那家茶肆門口。


    昭昧停住了。


    李素節見她往裏邊看,以為她想喝茶, 便問?了句。昭昧搖頭:“你先?等我,我去問?件事情。”


    李素節沒?反應過來, 昭昧已經跑進茶肆,付錢進到?說書的地方?,凝神一聽,大失所望。


    今天講的仍是不知名的故事。


    心中?那個故事的結局仍然是未知的,懸在那裏,時不時晃一下,碰得四處都癢,想抓都抓不到?地方?。


    昭昧半點不願多呆,又走出去,和李素節大吐苦水。李素節不知道?前情,她就把聽到?的故事講給她聽,越講越激動,李素節聽得認真,耳中?隻有她的聲音。


    “讓開!”


    這聲音在耳中?重複多次,李素節終於?反應過來,猛一回頭,一匹馬正狂奔而來。


    昭昧比李素節更快快,不等李素節將她抱住,先?一步將她推倒,瞅準撞過來的馬,非但不躲,還要給它個厲害瞧瞧。


    眨眼間,馬到?身前。


    昭昧將要拔刀,突然,一道?人影閃過。什麽東西?緊緊裹住她,強勢的力道?直接將她向一旁放倒。


    她下意識掙紮,隻換得對方?箍得更緊,硬是帶著她在地上翻滾一圈才停下,護住她的腦袋,將視線埋得什麽也看不見。


    奔馬長嘶。


    昭昧總算扒出一道?縫,瞥見那匹馬撲倒在地,騎馬的人在搶地瞬間躍起,驚險落地,被飛揚的塵土撲得灰頭土臉。身形剛剛穩住,他目光射來,眯起眼睛道?:“曲二,你敢踢我的馬。”


    曲二鬆開懷抱,垂眸打量昭昧的情況,平靜地說:“它傷了人。”


    對方?似乎咬了咬牙,又笑起來,說:“很好。”


    他起身,不顧馬在地上哀鳴,拂袖而去。


    曲二視線回歸,便收回手,低眉道?:“失禮。”


    昭昧本要和他理論?,卻先?擰起了眉,盯著他的臉,近乎無禮地用視線搜刮,像在尋找什麽,又慢慢往下,下頜、頸項、胸膛……


    曲二打斷她的審視:“告辭。”


    他走得匆忙,身影很快消失。


    李素節道?:“那是曲芳洲。”


    昭昧說:“我知道?。”


    李素節又說:“馬上的是曲名洲。”


    “曲大?”昭昧訝異,又恍然:“果然是好兄弟。”


    李素節和她談過曲家的情況。曲大名洲是庶出長子,曲二芳洲是嫡出,卻以不足半個時辰的差距成為次子,導致兩人各持優勢,關係微妙。


    李素節隨口一提,就查看昭昧的身體情況。昭昧腿上磕破了一點,她不在意那點小傷,隻是想起先?前去過的病坊,想去一趟。同時有點心虛。


    先?前開的藥,上次被陸淩空追的時候都丟掉了。


    大不了再買一次。花錢那種。


    這麽一想,昭昧又理直氣壯,拉著李素節去找那家病坊,走出一段,來到?記憶中?的後門。


    這次,她繞到?前門,見到?了門匾上的三個大字。


    李素節不由?得開口:“明醫堂?”


    昭昧問?:“怎麽了?”


    李素節感慨道?:“我在京城中?見過這個字號,沒?想到?,這裏竟然也有一家。”


    剛好門口有醫者往來,插話道?:“這兒開得可比京城早。”


    李素節笑道?:“竟真是一家。”


    帶著昭昧走進去,迎麵是醫者坐堂的地方?,後方?懸著一張遒勁大字,卻不是“醫”字,而是“明”字。


    熟悉的裝潢瞬間翻出過往的記憶。


    在京城的明醫堂,李素節也曾看到?相同的大字,彼時她心有不解,又閑來無事,便問?堂中?的人:“這是病坊,為什麽懸的卻是‘明’字?”


