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狐疑地看她。


    “你以為她無所不能呐。”趙稱玄插話進來,說:“她生了病還是要來找我。”


    昭昧刺道:“那你無所不能咯。”


    “不好說。”趙稱玄從櫃台後取出一包藥,遞給丹參說:“這是夏花的藥,你給她送去。”


    夏花是明醫堂的常客,昭昧不奇怪她抓藥,這會兒卻突然問:“她總吃什麽藥?”


    趙稱玄白她一眼:“病人?的事情,能亂說嗎?”


    昭昧搶先一步取走?夏花的藥,說:“那我去給她送藥。”


    “這孩子。”鍾憑欄笑道:“怎麽想?一出是一出。”


    昭昧才不管她們怎麽說,抓了藥就?走?。


    既然找不到陸淩空,那就?去找夏花。邢州城的倡肆聚集在各個地塊,夏花的住處正屬於?其中?一塊,附近幾條街都是倡肆,林林總總幾十家,昭昧卻隻來過這一家。她從不走?正門,這回也?輕車熟路地翻上二樓,感歎這段時間的鍛煉有些效果,總算能一口氣落地。


    這一口氣剛剛結束,昭昧抬頭,迎麵撞見?一位伎子,對方的目光正看向這個方向,按時間推論,該是清清楚楚見?到她是如何翻上來的。


    昭昧的手按住刀柄,沒來得及想?如何處理,就?看到那伎子像什麽也?沒看見?似的又轉個彎,往別的路上去了。


    昭昧反而愣住。


    那女子不是裝作沒有見?到,而是真的沒有見?到。她雖然眼睛在看,可心沒有,整個人?仿佛行?屍走?肉。


    她好奇發生了什麽,悄悄跟上去。


    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那女子隻是推開一扇房門,走?進去。僅此而已。


    昭昧有點失望地轉身,走?出一步又停下,回過頭想?了想?,又跟上,靠近那個女子的房間。


    她當初就?是這樣見?到夏花的。


    那時候的情形,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好像被一股力量支配著,抓住最?直接的念頭,就?揮刀落了下去。


    奇怪的是,這次居然也?很像。


    或者是每一個房間都很像。一道房門隔開所有,走?在走?廊上時,一切都很平常,可一旦生出了那樣的念頭,點破那層窗戶紙,透過一點點縫隙窺見?內裏,所有的平常都被打破,露出猙獰的真相?。


    昭昧說不清心頭湧動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情緒。


    是因為生命中?最?初遇見?的那一次,帶來的是她最?討厭的弟弟?


    還是因為在那次遇見?裏,她見?到麵目猙獰的母親,用?鮮血將所有景象染紅,以至於?此後每一次遇到,她總想?要拔刀,以為這樣的畫麵,就?該濺上鮮血?


    她顧不上分析。


    她的手按上刀柄。


    而另一隻手,按上了她的手。


    第38章


    昭昧沒有反抗。那人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扭開?, 扯進一個房間。


    鬆開?手?,壓著聲音喊:“你瘋了!”


    昭昧沒瘋。她鬆開刀柄,說:“好巧。”


    “好巧?”夏花道:“如果不是我, 換做別人,你知道會是什?麽?結果嗎?”


    夏花並不清楚昭昧的身份,不知道她即便殺了那個人, 也並不會得到什?麽?“結果”,臉上滿心後怕, 忍不住又氣又急:“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你是隨隨便便就能拔刀殺人嗎?”


    昭昧沒?有回答,打量四周,確定這是夏花的房間,似乎刻意收拾了一番,沒?有旁人的痕跡。


    夏花迎著她視線走?近, 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殺人是要償命的!”


    昭昧這才正眼?看她, 說:“所以,忍著嗎?”


    夏花陡然平靜下來。


    “每個房間都是這樣的嗎?”昭昧問。她有些好奇。


    “是你見到的那樣。”夏花咬了咬嘴唇,說:“從來都是這樣。”


    “哪樣?”昭昧問。


    “不管哪樣。”夏花自暴自棄地說:“那樣的房間,還有……這樣的我、我們。”


    她慢慢坐到床上。


    昭昧又問:“哪樣的你們?”


    夏花像被這追問刺痛,嘴唇緊緊抿著,繼而苦笑:“謝謝你, 曾經救了我。可是你救不過來的。”


    昭昧解釋:“我可沒?想救你。”


    “那不重要。”夏花說:“結果救了, 那就夠了。”


    昭昧皺起眉頭:“你還沒?有回答我。”


    “什?麽??”


    “所以,”昭昧天真又殘忍地問:“忍著嗎?”


