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衝鋒,弓箭至關重要,而弓箭的要點在於射程。兩軍對壘,勝負就取決於射程遠出的那一點點。


    但聽了趙稱玄這話,昭昧迅速把冒頭的想?法按下去,滿不?在乎地回道:“嘁。”


    趙稱玄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昭昧半點也不?心虛,理直氣壯地把主?意打在那個人身上,走出明醫堂就和李素節商量。


    李素節道:“軍備與尋常物件不?同,不?能?莽撞。”


    “我知道。”昭昧鄭重幾分,說:“我會先探探她的情況。”


    不?知底細的時候,還不?能?將?軍事?機要托付,弓箭技術如此,戰馬同樣如此。


    派往北疆的人員回報提到的那個神秘的羅娘子,當真?要來?了。


    度過一個春天,當馬匹再度肥壯起來?,羅娘子帶著它們,不?知用什麽法子穿越潁州,踏上了邢州的土地。


    明明盼著有馬,可人家如此光明正大?地奔向邢州,她們反而小心翼翼。既要做來?者不?善的打算,又?要擺出買馬的誠意,最終敲定河圖帶兵出城迎接。


    為?此,陸淩空堅決反對。她帶著騎兵,憑什麽要河圖去接?


    可李素節說:“你去了,人家隻?以為?亂匪下山。”


    陸淩空覺著自?己身上匪氣去了不?少,奈何性格實在不?夠妥帖,更拿捏不?住兩可之間的尺度,隻?好認命,眼巴巴看著河圖奔著她的馬兒們去了。


    河圖帶兵迎出了一段距離,全隊駐紮,等候對方的到來?。


    她以為?來?到的會是幾個人帶著一群馬匹。可直到有人走近她的營帳,她才察覺,對方隻?有一個人。


    不?是隻?有一個人,而是她的軍營前,隻?來?了一個人。


    河圖接到消息,走出營帳,還沒有邁出幾步就站住了。


    她距離軍營的大?門還有很遠的距離,這樣遠,堪堪看清門口處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看不?清麵?龐,看不?清表情,看不?清半點模樣,可河圖站住了。


    或許是一次呼吸,或許是十次呼吸,她再度邁開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飛奔到門前,又?陡然刹住腳步。


    似乎有什麽膨脹著堵住了咽喉,她沒有開口。


    “我的好姊姊,”對方挑眉,嗔道:“怎麽,才幾年就不?認得我了?”


    河圖喉頭微哽,喚了聲:“三娘。”


    她的三娘。秋葉。


    第98章


    時?隔幾年, 秋葉回?來了,將人手和馬匹留在遠處,獨自來見河圖。


    她們總是聚少?離多, 上一次相逢時?,還都是伎子,這一次, 一個做了刀鋒營的都尉,一個成了北疆的馬商, 期間不知經曆多少風雨,坐下時?,她們相視許久,要從彼此臉上找到當年分別時的模樣。都像,也都不像。


    時?間改變了許多,但沒有改變她們的感情, 就那麽凝望著, 秋葉就忍不住笑起來, 笑得身體發抖。


    河圖也笑了,笑聲消弭了那點陌生。她問:“怎麽變成了羅娘子?”


    秋葉帶著點小任性?,反問:“你猜?”


    河圖無?奈:“我哪裏猜得到。”


    秋葉自覺無?趣,說:“我不喜歡秋葉這名字,我本來也不叫這名字,後來叫得久了, 它也成了我的名字。可誰願意做什麽秋天的葉子, 那不是一看?便知道要凋零的嗎——我還活得好好的呢。”


    “羅……”河圖忽然想到什麽:“你該不會?……”


    “怎麽,不許嗎?”秋葉挑釁道:“你叫得河圖, 我叫不得洛書?”


    河圖好笑:“我哪裏是這個意思!洛書這名字,比秋葉好一萬倍!”


    洛書滿意地笑起來:“所以我就成了羅娘子咯。”


    河圖也覺奇妙, 握著她的手說:“原來是你。早知是你……”


    洛書問:“是我怎樣?”


    河圖忍俊不禁:“我們還在?奇怪,南下賣馬這樣的事情,多少?算是秘密,你怎麽就那麽輕易地告訴了別?人?。”


    “當然因為我認得她。”洛書道:“我見到的那個人?,她也是你軍營裏的吧,從前也是伎子,我見過她,一眼就看?出是你們的人?了。”


    河圖道:“你想來見我了。”


    “是又怎樣。”洛書道:“難道我還不能回?來了?”


    幾年過去,她骨子裏那點爭強好勝的天真不曾被?磨滅。河圖一時?間感慨萬千,問:“你怎麽就成了馬商?”


    成為馬商,或許不算巧合。


    當初和河圖分道揚鑣,是因為她們追求不同。河圖要留下來,為所有姊妹、為共同未來,而洛書選擇離開,則是為來之不易的自由。


    幼年時?遭家人?拋棄,成為隸臣,後輾轉曲府作為伎妾,再淪落倡肆,做了伎子,堪稱顛沛流離,實則不過困於一個又一個藩籬。她從沒有機會?走?出那道牆去看?外?麵的世界,一旦收獲自由,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到處走?走?。


    這念頭是離開河圖後自然而然生出來的。


    這樣想,她也就這樣做了,往北,一路往北。


    她看?到了不同的風土人?情,見到北方遼闊的原野和一望無?際的草原。她第一次騎上了馬,奔馳在?天地之間,立刻就迷上了那樣的感覺。


    她加入了馬商的隊伍,後來,成了馬商。


    洛書說得簡單,期間許多困難被?她掩去,隻剩下支撐她走?到今天的那股心情。


    就像河圖,成為戰士時?對前途的迷茫,初登戰場時?對死亡的恐懼,一旦越過去,就成了人?生的一抹背景,也不會?向洛書說得太?清。


    而結果,是彼此都能夠一目了然的。


    “我還隻是個小馬商而已。”洛書道:“但你倒是個正兒八經的將領了。”


