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淩空揚了下眉。


    “我不?喜歡曲大,這件事是他做的,我就不?想它成功。”昭昧自然地說:“如果說條件,那這就是了。”


    陸淩空看著?她,忽然笑了,眼神嘲弄:“好啊。”


    保護江流水是陸淩空離開後的事情,陸淩空如何不?驚動曲家地離開,才是擺在眼前最急切的問?題。先前曲家隻派人遠遠監視,給了陸淩空脫身的機會,但這兩天風頭突然變緊,夏花有意到城門?處走動,發?現排查嚴了很多,使江流水肯定了猜想,也打亂了她的計劃。


    昭昧直接道:“我有辦法。”


    她沒?有細說,隻和陸淩空交換了聯係方式。離開時,看到望風的夏花,才想起為什麽來的。


    進門?時,她隨手把藥材放在桌上,之後忘得一幹二淨,這會兒也就隨口一提,夏花卻顯示出幾分?尷尬,好像吃藥是什麽羞恥的事一樣。


    昭昧腳步一停,問?她:“你吃的什麽藥?”


    夏花不?自然地說:“尋常的藥。”


    昭昧疑惑,可?夏花吃什麽藥和她又沒?有關係,就沒?追問?,徑直出門?。


    等她走了,夏花鬆了口氣,忙將桌上藥材收起來。陸淩空和江流水不?曾留心,注意力都?放在昭昧身上。


    陸淩空向?後一靠,張開手掌遮著?臉,沉悶一聲:“啊……”


    江流水道:“以她的身份,能答應幫忙,是件好事,你怎麽愁眉苦臉的。”


    陸淩空拍拍臉,坐直身體,罵道:“小兔崽子。”


    江流水道:“我倒覺得她說的不?錯。”


    “哪裏不?錯了。”陸淩空手臂搭在膝蓋,身體前傾,衝江流水說:“我都?遇到過什麽,又做了什麽,她不?知道,但你可?是知道的。”


    “改聲音、逛倡肆——你也做了。”江流水說。


    陸淩空張口欲言,江流水慢條斯理?地截斷她:“兄弟,你也做了。”


    陸淩空繃緊下頜,緊盯著?江流水,忽又嘲諷地笑:“不?然呢,和一群男人做姊妹?”


    江流水倒杯熱茶,塞給陸淩空暖手,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氛圍,說:“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那些女人留下來?”


    “是了,我就不?明白你讓她們留下來做什麽!自從她們留下來,山寨裏的兄弟們個個心思浮動,多少人來找我說要娶她們,偏偏你又不?許,結果,你也見到了,他們可?半點不?客氣,到頭來,吃虧的還是那些女人。”


    “她們不?是‘那些女人’。陸淩空,”江流水說:“她們是你的姊妹。”


    “姊妹?”陸淩空高昂了聲音:“你要是當她們是姊妹,就絕不?會讓她們受這樣的屈辱!”


    “陸娘子……”夏花不?禁出聲提醒。


    陸淩空反應過來,冷靜了幾分?,別過臉去不?看江流水。


    江流水的情緒沒?什麽起伏,過了一陣,房間裏已經十分?安靜,才開口:“那麽,你為什麽不?製止他們的羞辱。”


    陸淩空不?假思索地說:“因為我是大當家。我靠的是他們。不?然,難道靠一群女人嗎?”


    “你也是女人。”江流水說。


    “我——”


    江流水不?客氣地打斷:“老當家臨死前最大的心願不?是要你做大當家,而是見到你嫁人。依我看,他也不?要你守這兩年多的孝,你不?如早點成婚,也卸了這大當家的擔子,好好做個女人。”


    陸淩空道:“到我手裏的東西,就沒?有給別人的道理?。”


    江流水道:“可?惜,已經有人來搶了。你那麽多的好兄弟,也沒?能為你堅持多久。”


    陸淩空道:“難道你以為換做女人,那麽幾個女人,就能堅持多久?”