    對方?的回答她至今仍記得:“病者求醫,醫者治病,為的不就是一個‘明’字嘛。”


    或耳聰目明,或心神清明。這答案她找不出錯處。如今再見,旁邊的昭昧竟也問?出同樣的問?題。


    李素節把這段過往說給她聽,昭昧神色恍然,道?:“怪不得啊。”


    李素節不解,昭昧就說了上次的事情。


    醫者笑她們有緣,那時候昭昧還莫名其妙,現在卻懂了。


    昭者,明也。不是正和明醫堂的明對上。


    一時間,兩人都心生親切,四下打量時,見到?門口有人頭戴幕籬走進來,看身形是女子,腳步匆匆,往另一道?簾子後麵走去,簾子放下,遮住了裏麵的一切。


    昭昧探著頭,好奇地張望,李素節低聲提醒:“內裏是女科。”


    昭昧收回視線:“哦。”


    她再不亂看,往隊伍後麵走。明醫堂生意不錯,不少人在排隊,有一會兒才輪得到?昭昧,她便和李素節閑聊,接著方?才沒?有說完的話,歎息一聲道?:“我隻聽到?這兒,後來又去了幾次,都在說別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麽樣子。刑部侍郎到?底辯過了沒?有?那女子究竟是什麽罪名?我什麽也沒?聽到?!”


    李素節的感慨與她不同,說:“雖然沒?聽到?結局,但現在總可以聽了。”


    昭昧道?:“什麽意思?原來不能聽嗎?”


    李素節將要開口,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原來是不許說這故事的。”


    她們循聲看去,說話的是位女子,三四十歲,正微笑著看她們,尤其看昭昧,解釋道?:“隻是這段時日才重新有人說起來,但也隻是在邢州城罷了。”


    “為什麽不能說?”昭昧問?。


    女子道?:“皇後的過往,哪裏是我們能夠談起的呢。”


    “不對。”昭昧皺眉:“我聽過別的,還有的是皇帝的故事呢。”


    女子笑:“這怎麽能一概而論?。”


    昭昧仍不明白?,李素節卻懂,歎道?:“這麽多年了,這些事情還沒?有被遺忘嗎。”


    女子道?:“禁令若是持續得更久些,不管做過怎樣的事情,大家總會忘記的。”


    李素節抿起唇,輕聲道?:“是啊,是這樣的。”


    她抬眸,與女子正四目相對,又不約而同地一笑。


    女子道?:“鍾憑欄。獨自?莫憑欄的憑欄。”


    李素節道?:“李素節。素節輝冰玉的素節。”


    鍾憑欄看向昭昧,昭昧仍沉在剛才的話題裏,沒?有答話。


    鍾憑欄笑了,說:“你想知道?結局嗎?”


    昭昧立刻抬眼:“你知道??”


    鍾憑欄點頭。


    昭昧立刻道?:“武昭昧。昭,明也;昧,冥也。”


    鍾憑欄笑起來。


    昭昧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被看得久了,鍾憑欄無奈:“流刑。那女子最後是流刑。”


    昭昧露出一點笑容,又憋住,問?:“那武侍郎到?底說了什麽?”


    “武侍郎啊……”鍾憑欄回憶道?:“她說,既然人與禽獸之別在於?禮,那麽,父親殺母是非禮,非禮即是禽獸,而女子為母殺一禽獸,又何罪之有?”


    “說得好!”昭昧脫口而出。


    鍾憑欄又說:“雖說殺一禽獸無罪,可女子殺父終究不能無罪釋放,便按為親複仇而殺人,減死?罪一等論?處。”


    昭昧控製不住臉上笑意,擊掌道?:“總之是武侍郎勝了!”


    鍾憑欄又露出那種看孩子的笑意,扭頭去看李素節,李素節也回以同樣無奈而包容的笑。


    結局因為拖得夠久而顯得更為美?妙,像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實現,心中?瞬間有了膨脹的滿足。昭昧終於?理解那試圖拉著她複述說書內容的人,因為她現在也很想找個人,把自?己聽到?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傳遞下去,看對方?臉上露出和她同樣欽佩又高興的笑容。


    昭昧正在飄飄然,旁邊女科的簾子一撩,一位醫者走出來。


    另外幾名醫者迎上去,當中?那位身材高大的,正是昭昧初見時那位愛笑的醫者,名喚丹參,正捧著盆遞到?趙稱玄麵前。


    趙稱玄在盆中?洗了手,問?:“東西?都準備好了?”


    “是。”一名醫者答道?:“隨時可以出發?。”


    趙稱玄點頭,向排隊的人群看來,目光定在了昭昧身上,走過來說:“你怎麽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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