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錯了。”李流景忽然開口。


    李素節訝然看她?。


    “你說的都?隻是表象而已。”李流景道:“根本在於為何?會生出這樣的道理。女子守節,方能保全聲名;女子再?婚,便要與孩子分離;女子再?婚,便如再?入火坑。”


    李素節目光複雜:“沒想到你會說這些?。”


    畢竟,當初她?即使反抗也受困於條條框框,隻想到利用丈夫來成就自己的聲名。可?現在,她?卻要跳出那條框去思?考了。


    李流景淡淡一笑:“我雖然年紀大了,可?腦子還很清醒。”


    她?說的那些?才是問題的真正所在,是當前她?們麵對的所有困難的根基,亦是最難扭轉的現狀。


    馮廬沉入了思?考,猶豫著?說:“那便要有朝一日?……女子守節不再?受人?推崇,女子不守節也可?以獲得旌表,女子再?婚能夠帶走孩子——”


    江流水打斷她?:“女子無論是否再?婚,都?可?以帶走孩子。”


    馮廬怔忡著?張開嘴:“那可?真是……”


    鍾憑欄輕扣桌麵:“夢裏什麽?都?有,但咱們還是想想眼下吧。”


    “眼下我們能做的事情也有不少。”李素節道:“按照這一思?路,我們或許可?以統計女子成事者加以旌表,諸如鍾廊中,一己之力成就了這樣大的事業,難道不值得大書特書嗎?”


    開頭?還正經,後半段變成了調侃,而鍾憑欄欣然接受,道:“來啊,我早覺得自己了不起了,隻差朝廷頒個?獎。”


    昭昧跟著?失笑,一掃愁雲,向鍾憑欄道:“按李中書所言,這件事就交給你們禮部,調查大昭境內女子成就事業者,不拘領域,匯成名單後給我。”


    她?想了想,又轉向馮廬:“戶部配合禮部調查,同時擬定戶籍和土地製度,爭取從資源分配上?做出傾斜——推遲婚齡目前還很難施行,但至少減輕女性晚婚的壓力。”


    馮廬點頭?應下,又忍不住說:“現在戰爭結束,死的男性偏多,但從數據來看,女性數量仍不足男性,如果不及時介入,隻怕還會更加嚴重。”


    鍾憑欄合掌而笑:“咱們的何?廊中怎麽?說的來著?,人?口增長重在女子,男子死了也就死了,但女子的數量卻不能再?少了。”


    李素節道:“民間有殺女之風,若不遏製,很難控製其中平衡。立戶分田上?給予傾斜,或許能夠有所改善,但男子之長又不僅限於此。”


    還在於士農工商,每個?字翻過來,都?是一個?“男”字。


    昭昧聽懂了,堅決道:“女學的事情,禮部需要繼續推進。今天我能殺了何?廊中,明日?再?有賀廊中跳出來,我一樣殺得!”


    她?看向馮廬,目光沉著?而鄭重:“無論如何?,這件事要推行下去。”


    馮廬不禁正襟危坐,應道:“是。”


    昭昧又轉向李流景:“這件事上?,吏部配合禮部。”


    李流景點頭?:“是。”


    吏部、戶部和禮部的事項交代完畢,昭昧轉向最後一個?人?。


    不等她?開口,江流水已主動道:“伎子從軍之事,不知?陛下想要如何?操作?”


    第129章


    遣散伎子, 不必然需要她?們從軍,隻?是從軍這條路,是她們在邢州時就走過的, 擁有最成熟的機製,而對戰士的需求也能夠完全覆蓋伎子的人數。


    昭昧也曾考慮將伎子安排成獄卒,也算得上一份糊口的工作, 但思?前想後,又改了主意, 道:“要她?們從軍三年。”


    江流水問:“所有?”