    “那麽幾個女人。”江流水重複著?,眼神諷刺:“你也不?希望她們變多。你隻想把她們趕走,再嫌棄她們的人太少。”


    陸淩空下意識反駁,可?什麽音也沒?發?出來。


    “你說你遭遇的困難我都?親眼見到,可?我卻覺得,”江流水看著?她,眼中沉澱著?複雜的情緒,輕聲說:“忘記了的人是你。”


    陸淩空喉頭微動,垂下眼眸,躲開她的視線。


    江流水無?意追逼,將放亂的茶杯一個一個擺得整齊,又為自己斟茶說:“如果你還能回到駝駝山,就去看看她們怎麽樣了吧。”


    陸淩空抓了抓頭發?,硬梆梆地說:“我知道了。就是不?知道那小崽子怎麽想的,說什麽沒?有條件,我可?不?信。”


    “她和夏花說的話,你不?是聽到了嗎。”江流水輕輕吹去水麵浮葉,說:“沒?有條件的幫助,往往是代價最高的。”


    陸淩空冷笑:“不?管什麽代價,能抵得過寨子裏被她燒死的人命嗎?”


    第40章


    昭昧從明醫堂走出來時, 驚訝地抬頭。


    天空白蒙蒙的,寒冽的氣?息凝成細雪,空氣裏都是清冷的味道。


    “下雪了。”身後, 趙稱玄的聲音中雜著歎息。


    再往後,哩哩啦啦又走出十幾個人,穿著雪白的衣裳, 圍著雪白的麵巾,幾乎融進這片天地。


    一個身材高大的女子問:“還去嗎?”


    她聲音清亮, 卻有些不自然的緊繃,開口時,一大團白霧從麵巾裏鑽出?來。


    “當?然去啊。”丹參說。


    趙稱玄沒吭聲,裹緊了麵巾,掂了掂腰側的匣子,快步往城門處去。身後的人都跟著她的腳步, 偶爾閑談, 猜測著城外那些流民的現狀, 發出?一兩?聲輕歎。


    昭昧和她們?穿的都不同,狐裘把?她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蓬鬆細軟的狐毛輕輕擦著她的臉頰,她幾次伸出?手來,用暖得?泛粉的指尖把?狐毛壓下去一點,再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掖在耳後, 又趕緊把?手收回衣服裏麵。


    趙稱玄就在她旁邊, 說:“既然冷就回去,你跟著也沒什麽用。”


    昭昧道:“我要出?城。”


    趙稱玄說:“你要是想出?去, 哪一天不行。”


    出?城的管理早沒有昭昧當?初入城時那麽嚴格,連難民也不再限製, 隻是有針對性地盤查某些可疑人員,像昭昧這樣年齡首先就對不上的,想出?城並不費什麽力氣?。


    昭昧說:“我偏要今天出?。”


    趙稱玄再沒說什麽。


    一行人走到城門處。相比往日,這裏更冷清些,幾名小吏站在簡易搭建的棚子裏,時不時有斜飛的雪灑進來。他們?把?兩?隻手揣在袖口,盤問時走來走去。


    見到昭昧時,小吏隻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就不耐煩地擺手。等她過去,小吏的眼神落到趙稱玄這些人身上,表情熱絡些,寒暄道:“趙娘子,今天這天氣?,你們?還要出?城去啊。”


    “嗯。”趙稱玄道:“今天這天氣?,才該出?城。”


    “……也是。”小吏肅然起敬,臉上又露出?難色:“隻不過咱們?上邊下了命令……”


    趙稱玄會意?:“你們?該查就查吧。”


    “好嘞。”小吏立刻揚聲,招呼另外幾個人湊過來,說:“麻煩娘子們?把?麵巾摘下來,給我們?看幾眼。”


    丹參和另外那個聲音清亮的女子都身材高大,站在隊伍前方?,她們?率先摘下麵巾,露出?臉來。昭昧初見丹參時,丹參一身白晃得?她以為見鬼,可麵貌卻透著股仙氣?兒,相比之下,旁邊的女子長?得?粗糙些,像是貧苦出?身,卻收拾得?幹淨利落,尤其開口時,聲音悅耳。


    “看過了沒有?”她問。


    小吏仔細對照著手裏的畫像,又細數著旁邊標注的特點,不自覺地念出?聲來。


    女子瞄了一眼畫像,問:“這人是女的?還是男的?”