    夏花忽然笑了, 笑得很燦爛:“忍著啊。不然,像你那樣殺人, 我們怎麽?逃脫罪行?呢。”


    “曲二?呢。”昭昧說:“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夏花抬頭,神色怔忡:“你相?信?”


    昭昧不解:“信什?麽??”


    夏花說:“他隻是我的朋友。”


    “不然呢。”昭昧莫名其妙。


    夏花看著她,目光盈盈,又歎了口?氣:“朋友又怎樣呢。他和我一樣,隻是膽小鬼,誰也不敢掙脫自己的枷鎖,又談什?麽?幫人解脫呢。”


    昭昧說:“所以,你毫無辦法。”


    “是,毫無辦法。”夏花坦誠道:“我還小的時候就被賣到這裏,除了在這裏學會的,旁的什?麽?也不會。有時候也想離開?,可是離開?後又能做什?麽?呢,我養不活自己,最可怕的是,我怕遲早有一日,為了養活自己,我會主動做回這種事,那時候,我就連本心也失掉了。”


    昭昧道:“你還沒?有離開?,就已經想到這麽?多了。”


    “嗯。”夏花說:“算我怯懦吧,隻要想到後果就沒?辦法走?出那一步。隻要還能忍下去,就比死好些。”


    “忍不下去呢?”


    夏花笑起來:“有什?麽?是忍不下去的呢。”


    昭昧看著她嘴角的笑容,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夏花的笑意卻凝固在嘴角。


    “但你不該笑。”昭昧一針見血道:“經常笑就會開?心嗎?”


    夏花收斂笑意,有些不安:“人總要活下去。”


    “你可以反抗。”


    夏花垂下眼?眸,喃喃道:“誰說不可以呢。”


    她抬眼?,目光是麻木的譏諷:“你若有閑,每天夜裏可以來走?一圈,去看看那些吊在天井裏的女孩,聽聽那些遊蕩在空氣裏的鬼哭——誰說不可以反抗呢。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裏,她們難道沒?有反抗嗎?我——”頓了頓,輕飄飄地說:“我難道沒?有反抗嗎?”


    “可結果沒?有什?麽?不同。哦,或許有不同。”夏花輕聲說:“從前那些女子來勸我時,我恨她們為虎作倀、自甘墮落。可現在,我也做了那為虎作倀、自甘墮落的人。每每見到有女孩反抗,見到她們被吊在天井裏奄奄一息,我總忍不住走?過去勸一句‘放棄吧’。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如果還有,那就是看著那些不願屈服的女孩年紀輕輕的,就化作屍體離開?——”


    昭昧突然打斷:“什?麽?聲音?”


    夏花一驚,瞬間從過往抽離,身體緊繃:“什?麽??”


    昭昧道:“房間裏有動靜。”


    夏花忍不住問:“你聽到我說什?麽?了嗎?”


    “聽到了。”昭昧環顧四周,說:“你沒?聽到那聲音嗎?”


    夏花怔怔的,忽然笑了,複雜地說:“你沒?有聽啊。”


    “我聽了。”昭昧重複:“你說你從前反抗過,現在勸旁人不要反抗。”


    夏花幾?番欲言又止。


    昭昧說的不錯,可將夏花的一席話概括成?這樣,又好像哪裏不對。


    昭昧再沒?有聽到那動靜,轉回頭說:“你繼續說吧。”


    夏花失笑,又有些賭氣:“我不說了。”


    昭昧道:“那就不說。”


    “不說,似乎也沒?有人可以說了。”夏花看向窗外,忍不住說:“你看到了吧,城外有多少?流民餓死,比起她們,至少?,我還能夠吃上飯。活下來本身,已經很奢侈了。”


    昭昧嗤笑:“那也能算活著嗎?”


    夏花扭過頭來,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抿著唇笑,輕聲說:“心髒還在跳動啊。”


    胸腔中,心髒撲通、撲通地跳。


    昭昧有一瞬愣神,又很快抽回手?:“它就是不跳了,也與我沒?什?麽?幹係。”


    “可真涼薄啊。”夏花感歎一聲,坐正了身體問:“你來找我嗎?”


    昭昧按住刀柄,問:“你說過,那個人,你本來想殺了他。”


    夏花愣了愣,明白?她說什?麽?,點頭:“是。”


    昭昧道:“我殺了他。”


    夏花道:“卻牽連了我。”


    昭昧道:“我幫了你。”


    夏花問:“害我坐牢嗎?”


    昭昧無動於衷,說:“既然我對你有恩,你不該湧泉相?報嗎?”


    夏花笑起來。


    無論她說什?麽?,都攔不住昭昧自說自話。於是她鄭重其事地點頭:“是。很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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