    昭昧點頭:“所有。”


    不隻?是為她?們謀求生路,更為了洗掉她?們經年沾染的惡劣習氣,並改造她?們柔弱的身?體。這是昭昧深思?熟慮後的安排,也隻?有自軍營中走?出,她?們才能夠徹底轉變心態,去迎接自力更生的新的人生。


    “三年後, 考核通過者, 或去或留, 聽憑選擇。”昭昧道:“便是眼?下的女兵,也按此?處理。”


    鍾憑欄驚訝:“當真要處理女兵?”


    昭昧道:“不錯。”


    撇開立場不同不談,何廊中的許多話的確正中關竅,諸如他所說的,那些從軍的女子未必都如江流水那般決意不婚,對這些人來說, 將她?們強行留在軍中, 隻?會令她?們心生怨恨。


    昭昧繼續說:“給她?們機會,讓她?們自己選擇。選擇留下的, 視為放棄婚配,選擇離開的, 便發給遣送費。”


    “難道不能兩得嗎?”馮廬道:“就算現在她?們做了選擇,要麽留下要麽離開,可也隻?是二選一,不得已而已。如果選擇留下的將來有一天又覺得後悔了,也一樣會心生怨恨的吧。”


    昭昧反問:“這麽確定後悔的是留下的而不是離開的?”


    馮廬訥訥:“我隻?是舉個例子。”


    “不能兩得。”李素節道:“女子一旦婚配,便要陷入無休止的懷孕、生產、哺乳的過程當中,期間身?體損耗巨大?,縱然有朝一日結束了哺乳重回?軍隊,也幾乎要從頭開始,又怎麽保證戰鬥力?”


    馮廬低聲:“那不是很可惜。”


    鍾憑欄問:“可惜在哪裏?”


    馮廬道:“若沒有子嗣,誰來侍奉她?們晚年呢。”


    大?殿中安靜了一會兒?。


    李流景道:“到她?們晚年,也該是二三十年後的事情了,現在不能解決的問題,到那時未必不能解決。”


    “所以,”江流水看向?昭昧:“就按陛下所言?”


    昭昧頓了頓,說:“沒有更好的辦法。”


    馮廬仍有幾分唏噓。可如昭昧所言,她?們總要麵對這樣的兩難選擇,找不到萬全之?策,就隻?能找相對最好的辦法。


    政治,原本就是利益的權衡。


    而生育,當下偏偏是女性無法減輕的“重負”。


    馮廬歎息著,說:“若有朝一日生育不再是負擔就好了。”


    鍾憑欄輕笑一聲:“那得看老趙什麽時候能研究出控製生育的法子了。”


    “是啊。”李素節道:“說來說去,人口增長麵臨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不生,而是生卻不長。”


    決定人均壽命的不是上限而是下限,太多夭折的嬰兒?拉低了整體的壽命,這才是更需要解決的問題,同時,也是更難解決的問題。


    連鍾憑欄也忍不住暢想:“要是真有那麽一天,生下的孩子不再夭折,那麽,或許女子也將不再為生育所困。”


    馮廬低聲:“說到人口,我又想到一個法子。”


    昭昧看向?她?:“你說。”


    馮廬道:“我們需要人口,是因為隻?有人多了,才有足夠的人去做事。那麽,既然我們已經打?算讓女性做官了,不如幹脆就讓女性什麽都能做,那樣,半數的女性加入進來,豈不是意味著做事的人又多了一半?”


    眾人聞言,均陷入沉思?。唯獨李素節道:“不是這樣算的。”


    她?說:“你這樣算,就好像女子不曾做事一般。可事實上,女子居家紡織,其產物有時甚至是全家的經濟來源,不說紡織,就說照顧大?人孩子、料理家務,這些事情難道不是事情嗎?”


    馮廬漲紅了臉。


    李素節又說:“如果不能削減女子做這些事情的時間,隻?一味地讓她?們多去做別的事情,到頭來,隻?是要女子既做這些、又做那些,所謂多出的一半人口,隻?是她?們承擔了翻倍的責任而已。”


    “要如何削減女子做這些事情的時間,又是個難解的問題了。”鍾憑欄怔怔說著,又長長一聲哀歎:“再往深裏說,所有這些問題,其實都隻?是一個問題!”