    小吏隨口道:“女的。”


    女子接話:“看著不像啊。這頭發,是多少年沒洗過嗎,還有這亂糟糟的劉海兒……”說著,不自在地理著鬢角,生怕發絲哪裏不服帖。


    “誰說不是呢。”小吏目光順著她的動作落在她的頭發上,像找到了知己,忍不住說:“不過她常年混在男人堆裏,肯定也混成了個男人婆,哪像娘子您……”


    旁邊丹參“撲哧”一樂,推開女子,擠到麵前來:“你們?再閑聊下去,我們?不知道又要排隊多久了。”


    小吏顯然認識丹參,殷勤笑?道:“您不用查,咱們?誰不認得?,趙娘子的高徒嘛。”


    丹參輕哼一聲,讓出?位置來。


    一個接著一個,一群人接受檢查,都走出?城門去。


    城門外,還有些難民聚集在這裏,於?她們?而言,進城與否已?經?不再重要,都是在等待死亡到來。洪澇帶來的災害似乎在大水退去後變得?越來越遠,可事實上那隻是開始。第?一波難民已?經?被卷入洪水,成為退潮後留在岸上的屍體或幾隻不成雙的鞋子;第?二波難民逃過了洪水,卻麵對粒粒可數的救濟糧,空望著高大威嚴的城牆;而第?三波難民,即將迎來寒冷的冬天,而毀在水裏的屬於?這個冬日的糧食再不會生長?出?來,直到第?二年的秋天。


    恍惚間,昭昧想起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走到這裏,還想起那些在她眼皮子地下死去或瀕臨死去的人——那些人裏,有的死在她手裏。


    醫者們?已?經?見多不怪,迅速進入狀態,四散開來,慢步走進衰弱的人群。丹參站在趙稱玄身邊,沒有走,昭昧也沒有走。


    丹參旁邊的那個有著清亮聲線的人也沒有走。


    她像全身都泡在柳絮裏,忍得?幾乎戰栗,幾次抬手想要抓頭發,最後生不自然地一折,去理鬢角。對上昭昧的視線,她按下手臂,沒好氣?地說:“你看什麽?”


    昭昧仍打量著她,太專注,不自覺就歪了歪頭。


    陸淩空又撩她一眼:“有什麽好看的?”


    昭昧說:“奇怪。”


    丹參親熱地搭著昭昧的肩膀,笑?嘻嘻地問:“什麽奇怪?奇怪她居然能扮成這副模樣嗎?”


    陸淩空此時的形象和往日裏差得?很多,平日裏總是亂蓬蓬的頭發梳得?服服帖帖,總是遮住眉眼的額前亂發全部攏起來,露出?寬闊的額頭和直射的目光。


    丹參轉向陸淩空說:“你還是這樣看起來順眼,為什麽偏要把?頭發抓得?那麽亂?”


    陸淩空理鬢角的手頓住,慢慢放下來,嗤笑?一聲:“我樂意?。”


    丹參驚訝地問:“但是你看起來也覺得?難受啊?”


    陸淩空一頓,不接茬,看向昭昧,下頜繃緊,欲言又止,吐出?一句:“我走了!”


    昭昧看著陸淩空的背影,若有所?思。


    “還發呆呢。”丹參拍她一下。


    昭昧開口:“隻要換身裝扮,就能換一個人嗎?”


    “嗐,你還糾結這個啊。”丹參說:“想要找人,除了畫張似是而非的圖,也就隻能列出?些特征,什麽頭發長?短、皮膚顏色、口音步態的。可除了臉,什麽特征不能改變?就是臉,也可能認不出?來呢。”


    昭昧看她:“如果這些都不能確定一個人,那什麽才能做到?”


    “或許,”丹參想了想,說:“是骨相吧。不管外在的怎麽變,骨子裏的東西總是不會變的。但是,即便是醫者,也很難看穿一個人的骨相……”


    “丹參!”有人打斷她的話。


    昭昧轉過去,見到不遠處一位醫者正向這邊招手,還喚:“阿昭,你也來!”


    這可奇怪了。她們?是為了治病救人來的,真?的遇到棘手的病人,叫丹參就算了,叫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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