    話題落到眼下,河圖不免想起此行目的,語氣微沉,歎道:“按照公主的意思,刀鋒營與陷陣營同為精銳部隊,刀鋒營始終維持七百人?數,以做機動之用?,而陸娘子的陷陣營則為衝鋒,預備兩千人?馬,這數量本是考慮武器裝備難以大規模實現,隻能壓縮名額,可事實上受限於馬匹數量,這二千人?如今也隻齊了二百,征召的士兵隻能暫且充入上武軍。”


    談到正事,洛書也認真起來,沉吟不語。


    河圖便開門見山地問:“既然你做了馬商,可能幫忙湊出馬匹?”


    洛書緩緩搖頭:“我湊不出這麽多。”


    河圖問:“你能湊出多少??”


    洛書又沉默一陣,說:“不說我能湊到多少?,隻說你們地處南方,我若是想將馬匹送到這裏,為防止引起注意,每次隻能帶十幾二十匹,這樣來回?奔走?,要多久才?能湊夠?”


    河圖無?言。


    “依我看?,”洛書猜到一二,旁敲側擊道:“從旁的地方下手,肯定比買馬更容易。”


    擺在?她們麵前最簡單有效的途徑,便是收攏上武軍所有馬匹。隻是眼下還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隻能先從買馬入手。


    兩人?寒暄結束,洛書便去與手下交流,不多時?,又帶著馬匹返回?,到軍營處,已經有人?前來接手,還將洛書的手下全部請走?。


    洛書驚詫,很快了悟,嘲諷道:“這是我的不對了!”


    河圖解釋道:“你們畢竟由北而南,我信任你,可你未必清楚她們是什麽樣的人?。”


    洛書反唇相譏:“我不清楚她們是什麽樣的人?,你們這樣簡單的盤問便清楚了。”


    河圖如實道:“很難徹查,但查了總比沒查好。”


    洛書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別?過臉去,倒也沒有阻攔。


    等手下全部通過檢查,洛書才?道:“河圖都尉這樣公事公辦,我也不能不領情,既然是馬匹交易,錢是萬萬不能少?的。”


    河圖抿唇一笑:“錢自然少?不了你的。”


    洛書瞪了瞪眼,扭頭進了營帳。河圖跟在?身後,複又與洛書相對而坐,輕聲說:“不如留下來吧。”


    洛書輕哼一聲:“不要馬了?”


    河圖沒有客套,直言道:“你能隻與我們交易嗎?”


    洛書搖頭:“我是商人?,生意沒有這樣做的。”


    河圖忍不住說:“你賣馬給旁人?,他們便會?用?來攻擊我們。”


    洛書生硬道:“是啊,到時?候你受了傷就全是我的錯了。”


    河圖也知拿人?情要挾實在?是不妥,可事實如此,擺在?明麵上的立場,她也做不到虛偽掩飾,明知洛書不滿,也隻能繼續說:“這不單是我的意思,公主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不放過我又怎樣?”洛書的聲音高了些許,又很快落下來,說:“她不能拿我怎樣。現在?隻有我一個馬商願意南下和她交易,殺了我,或許沒人?為旁人?販馬,但也沒人?和你們販馬,就奔著我和你的交情,她但凡有點腦子,也做不出這種事情。”


    河圖勸道:“何必和她硬剛。”


    “和她?”洛書嗤之以鼻:“我和她有什麽可剛的。我是商人?,就要賣錢,哪怕是為了你,我也不要讓步。”


    這話說得尖銳,已經無?法再接。河圖暫且擱置,讓她先行休息,回?頭將事情轉告昭昧。


    李素節在?旁邊聽了,不禁微笑著感慨:“秋葉……洛書娘子還是這樣執拗啊。”


    昭昧道:“先不要再提日?後交易的事情了,讓她在?邢州城多待一陣,見得多了,或許會?改變主意。”


    河圖對此不報太?大希望,但還是答應了。


    人?一走?,昭昧和李素節說:“汝州那邊戰局已定,到時?候北方悉歸李璋,我們不能再丟了秋葉這條線。”


    李素節提醒:“洛書。”


    “好吧,洛書。”昭昧低聲道:“她也能叫洛書。”


    李素節好笑道:“不是你的人?,就配不得這麽好的名字了?”


    昭昧道:“說得我很小肚雞腸。”


    “哪裏。”李素節道:“你最有胸襟了,不然,怎麽就答應流水去了呢。”


    昭昧默了默,說:“不知她什麽時?候能夠回?來……希望不要有事。”


    李素節點破道:“我們派了人?保護,她又有自保之力,有事倒是不會?有事,隻怕別?人?找她有事。”


    容城是流放之地,地處偏僻,單單攻打汝州,本不該將戰線拉得如此之長,除非另有目的。


    聽到這消息時?,她們不約而同想到任家遭到流放的女眷,那麽,推己及人?,崔玄師此舉恐怕也有此意。


    出身將門,即使女眷不曾親曆戰場,但從江流水便能看?出,她們至少?弓馬嫻熟。一旦李璋先一步找到她們,一來,可以以任家名望收買那些為此報怨的人?馬,二來,或可增添實力。


    她們放江流水走?,亦出自同樣的考量。昭昧的擔憂,也不隻為江流水此去不回?,更為崔玄師可能從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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