    江流水道:“這些問題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沒有百年,恐怕見?不到顯著成效。”


    “暫且不論?長久,隻?論?當下,”李流景看向?昭昧,說:“政策已有,陛下要如何落實?”


    昭昧尚未回?答,李流景又說:“下一道旨意,不過動動筆的工夫,但要確保執行,卻需要整個體係的配合。我們拿什麽來配合執行?朝中大?臣們的阻撓尚且可以控製,但真正下到地方,天高地遠、鞭長莫及,他們如何執行,我們要怎樣看見??”


    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問題解決了,就有更多的問題湧過來,那些問題,眼?下的她?們還找不到合適的辦法,但是至少,她?們有了一些頭緒。


    會議結束,每個人都迅速投入到自己的任務當中。


    至於朝堂上死去的何廊中,他的屍體自然有人收拾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痕跡隻?會留在人心裏。


    次日早朝,當昭昧走?入朝堂,本該隊列整齊的官員們此?時卻七零八落。偌大?的堂上,昭昧一眼?看去,便能數出人來。


    除了崔廊中和武三武四,唯獨幾名女官站在那裏。


    昭昧恍若未覺,一步步走?到皇位,落座後,問:“他們怎麽不來?”


    崔廊中輕咳一聲,道:“或許是臥病在床。”


    “是嗎。”昭昧神情莫辯:“想必是昨日受了驚嚇,也情有可原。”


    自麵色上看,崔廊中似乎以為她?要大?發雷霆,可昭昧隻?輕輕揭過,就渾若無事地繼續早朝。


    沒了那些大?臣,她?要宣布的決定也沒人反對。很快,早朝結束,昭昧利落起身?,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半點情緒。


    崔廊中也有些摸不清她?脾氣了。武三武四湊過來,委婉地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探病,他一本正經地拒絕。


    武三武四沒有“稱病”,不是因為支持昭昧,純粹是因為先前支持開女科而被自動劃入昭昧陣營。實際上,他們隻?想做牆頭草,哪邊有利哪邊倒,察覺大?臣們擰成了一股繩,好像陛下也沒辦法,就冒出了小心思?,跑來府上探望。


    幾番寒暄後,對方不憚於表露心思?,當即道:“陛下何其無禮!我等既為人臣子,豈能坐視不理,願犯顏直諫,請陛下收回?成命!”


    想起昭昧那一簪子奪人性命,武三武四不由得麵色訕然,敷衍道:“廊中高義!”


    讚畢,又問:“未知?您這病,是要病到何時啊?”


    對方義氣凜然:“隻?待陛下放棄女學。”


    武三武四相視一眼?,又哈哈幾句,便退出府邸,心裏不約而同地想:這事兒?看起來有點嚴重啊。還是不沾為妙。


    於是,第二日,他們再度上朝,也再度見?到空蕩蕩的朝堂。


    昭昧又問:“今日未至,又是何故?”


    崔廊中左右看看,硬著頭皮說:“想是大?病未愈。”


    昨日輕拿輕放的昭昧今日卻一語道破:“恐怕是心病吧。”


    她?換了臉色,道:“河圖。”


    崔廊中驀地變色。


    河圖立刻應聲。


    “心病自然心藥醫。”昭昧說:“你去將諸卿‘好生’請來,他們見?了我,自當不治而愈。”


    “陛下!”崔廊中連忙道:“怎敢勞煩中郎將出馬,臣可代為前往。”


    “隻?怕崔廊中請不來他們。”昭昧笑了下,向?河圖道:“還是你去吧。”


    河圖去了,她?帶著刀鋒營的將士們去了,按照名單,挨家挨戶地到府上“致以問候”,再雷厲風行地將所有人拉出府邸,親自請回?朝堂。


    一個時辰後,朝堂上恢複了人才濟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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